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皺了皺眉,直接問他:
「殿下到底是何意?」
他擦手的動作頓了下,把帕子扔給一旁的太監,眸光轉向我:
「我請母後邀你參宴,把你的席位安排在我身側,還給你剝蟹,其中什麼用意,你真的看不出來?」
我沉默了。
半晌,艱難開口:
「可是臣女已經定親……」
「區區一個侯府罷了。」
他輕蔑地說:「孤想要你,他們還敢攔著不成?」
不敢。
甚至可能風聲一放出來,就迫不及待和我撇清關係,避免太子的報復。
這世上,無人敢得罪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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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眸看著小幾上的蟹肉,抿了抿唇,主動問:
「殿下是因為臣女救了您,才會想要臣女嗎?」
「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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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敲了敲桌面:「太子妃必須出身趙國公府,孤隻是從你們兩姐妹裏挑一個罷了。
「而且,你很合孤的意。
「在戰場上待久了,最煩那種動不動哭哭啼啼裝可憐的,自己活不了,還要連累別人。」
「你不一樣,聰明,堅毅,還心狠,不給我用麻沸散,冷眼看著我自己扛過去……很像孤,沒有多餘的同情心。」
他的語氣滿是欣賞。
我呆愣地坐在那裏,卻忍不住想。
上輩子,他對長姐,是怎樣的一番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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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我讓秋蟬去打聽了有關太子的事情。
才知道,他三年前自請去了邊疆領兵,日前剛回,朝中很多人都不認得他。
【也難怪長姐上輩子,會把他當侍衛救下。】
我心不在焉地想。
正思索著,長兄突然來了我的院子,問我有關太子的事。
我搖頭,說一概不知。
他愣了下,似感慨,又似歎息地說了句:
「原以為嫁入東宮的會是雲挽,沒想到是你……太子已向陛下求娶,賜婚聖旨很快就會下來,你安心備嫁吧。」
我有點驚訝:「這麼快?」
「嗯。」
長兄溫聲說:「太子很喜歡你。」
臨走前,他仔細瞧了瞧我屋裏的裝飾,很是不滿:
「怎麼這般素淨,都不像個未出閣的小姑娘了。」
他喚來小廝:「去跟庫房說一聲,有什麼好東西,都先送到二小姐這裏。
「我記得前段時間府裏新得了兩塊蜀錦,拿出來給二小姐做兩身衣服。」
小廝很為難:
「可蜀錦夫人吩咐了給大小姐……」
「給二小姐做。」
長兄聲音淡淡的,卻不容置疑:
「往後,府裏凡事皆要以二小姐為先。」
小廝愣住。
我也愣住。
從前長姐的特權,就這樣被長兄輕飄飄一句話,移到了我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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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兄離開了。
我坐在凳子上,平靜地看著丫鬟僕從來往,打扮裝飾我的屋子。
一盒一盒的金銀玉器,我想了很久都得不到的纏枝金鐲子,前朝半人高的花瓶……
從前隻有在長姐屋子裏才會出現的東西,如今就這樣,擺放在我這裏。
我卻並沒有很高興。
甚至還很想問問長兄,他這麼做,就不怕長姐難過?
可我沒有問出口。
因為很明顯。
他不怕。
長姐沒有如他所願嫁給太子,就失去了價值,和依附於價值而存在的愛。
直到如今,我才懵懂地意識到:
父親的偏愛,長兄的寵溺……我曾經想不通為什麼長姐有而我沒有的東西,不過都是因為她會是太子妃,將來的皇後。
原來他們不愛她。原來隻是利用。
原來一旦失去利用價值,長姐和我,在他們眼裏,就沒有任何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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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下來後,所有人都在恭喜我即將成為太子妃。
就連秋蟬也躍躍欲試,說要成為我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宮女。
府裏太吵,太鬧,太煩。
我尋了一日去倚仙閣,見到靈香,喝了口冷茶,直截了當地問她:「我替你贖身,你願不願意?」
她愣了下,掩唇笑了:
「姑娘真是大家小姐,不知民生艱苦。
「在這樓裏,好歹衣食不愁,若被贖身出去,了無依靠,被乞丐一哄而上了,才是走投無路。」她替我倒茶:
「我感激姑娘,也知道近來京中權貴盛行救風塵的戲碼。
「可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姑娘可不要做那對什麼骯髒事都慈悲的菩薩。」
她不願走,我也就不勸了。
我垂下頭。
突然覺得很累。
重生以來,我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事都沒做。
樁樁件件,都在沿著它既定的軌道往前走,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我摁了摁眉心,問等在一旁的靈香:
「我好累,能不能在你這裏睡一會兒。」
她愣了下,隨即說:
「自然可以,被褥都是新的,姑娘睡吧,我守著。」
她替我點上了清淡的安神香。
迷迷糊糊的,我躺在柔軟的被褥裏,一覺睡到傍晚。
醒來後,靈香替我準備了綠豆糕。
「我親手做的,姑娘嘗嘗?」
我愣愣地看著跟前的糕點。
晶瑩剔透,綠豆粉被研磨得極細,密密的綿綿的,和上輩子,她從香囊裏掏出來的,被壓碎壓扁的大相徑庭。
我捏起一個塞進嘴裏。
「謝謝。」
上輩子,我吃這塊綠豆糕的時候,正斷了腿,滿是髒汙地趴在冰天雪地裏,一心隻想活下去。
而如今,我坐在一片繁花錦簇裏,在想什麼?
我真的要嫁進東宮,嫁給我前世的仇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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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時候,意外碰見阿弟。
他冷著臉問我:「你去倚仙閣做什麼?
「那裏是什麼地方!是你能去踏足的嗎?」
我理都沒理他。
越過他要走,就聽見他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就不怕我告訴父親?」
「你給我站住!」
「趙雲笙!」
「二姐!」
他飛快跑到我面前,緊緊拽著我的袖口,不讓我走了。
聲音很委屈:「你為什麼不理我?
「我不會告訴父親和長兄的,你也別生我氣了,行嗎?」
他看著我,眼睛裏面像有水光。
像快哭了。
我平靜地打量著他:
「從前我對你好,你就挑三揀四,處處指摘我,說我的不是。
「如今我不理你了,反倒上趕著來找我的罵,趙雲詰,你是賤嗎?」
「你、你怎麼能那麼說我!」
他很生氣,也像很難過,抬手用袖子抹了把眼淚,啞著嗓子說:
「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不理我了,明明之前,我們還是很好的……
我諷刺地笑了下:
「那你怕是眼盲心瞎了,才會覺得我們兩個關係好。
「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你從前是怎麼對我的,配不配得上我的原諒。
「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想再看見你。」
說完,我越過他離開。
懶得和他多說。
走遠後,秋蟬小聲問我:
「小姐,這樣是不是太過了?
「三少爺才十三歲,日後若是好生改正了,也是您在娘家的臂膀。」
「不必。」
我說:「我覺得噁心。」
他年紀小,做事考慮不到利益。
從前之所以對我不好,一半是受家人影響,一半就是單純的賤。
長姐體弱多病,性子清冷,很少與他說話,他反而眼巴巴地湊上去。
而我主動討好照顧,就成了不值錢的玩意兒。
純純有病。
秋蟬依舊是不贊成的神色:「可小姐在娘家,總要有信得過的人。」
「沒必要。」
我輕聲說:
「我入了東宮,和娘家人主要靠利益聯結,我太子妃之位不倒,就誰都信得過。
「等我太子妃之位倒了,關係再好他們也會避之不及,沒必要費別的心。」
我抬手摘下身邊枝權上已經衰敗的迎春花,碾碎了扔到地上。
歎了口氣:
「秋蟬,曾經長姐在這府裏多麼風光,可這些日子,你見過任何人提起過嗎?
「父母、長兄、家族,他們所謂的寵愛……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自己攥在手裏的,來得可靠。」
這個世道,女子生來就沒有權柄。
所得的一切,不過都是父兄的施捨。
我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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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太子約我郊外踏青。
等我過去,才知道今日是個小型的宴會,公侯貴公子齊聚一堂,身邊大都有佳人陪伴。
太子挽著我坐到主位上,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不要怕。
「大婚還有一段時間,怕你實在悶得慌,帶你出來玩玩。」
「多謝殿下。」
我的笑意不達眼底。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但今日定不僅僅隻是遊玩。
因為我的前未婚夫,沈煜,正坐在下首,低頭飲著清酒。
身邊還有兩個隻穿著薄紗的奉酒美人。
船上有伶人唱戲,很是熱鬧。
酒過三巡,太子佯裝無意提起,問沈煜有沒有意中人。
「若有心儀的女子,孤剛好替你賜婚,也算成人之美。」
沈煜起身行禮:「臣並未有心儀的女子,怕是要辜負殿下美意。」
太子像沒聽見一般:
「永王叔家的朝陽郡主如今還未出嫁,你覺得她如何?
「是皇親,又有郡主封號,嫁到你平陽侯府,也不算辱沒。」
沈煜的臉色一瞬間僵硬。
朝陽郡主。
和他母親一般年紀的人物,性子極烈,親手打死了上一任郡馬。
「這,我……」
「怎麼,你看不上孤的表姐?」
太子含笑問,明顯的不懷好意。
船艙中的管弦聲都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
「殿下誤會了。」
我放下酒杯,主動替他解圍:
「世子還未有功名,怕辱沒了郡主罷了。
「殿下不如等世子考取功名再論,對郡主也更好。」
「你倒是好心。」
太子沉沉瞥我一眼:
「隻是這好心,怕是用錯了地方。」
他冷笑一聲。
啪地摔了手裏的酒杯。
27
船艙一片寂靜。
有人嚇得兩股戰戰,褲子都濕了個徹底,眸底滿是驚恐,仿佛下一秒,就要人頭落地。
侍衛把他們請出去,船艙中隻剩我和太子兩人。
我看著太子陰沉的臉色,平靜詢問:
「那殿下希望臣女說什麼?
「既然您已經疑心臣女和沈世子有私,那無論剛剛臣女做什麼,都不會去掉這個懷疑,臣女永遠都不清白。」
我抬手喝了杯冷茶,輕聲說:
「殿下不要忘了,臣女原本就是沈世子的未婚妻。
「是殿下求的賜婚,是殿下向陛下求的臣女,如今卻來懷疑臣女的清白,殿下不覺得自己太不講道理了嗎?」
「你是在說孤不講道理?」
他怒極反笑:「趙雲笙,孤是太縱容你了嗎?讓你敢對我說那些話。
「你信不信孤把你送進慎刑司,讓嬤嬤調教一番再出來,到時候,你不脫一層皮,都出不來慎刑司的大門。」
我笑了笑,很無所謂地說:
「如果殿下今日是隻為了試探,那就隨意吧。」
我站起來,俯視著坐在那裏的太子,沖他行了一禮:
「臣女先告退了。」
剛剛轉身,就看見一支流箭自船艙外飛來——
我下意識左移一步,擋在太子跟前。
28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皇宮的一處宮殿裏。
胸口很疼,纏了厚厚的布,一動就像要撕裂開。
皇後對我也轉了態度。
「虧得那箭偏了一寸,不然本宮定少了個好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