第3章
見我停下,她笑問:「殿下可還滿意?若不滿意,我再差人修改。」
我不看她,自己抬了抬微酸的手臂,立刻被她接住按揉,力道舒適。
我問:「你要什麼?」
「我隻是想送殿下一份禮物。」
「你送本宮的,不止這輪椅。」
打發舊宮人後,有一批宮人待我選擇。
我殿中出現了一份名冊。
裡面寫明了這群宮人分別屬於哪方勢力。和我數次輪回得出的經驗一樣。
推我出來的兩個婢女,在那名冊上就明晃晃地寫著,曾是虞家的眼線,如今對她唯命是從。
似乎在引誘我選她們。
我也確實選了。
畢竟我欠虞雪融一個大人情,她安插人到我身邊,實屬正常。
我曾問她們帶了什麼任務來,她們卻說,唯一的任務就是認我為主子。
我不由得問:「你究竟想從本宮身上得到什麼?」
「你難道不知道,就連能集天下能工巧匠的皇帝,也不會給本宮這樣的輪椅!」
我揪住虞雪融的衣角,強硬地要她站到我面前。
Advertisement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使用聽見穿越女心聲的能力。
我知道馬氏莊園的樹林裡埋了什麼。穿越女有所謂的原文劇情,也或多或少能猜到。
虞家有文臣領袖的丞相,馬家有盛寵不衰的貴妃和二皇子。兩家互相嫁女,相互聯合。
虞雪融的女主光環,有三分之一在虞家,三分之一在自身,三分之一在貴妃和二皇子。
穿越女都是奔著當天選女主來的。
有的要與二皇子一生一世一雙人。
有的不要愛情隻要做尊貴的皇後。
還有的要架空二皇子,自己參政。
但無論是誰,都不會一開始就對付馬家,甚至直接暴露樹林裡深埋數年的骯臟證物。
她究竟想做什麼?
虞雪融被我拽得踉蹌兩步,站定後溫順地半蹲下來,抬頭仰視我。
「我為什麼不能隻是想為殿下做些事呢?不計得失,不求回報。
「想對一個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
「殿下,有想對我說的話嗎?」
我望著她的眼睛,瘋狂地試圖從她的心聲中找出隱藏的詭計。
【這種話真的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嗎?我為我的油膩自罰三杯可樂。】
【古代根本沒可樂,好久沒喝了,饞饞饞饞饞。】
【我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從今天起我就是穿越女第一深情。】
【姐姐又不說話了,你好狠的心吶!你在乎過我的感受嗎?我就是那麼可笑,一分一秒聽不見你說話我真的心急如焚!】
我喃喃道:「沒有。」
沒有覺得你可笑。
虞雪融道:「是我冒犯了。」
【哈哈,姐姐對我無話可說。我是小醜,我就是一條舔狗。】
【舔怎麼了?我的精神狀態很好啊,汪汪汪汪汪。】
【舔狗舔狗,舔到最後,應有盡有!】
09
輪椅的事自然瞞不過太後。
太後看見我坐著新輪椅出現,道:「持凝很喜歡啊,看來,舊輪椅早就不如你的意了。」
虞氏和馬氏沆瀣一氣,同是太後的仇人。
太後笑了一聲,端起茶,並不接話。
我在她眼中隻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沒有資格違背她的意志。
我一直知道,我所得的一切,都要付出代價。
虞雪融的付出不求回報,但我若想接受,也需付出代價。
我也曾想過,要不要棄之不用,甚至直接毀掉了事。
隻是一把輪椅而已。
又不是我恢復健全。
可我想留下來。
我道:「五月賞花宴,我曾去過馬氏莊園樹林。」
太後喝茶的動作一頓。
「那你說,那樹林子十幾年都好好的,怎麼突然起火了呢?」
「我專心賞花,不過,貴妃曾遣宮女青雨來請我,她來時一定經過了那片樹林。」
青雨是貴妃從馬家帶進宮的丫鬟,貴妃對她的信任和情分非同小可。
虞雪融這把火放得極其巧妙,直到火勢大了才被人發現。
那時青雨在湖邊徘徊尋我,不在現場。
她了解貴妃脾性,也不會自找晦氣說,起火不久前自己在樹林裡待了許久。
馬家如今避風頭,遲早會想方設法再查當日之事。青雨在等貴妃的氣性過去,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提起此事。
如今太後比貴妃更早得知此事,隻要利用得好,無論貴妃有沒有真的認定青雨背叛,貴妃都會自斷這一臂。
太後笑道:「持凝真是心細。那樹林裡的東西……」
我也笑:「皇祖母,我久居深宮,什麼都不知道。」
太後放下茶盞,主動拉起我的手。
「持凝啊,你的母妃去得那麼早那麼慘,這些年是誰在後宮一手遮天?你金尊玉貴的一個公主,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記住,你和皇祖母有一樣的仇人!」
我溫順地點頭。
內心毫無波瀾。
再刻骨的仇恨,再狠毒的報復,九十九次輪回之後,也趨於平淡了。
就連太後的這番話,我也已經聽過數次。
有時是要推我出去當馬家的眼中釘,有時是含恨而終讓我繼承復仇的遺志。
索然無味。
我的態度差強人意,太後繼續道:「這輪椅你喜歡就留下,不過再合意,也隻是一個工具罷了。」
「好用,就先用著。用不上,也就不該留了。」
太後目光銳利。
我心頭一跳。
隨即對太後粲然一笑。
「皇祖母說的是,我也想通了。母妃當年寵冠六宮,斯人已逝,留了一個好處給我,我自然不能埋沒。」
太後目露滿意,長指甲輕點我臉頰:「皇祖母會為你籌謀的。」
我道:「宮中處處有貴妃的眼線,我要在臥佛寺小住幾月,待父皇來臥佛寺禮佛的那日,一切水到渠成。」
太後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不能容忍我太有主見。
我視而不見,隻道:「我素來瘋癲,今日到臥佛寺一遊,聆聽住持的教誨,忽而覺得耳聰目明,連幼時被父皇抱在懷中逗樂的記憶都十分清晰。」
太後正愁要如何趁馬家勢弱,讓住持頂替馬家引薦的道長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聞言頗有深意地瞧我一眼。
我微微示弱,面頰微紅:「臥佛寺常有世家主母帶子弟來禮佛,也有年輕書生來求問前程。我出身不好,婚姻更要謹慎,求皇祖母憐惜。」
我費盡心機為婚事做打算,尚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隻覺得我是一隻翅膀稍硬的小雀兒,總歸飛不出她的手心。
太後神色微松,答應下來。
10
我在臥佛寺住了三月。
香火客人裡多了許多青年才俊,都是不需襲爵的世家子弟和樣貌端正的寒門書生。
我樂得打這個幌子。
直到某一天,送走一位少年郎,我一轉頭,看見虞雪融從墻上探出一個腦袋。
我嚇了一跳:「你怎麼在這兒?」
因馬家失勢,這個時間節點,虞雪融沒再接到賜婚的聖旨。不過,這幾天應當在詩詞會上大出風頭。
虞雪融掛在墻上不說話,目光幽幽。
【唉喲,是我來得不巧了。早知他來了,我就不來了。】
【你這個迷人的美麗壞女人。我在外面赴湯蹈火,你背著我逍遙快活!】
那圍墻有十幾尺高,摔下來可不是小事。
我蹙了蹙眉頭,沖她勾勾手:「過來。」
虞雪融貼著墻緩緩落地,自己站在那絞手指。
【她都對我勾手了,心裡肯定有我,可是我現在自己過去很沒面子。】
【姐姐一勾手,我就往那走,真的很像狗。下一句押不出來了,押了三個字也很厲害了,歐耶!】
【我的臺階呢,我那麼大一個臺階呢!哦,今天忘了把程迎寶貝帶過來……】
我轉著輪椅挪到她面前,伸手拍掉她身上的墻灰。
虞雪融愣愣地看著我。
【誰來打我一巴掌,姐姐主動來接我,真的假的?】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挺想給她一巴掌的。
但是想起她連我扇六歲的二皇子二十個耳光都要羨慕。
想了想,我還是忍住了。
「你深夜到臥佛寺來,有何要事?」
臥佛寺前院後院都布滿了我的眼線,我未曾聽說虞夫人會帶女眷來禮佛。
虞雪融道:「我也要在臥佛寺小住一段時日。殿下亦未寢,我忍不住探訪鄰居。」
我仰頭望天。
滿目星辰。
又望她。
醜時一刻,她來探訪鄰居?
【姐姐在山上獨居兩月都沒能回宮,肯定難過又寂寞,我來陪姐姐。】
【有個男人深夜從姐姐房裡走出來怎麼辦?沒關系啊,砍一下就好了。我正在拼夕夕砍男人,你也來助力我砍一刀吧!】
夜晚風涼,她的臉頰微紅,像是受了凍。
我扶額道:「進屋說。」
【姐姐身上哪來的這種味道?好臭。哦,是男人的味道啊。】
【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該嗅到他的美,應該找個機會把他剁碎。】
進了屋,虞雪融給我和她自己各倒了杯茶。
我醞釀了一下措辭,道:「剛剛那個男子是兵部侍郎的庶子,本宮與他有要事相商,並不是談情說愛。」
他的母親是兵部侍郎去邊疆辦差時帶回來的民女,前些日子想給他討個前程,險些慘死在主母的手段下。
我使計救了他母親,讓他以給母家親戚寫信的名義,幫我往邊疆送信,尋一個人。
所以你別真給人家剁碎了啊!
虞雪融露出一個訝異的表情:「原來如此。殿下之事,我不會多嘴的。殿下想做就做,不必費心向我解釋。」
【我可一點醋味兒都沒露出來,她主動向我解釋誒,她是不是愛上我了?大半夜的,她還讓我進屋,嗯~】
【衣服亂了,早知道剛剛不爬墻了。這個倒無所謂了,反正待會也要……】
夠了!
我想說你真的夠了!
但我不能暴露我能聽見她的心聲。
她終究不是真正的虞雪融。
這個能力是我面對穿越女的底牌。
我冷漠道:「不是解釋,本宮是希望你不要在外亂傳。」
她低眉順眼:「我不會的。」
【我隻在心裡亂想還不行嗎?】
【丫頭,你還狡辯~】
我咳嗽兩聲,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她關切地拍拍我的背。
【姐姐怎麼突然咳嗽起來了,是在暗示我嗎?這個時候我應該不能秒懂吧,畢竟我的人設是矜持清純小女孩。】
【我今日化的妝不夠美,還被虞丞相那個老登打了兩巴掌。待會可以熄燈嗎?姐姐會不會以為我不行啊。】
我扭頭看她。
在近距離下,作為愛抽人大逼鬥的惡毒女配,我徹底確認她面上是挨了巴掌的痕跡。
她也意識到什麼,退了一步。
我掐住她下巴,冷聲問:「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11
虞雪融眨巴眼睛,不說話。
我道:「不說就滾出去。」
【哈哈,我會翻墻。】
「明日我就讓人給墻上加裝鐵蒺藜。」
【哈哈,我翻不動了。】
【無所謂,我會賣慘。】
她眼裡閃著淚光,道:「是虞丞相打了我。」
「他枉為我的伯父,以我父母的性命要挾我,想讓我嫁給二皇子。我不願意,他就罰我跪祠堂,又打了我兩巴掌。」
我想問她痛不痛。
一個人深夜跑到山郊來,會不會害怕。
為什麼不去找程迎,偏偏要來找我。
最後,我垂眸錯開她的淚眼,淡聲問:「你為什麼不願意嫁?你是虞家和馬家培養的二皇子妃,本該嫁他。」
而我,本該是你的敵人。
虞雪融道:「世上哪有那麼多本該?天不順我,我偏要逆天而行。」
又聲音哀切道:「殿下難道不知,這些時日我為殿下做了什麼?」
我都知道的。
她暗中送來的銀票和首飾衣裙。
她在幕後引導太妃與幾位後妃聯合,讓貴妃想以舊情和徐娘半老的風情復寵的計劃淪為後宮的笑話。
她安排那個為二皇子代筆的幕僚去敲登聞鼓,控訴二皇子為防代筆之事泄露,一直將他囚禁在府裡,連他父母離世的最後一面都不讓見,還打死了來尋人的幼妹。
我什麼都知道的。
我啞聲道:「那又如何?」
我殺過許多人,也殺過許多個虞雪融。
但在此時此刻,久違地覺得自己殘忍。
虞雪融抽泣一聲。
我抬頭看她。
她滿眼淚光,故作堅強:「在二皇子和殿下之間選,我永遠會選殿下。我會證明給殿下看的。」
我瞧了她半天,心情微妙,艱難道:「哦,不必證明。」
她的心聲在叫:
【我聰明美麗好色貪財,怎麼能配愚蠢平庸的他?】
【姐姐非要我嫁他,那我把他殺了,再帶著他的財產投奔姐姐。誰能拒絕一個送上門來倒貼的有錢俏寡婦呢?】
【我生是姐姐的舔狗,死是姐姐的死舔狗。就算是成為了一條流浪狗,我也要證明我屬於姐姐,在姐姐門前瘋狂撒尿標記領地!】
即使能苦中作樂,她也是挨了重罰的,兩條腿都在發顫。
我俯身撩起她的褲腿,看見了她青紫腫脹的膝蓋。
這至少跪了兩天。
我深吸一口氣,讓她坐到我床上,動手給她上了藥。
她抱著雙腿,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我,在昏黃的燈光下簡直像一汪秋水。
我道:「日後還有這種事,你且先應著再另想辦法,別再把自己弄得這麼慘,瞧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