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瑤正與霍家幾位長輩喝午茶,見人來了,款款起身,優雅而不失親昵地挽住葉辭手臂,引他坐到自己身旁。
桌上人不多,葉辭跟著霍聽瀾挨個問好。一番客套完了,林瑤忙不迭地拉著葉辭說話。她保養得當,半點兒不顯老,開了口,嗓音柔婉,娓娓埋怨道:“聽瀾說你怕生,學業又繁重,一直攔著,不肯讓你來老宅這邊。我看哪,他就是小心眼兒,小氣鬼,舍不得別人看他先生……”
霍聽瀾一哂,任由林瑤喜滋滋地數落他,像是默認了,隻欠身為葉辭斟茶。
“Alpha新婚時就是這樣子,吃起飛醋來不講道理,自家的先生、太太都恨不得藏進保險庫裡才好。昌裕和我剛結婚那陣子也是,我要和朋友出門購物,他擋在門口扮門神,逼我和他發脾氣……”林瑤佯作惱怒,霍昌裕賠笑告罪,一桌喝茶的幾位霍家人不得不捧場,紛紛笑了開。
霍家人丁興旺,霍聽瀾雖是霍昌裕這一支的獨子,叔伯、堂兄弟卻不少。這些人知道他的易感期病症逐年惡化,且絕難匹配到Omega傳承子嗣,手中的權力握不長久,遲早要分權,因此樂見其成。
誰料前陣子楚家憑空冒出個與他匹配度100%的Omega,這下子霍聽瀾不僅病有得治,甚至連後代都有指望,他們自然對這Omega生不出半分好感。
這樣一來,家族中少不得流傳些尖酸刻薄的謠言,說那Omega出身貧賤,是私生子,又沒認祖歸宗,沒資格給霍家留後,霍聽瀾一家三口也沒瞧上眼,隻當是搬來個治病的藥罐子,又說二人感情不合,匹配高也沒用,受孕概率低,難有後代,也有說兩人連匹配度都是造假,實際上沒那麼高,隻是林瑤不甘心,打掉牙齒和血吞,做戲給其他霍家人看……
林瑤心氣高,又一直被霍昌裕捧在掌心寵著,哪受得了這委屈,被這些闲言碎語氣得七竅生煙。這段時間她一直憋著,好不容易盼來機會出出氣,演也要演得親密熱絡。何況那孩子好看又安靜,確實惹人喜歡,說是演,但也有七八分真。
林瑤少女般俏皮地攬住葉辭肩膀,故意氣人:“你越不給我看,我越偏要看,這次你可管不了了。”她說著,轉向葉辭,柔聲道:“小辭你得在這裡留宿幾天,好好陪我說說話。”
葉辭被林瑤的熱情攻勢弄得六神無主,又不懂這些社交辭令,老實地點了點頭,道:“好。”
乖小孩兒。
林瑤心裡憐惜,又多了幾分喜歡。
霍聽瀾莞爾,搖頭道:“他明天還要上學,從這邊去學校要早起半小時,周末作業也不少……”
“小辭別聽他的。”林瑤打斷,忿忿地向兒子傳授A德,“難得出來玩一天,你還盯著人家寫作業,煩不煩啊。待會兒你帶小辭去散散心,騎騎馬,打打高爾夫,讓你的先生開心就是你的責任,你的義務。”
霍聽瀾溫和一笑,舉手告饒:“沒問題,等我批改完作業就帶他去。”
“你……”林瑤氣結,霍昌裕在一旁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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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氣氛逐漸熱絡起來。
其實林瑤此番表現就是在向各位霍家人表態——她滿意這門婚事,也滿意葉辭,他們一家四口關系和睦,輪不到旁人指指點點。桌上那幾位霍聽瀾的叔伯姨嬸都是人精,哪會自找不痛快,紛紛堆起親切的笑容與葉辭搭話,口中誇贊不絕。
與之前計劃的相同,霍聽瀾一直遊刃有餘地代葉辭答話,直到林瑤溫溫柔柔地埋怨他,說話全讓他搶著說了,嫌他欺負人,霍聽瀾這才溫聲辯解道:“我這位小先生性格安靜,不愛說話,我就替他多說幾句。”說著,他偏臉望向葉辭,像懼內,又像疼愛,笑嘆道,“我哪敢欺負他……”
那腔調太曖昧,葉辭惶然抬眸,撞上一雙漆黑的眼,深情的,蘊著笑,溫柔得令人心悸。
心髒倏地懸了空,葉辭手指一緊,險些把茶杯捏炸,懵懂又慌亂地垂下眼。
……也不知道霍叔叔哪來的演技。
商、商業談判練出來的吧。
林瑤眉眼彎彎,饒有趣味地琢磨這兩人,忽地,像品出了什麼,嘴角翹起的弧度更明顯了。
這時,楚文林攜夫人幼子來到桌前,與一眾楚家人寒暄。
楚文林的幼子名叫楚睿,與葉辭同父異母,許是專撿父母缺點遺傳,生得蠢鈍痴肥,活像截烤炸了的香腸,叫人一看就喜歡不起來。霍聽瀾朝三人掠去一眼,態度冷淡,僅微微頷首致意,隨即便以臨近期中作業繁重為由帶葉辭離席。
他引著葉辭避開人群,從僻靜的花園小路走進主宅,來到二樓收拾好的客房,在門口站定:“書包給你帶過來了,下午不用你出面應酬,安心學習,作業寫完了拿給我檢查……”
“嗯。”葉辭撇開臉,神色有些回避。
霍聽瀾端詳他片刻,看懂了,歉然一笑,解釋道:“在長輩面前我不好與你太生疏,就表現得親昵了些……”
“我明白。”葉辭耳朵倏然紅熱,撵人似的,“我,我寫作業……您去忙吧。”
說完就伸手關門。
門掩到一半,卻被一截小臂穩穩擋住,霍聽瀾隱了笑意,放軟嗓音,輕輕地問:“生我氣了?”
乍一看,像是準備為席間的曖昧言辭致歉,正派至極。
細品起來,那眉眼間卻藏著百般疼愛,好像他明明沒錯,隻為縱著小先生而甘願告罪。
趁葉辭不備,他偷偷地把他哄著。
偷偷地逾矩。
第十四章 討一點甜頭
葉辭招架不住,忙否認:“沒,沒生您的氣。”
他弄不清那股慌亂無措從何而來,但絕不是生氣。
“真的?”霍聽瀾確認。
兩人離得太近,葉辭幾乎能感覺到霍聽瀾說話時喉結細如絲絨的顫動。
麻酥酥的。
他撓了下酥痒難耐的耳朵,莫名焦灼:“真的,您快,快去忙吧……”
“這就去。對了……”霍聽瀾一哂,盯住葉辭的小紅耳朵。說到底,怪那耳朵太紅,紅得他心眼兒都壞了,他不緊不慢地抵住門,低聲詢問:“今天開飯可能會晚一些,肚子餓嗎?我讓人送些茶點上來?想吃什麼,甜的還是鹹的……”
說的分明都是正經話,可也不知是腔調太溫柔還是怎麼,竟好似旖旎撩人的情話。
“……什麼?那就甜……”葉辭懵了,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隻知道那把嗓音讓耳朵麻酥酥的,他求救般看著霍聽瀾,“鹹也……都行,不挑。”
後頸的Alpha腺體躁動得發燙,霍聽瀾愈發來勁,含笑逗弄道:“想喝點兒什麼,茶?果汁?”
“隨,隨便。”
“方才那份大吉嶺紅茶覺得還行嗎?”
“行,霍叔叔,我作業還,還挺多的,得抓緊寫……”
“……”
眼見再逗下去葉辭就要崩潰了,霍聽瀾這才收了神通,轉身離開並掩上門。房間靜下來,葉辭坐到書桌前,忙不迭攤開卷子,逃避什麼般奮筆疾書,時不時搓搓耳朵,筆尖磨得演算紙沙沙響。
刷了會兒題,葉辭的心緒漸漸沉澱下來,注意力成功集中在了卷子上。
得益於這段日子霍聽瀾的輔導,他進步相當快,而且這兩套都是階段測試卷,針對的知識點是近兩個月課堂上的新內容,讓他卡殼的題目沒幾道。
幾天後就是期中考試,名次不好說,畢竟開學摸底考連倒第二都甩他一大截,但分數應該能提升不少。
兩套卷子做下來,葉辭總算找回了一些輟學前刷題的手感,心情是難得的暢快,他甩了甩發酸的手,打算歇幾分鍾接著寫語文。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幾聲貓叫。
葉辭抬了抬眼皮,打開門,心痒痒地朝走廊張望。
走廊上,一隻胖嘟嘟的拿破侖矮腳貓團在牆角,一身亮緞般的皮毛憤怒得微微發炸,葉辭那個“嫡子”弟弟楚睿正端著一把不知從哪弄的玩具槍朝它發射橡皮子彈。
楚睿今年八歲,襲承了楚文林骨子裡的惡毒自私,又極受奶奶嬌縱,任性得沒個人樣兒,看不出一丁點出身名門的禮數教養。方才在茶會上有楚文林和他母親阮嘉儀管著,勉強裝了會兒乖,一溜出大人的管轄範圍就立即原形畢露了。
葉辭沒怎麼和他說過話,別說不想了,就是想說也沒機會。
——這玩意兒稍有不順心就會尖叫得像隻被燙毛的豬崽。
葉辭掠了楚睿一眼,沒吭聲,安靜地抱起貓,揉了揉它被橡皮子彈打疼的地方,轉身回房。
懷裡的小胖貓嗲得很,看出葉辭待它友善,就扭來扭去喵啊喵的,嬌嬌地告狀。
葉辭彎了彎嘴角,無視身後楚睿聒噪的喊叫。
他在模擬子彈出膛的聲音:“砰!砰砰砰!”
緊接著,一顆橡皮子彈正中葉辭後腦。
枕骨被打得生疼,像在無防備的狀態下被小男孩牟足力氣抡了一拳,葉辭眼前甚至掠過一瞬黑蒙。
這種玩具槍的破壞力驚人,如果瞄準眼睛,能把人打瞎。
“哈哈哈哈!”楚睿亢奮尖笑,蹦跳著,肥墩墩的臉染上幾塊不均勻的紅,一雙細眼陷在肉裡。
更像豬了。
葉辭深吸一口氣,沒敢回頭。
他想象得出楚睿此時惹人憎惡的模樣,怕自己會按捺不住對一個八歲孩子使用暴力的衝動。
然而和這種小畜生好好講道理也隻會自取其辱,更何況……他還需要楚文林給的醫藥費,不能衝動。
漠視是唯一的辦法。
他抬步回房,身後忽然傳來一句辱罵:“野種。”
童聲脆亮,卻帶有一種天然的惡毒。
以及病態的興奮。
見葉辭沒發作,隻是靜靜往回走,楚睿膽子更壯了,笑嘻嘻地,唱兒歌似的道:“私生子,下等人……”
他興奮得像個新手實驗員,偷來了幾樣危險的試劑,一股腦潑向籠中,迫不及待地觀測實驗動物的反應。
八歲的孩子,說幼稚是幼稚,但在某些方面卻奸猾得可怖,他知道這個便宜哥哥惹不起他,欺負了也就欺負了。
葉辭閉了閉眼,裝沒聽見。
見他不為所動,睬都不睬自己,楚睿氣急了,搬出殺手锏,嚷嚷道:“我媽說你媽是——”
“!”
就這麼幾個字,葉辭的耳膜嗡的一響。
母親是他的軟肋,是他再怎麼忍氣吞聲也不容別人踐踏的地方……
可就在這時,楚睿的挑釁戛然而止了。
身後傳來霍聽瀾的聲音,平穩沉靜,聽不出情緒:“你是哪家的孩子?”
葉辭一怔,回過頭。
霍聽瀾立在楚睿身側,單手抄兜,修長五指罩著楚睿肉滾滾的腦袋,輕輕巧巧地,把楚睿的正面扭向自己,還左右轉了轉。
那姿態不像是在辨認一個有尊嚴的活人,而像是在尋找一件球形工藝品上的署名。
“啊啊啊啊啊——”楚睿使出拿手絕活,縱聲尖叫。
霍聽瀾了然地一點頭,撒了手。
“爸——!媽——!”楚睿連蹦帶跳地撒著潑,跑去告狀了。
葉辭目送楚睿嚎啕遠去,沸騰的血液涼下來,找回了理智。
其實他脾氣挺軟的,之前動手揍人也不是真的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而是在貧民窟生存養成的習慣。那裡的人大多欺軟怕硬,遇上挑事兒的他不揍服了立立威,他和媽媽的日子就會一直過不安生。
但楚睿不會真的影響他什麼,以後少有機會再見,剛才的挑釁也被打斷了。
那就沒必要了。
退一步海闊天空,他沒有因為幾句辱罵就和人沒完沒了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