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夕躺在病床上,一張小臉通紅,不知道是燒的還是哭的。
我讓陸時彥把孩子抱起來,快速給病床換上床單被罩和枕頭,又給陸夕換上了睡衣。
我把陸夕抱在懷裡,側躺在他旁邊哄他入睡,陸夕漸漸安靜下來。
他縮在我懷裡,小手抓住我的衣角,喊我媽媽。
我摸摸他滾燙的臉,果真是燒糊塗了。
我可不是他媽,我隻是他的保姆。
一番折騰後,陸夕終於安穩地睡著了。
護士順利地給他打了針,我和陸時彥坐在沙發上休息。
陸時彥給我倒了杯水,他揉揉眉心:「抱歉打擾你休息了。」
我搖頭:「沒事,這是我的工作。」
「以後你們帶他出去的時候,帶上他的枕頭、睡衣和床單被罩就好了。」
陸時彥看了我一會兒,問道:「我那天給你的小盒子,你打開看了嗎?」
「還沒,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我從沙發另一側的包裡拿出小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枚鉆戒。
陸時彥突然覆上我的手:「昭昭,別離婚好嗎?」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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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陸時彥和林夕之間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他願意拋下等了6年的人,轉而向我求婚。
但我很清楚,一定不是因為他有多愛我。
陸時彥這個人,自律穩妥得可怕,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從理智出發權衡利弊後的最佳選擇。
不過我也無意探究這背後的動機。
我向來不喜歡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花費心思。
我從他掌心抽出手,把戒指放在了茶幾上。
「陸時彥,我們隻是協議夫妻,如今協議到期,我們也該結束了。」
他坐在我身側,好像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反而自顧自解釋道:
「昭昭,如果是因為林夕,你可以放心。」
「我和她已經結束了,這次出行也隻是因為她說想見見陸夕,往後我們不會再聯系。」
「這幾年有你在身邊,我很安心,陸夕也很依賴你,我們就這樣生活下去不好嗎?」
我看著陸時彥,面色平靜:「不好。」
「你和林夕怎麼樣我不清楚,也不關心,但我們不可能。」
當初為了給唐暖治病,我才答應陸時彥和他做協議夫妻。
如今唐暖已經好了,我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我們會在有風的地方定居。
陸時彥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回答得這麼幹脆,看向我的眼神有一絲受傷。
「昭昭,你對我真的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我笑了一下:「有啊,對大方僱主的感激之情。」
這話我是真心的。
當初如果不是他給的三千萬,我和唐暖的兩條命早就沒了。
所以這三年,我盡心盡力照顧他們父子倆,隻要是和他們有關的事情,我幾乎隨叫隨到。
但也隻能止步於此。
我自認為我表達得已經夠清楚了,陸時彥卻好像並不太接受。
「你不用這麼快回答我,我不著急。」
「很晚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休息,這裡有我就行。」
陸夕因為發燒太久,引起了輕微的肺炎,需要住幾天院。
陸時彥直接把工作搬到了病房,一直陪著,林夕倒是一次都沒來過。
我每天在家做好飯,再送到醫院。
那天我正在喂陸夕吃飯,卻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說唐暖突然腦出血,正在搶救。
我一下沒拿住碗,摔在了地上,瓷片碎裂的聲音把陸夕嚇了一跳。
陸時彥正巧從外面進來,他快步走到我身前,問我怎麼了。
我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大腦一片空白,隻覺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怎麼會這樣?
我昨天去看她的時候她還好好的。
她本該明天出院的。
明明一切都在變好的。
怎麼會?
我抓住陸時彥的袖子,眼淚無知覺地往外噴湧,一句話幾乎用盡了全部力氣。
「送我去人民醫院。」
陸時彥扶著我往外走,叫了兩個護士進去看顧陸夕,又給自己爸媽打電話讓他們過來。
他一路疾馳,用最快的速度把我送到了醫院。
醫生跟我說唐暖是在庭院散步的時候突然暈倒的,腦部出血點的位置很不好,叫我做好心理準備。
6
外面雷聲陣陣,下起了暴雨。
雨點沖刷著連日的悶熱,空氣裡也多了幾分潮濕。
搶救八小時後,唐暖還是走了。
我生命中曾出現的兩束光,先後黯淡直至熄滅。
我平靜地操辦了她所有後事,陸時彥想幫忙,我沒讓他插手。
唐暖火化那天,太陽很大。
我抱著骨灰盒站在街邊,偶爾能聽到路過的人感慨,陰了這麼久的天終於放晴,是個好天氣。
我木然地抬頭看太陽,隻覺得奇怪,這麼烈的暖陽,怎麼會一絲溫暖都照不到我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隻是怎麼也邁不動腳。
這街上來來往往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而我沒有。
曾經我不明來處,如今也不知去處。
「回家吧。」
陸時彥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他拉著我上了車。
回到家後我睡了一覺。
做了很多夢,迷迷糊糊,虛虛實實。
恍惚間有個人坐在我床邊,伸手探我的額頭。
屋內沒開燈,很暗,隻有門邊的一束光照進來。
他背著光看我,我不自覺抬手撫上他的眼睛。
他抓住我的手,聲音沉靜無波。
「我和他很像嗎?」
一瞬間,我清醒過來。
我想抽出手,他卻握得更緊。
「昭昭,如果你願意,可以把我當成他。」
「唐曜能為你做的,我也可以。」
唐曜。
這個陪伴了我十年的名字。
每提及一次,我的心就會被填滿一次。
他把我從深淵拉起,卻又早早地離我而去。
就像煙花,短暫地照亮夜空後終將熄滅。
我和唐曜,該從哪裡提起呢?
他於我,是哥哥,是親人,也是愛人。
7
十三歲以前,我算是幸運的,雖然在舊福利院,物資和條件都匱乏,但至少人身安全能得到保障。
十三歲以後,福利院改革,條件變好了一些,每天有肉吃,有書看,但我卻總覺得不安。
無論我去哪裡,暗處似乎都有一雙眼睛盯著我。
晾好的內衣會不見,屋內的東西會丟失,甚至偶爾晚上睡覺都有人在摸我的腿。
我不敢聲張,因為那個人是院長。
我忍受了兩年,直到那天院長把我叫進辦公室,他想扒我的褲子。
我踢了他一腳,拼盡全力跑了出來,邊跑邊喊救命。
福利院位置有些偏,行人不多,偶爾經過一兩個,院長會告訴他我是他女兒,鬧脾氣不服管。
一路上沒有人理會我。
眼看著院長快追上我,我耳邊飛過一個礦泉水瓶,身後傳來院長的痛呼聲。
我不敢回頭,生怕慢一步就要被抓回去。
我看向那個扔瓶子的少年。
他笑嘻嘻地叫我跑快點,還問我要不要跟他走。
我沒有退路,隻能一直對他喊救命。
他牽起我的手,拉著我一路狂奔上了一輛大巴車,院長追上來的那一刻車子剛好發動。
噩夢被甩在了身後。
他給我補了票,一直拉著我到大巴車最後的座位,那裡還坐著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她揉著眼睛看向我身後的少年:「哥,你怎麼上廁所還帶回來個尾巴?」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親兄妹。
因為長期被父親家暴,他帶著妹妹從家裡偷跑了出來,這輛大巴會開往哪裡,我們都不知道。
但少年仍舊笑嘻嘻的,他眉梢飛揚:「這輛車,開往光明的未來。」
在我們都不能算認識的時候,他告訴我,我以後也會有光明的未來。
到新城市的第一晚,我們三個擠在破舊的招待所,一碗泡面輪流吃。
面都被我和他妹妹吃了,他隻喝了湯。
並排橫躺在床上的第一晚,我們三人都睡不著,有興奮,有迷茫,還有害怕。
我們都逃離了原本的深淵,卻不知往後是否還會是深淵。
然後他突然坐起來,問我們願不願意改名字,他說今天是邁向光明的第一天,要有好的寓意。
於是我們取好了字,卻拿不定姓氏。
他們不想隨原來的姓,我是壓根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最後他指著桌上爛了一半的《唐詩三百首》,說我們就姓唐。
唐曜,唐暖,唐昭。
名字和命運把初次相遇的我們連成了一家人。
第二天,唐曜出去了一趟,回來就告訴我們租好了房子。
他原本就攢了點錢,逃跑那天又偷了一點他爸爸的錢,隻是也不多。
租的房子在老城區一個破舊的小區裡,很小的一室一廳,但卻是我們在這個陌生城市的家。
安頓好之後,我們三個人都開始打零工,因為年紀小,找不到什麼正經工作,隻能發發傳單,端端盤子,幹一些雜活。
唐曜比我和唐暖大兩歲,但也還差一歲才成年。
但他仿佛什麼都會,做飯洗衣,照料我和唐暖的一應生活。
他腦子活絡,嘴巴又甜,在超市幫別人賣產品業績竟也不錯,超市大姨還經常會送他一些菜。
三個人一起努力,不富裕,但吃飽飯總沒問題。
唐曜總是很樂觀,他說日子都是越過越好的。
在生活這個巨大的漩渦裡,我們抱團取暖,雖然搖搖晃晃,卻也穩妥安心。
後來突然有一天,唐曜買了一塊肉回家,說有好消息告訴我們。
他說在超市工作的時候認識了一個老師,說願意幫助我和唐暖繼續回去上學。
我們都拒絕了。
唐暖是從小成績不好,不愛讀書,剛好最近在一個美容店當化妝學徒,她自己很感興趣,不想回學校。
我則是因為不好意思。
但最後他們兄妹輪流給我做思想工作,勸我去上學,唐暖說,一看我就是能考大學的好苗子,說讓我努力讀書,以後再報答他們就好。
但我知道,他們不圖我的報答,隻是真的把我當成了家人。
有時候這個世界很大,大到一生隻能遇見有限的那些人。
有時候這個世界又很小,小到一些偶然的稀薄的牽絆,也能讓素不相識的人成為家人。
所以最後變成了,他們倆在外工作,我在上學,偶爾放學和周末我會找一點兼職,都是一些比較輕松的,比如幫人看店,一天30,我可以一邊看書一邊工作。
我一直在默默攢錢,攢夠後第一件事就是給唐曜買了一張折疊床。
因為房間被我和唐暖睡了,他隻能睡在客廳的小沙發上,他個子又高,腿總是放不下。
他舍不得給自己買床,買我的教輔資料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收到床的那天,唐曜揉了揉我的頭發,笑得一雙眼睛都彎了起來。
「行啊,還知道給哥哥買床,沒白疼你。」
我看著他,心跳得很快,高興又不高興。
我不想喊他哥哥。
後來無數個深夜,我坐在桌邊看書刷題,唐曜就半躺在那個折疊床上算賬。
他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我的水杯空了,然後給我裝滿。
也會在我學到深夜時給我下一碗面,再臥一個荷包蛋。
他總是笑瞇瞇地看著我,說我以後一定會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