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山河不夜天 3616 2024-11-12 00:49:37

  王詮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雖說他不大明白自家侄兒哪來的這麼大自信,但他感嘆道:“我從未見過有惡人責罵好人,說好人太過善良,所以無能。高,實在是高,我琅琊王氏綿延數百年,當真是珠玉厚蓄、書香福澤,怕是耗費了百年沉澱,才生出了你王子豐這樣一位貪官奸臣。”


  王溱真心實意地作揖行禮:“叔祖過譽了。”


  王詮:“……”


  王溱心中自有算盤,唐慎那邊,卻見到了一個不當出現在這裡的人。


  梅勝澤的父親自北直隸趕來,在工部衙門的門口等了一天,終於等到了唐慎。


  梅父一見到唐慎,就要跪下,被唐慎急忙扶住。


  年過花甲的老人涕淚橫流,懇求道:“唐大人,大人,求求您救救靈甫,救救靈甫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老趙說的有句話沒錯,整個朝堂上,就咱們小唐郎一個人,算的上任何意義上的好人了。所謂面厚心黑,小唐郎臉皮已經夠厚了,心卻還不夠黑。


  王子豐:有我一人黑便足夠了,小師弟自然是越白越好,每個地方都~白,那樣才好。


  唐慎:……@#$@#%@#%!#!!!


第162章


  梅勝澤, 字靈甫。


  數日前, 梅勝澤與王霄一並被餘潮生抓住, 押解回京。


  此事雖未張揚,但也沒遮掩,自然很快穿到北直隸梅家耳中。梅家並非世家大族, 隻是富裕鄉紳,先祖出過一個進士,往後又出了兩三位舉人。梅勝澤是梅家第二個進士, 如今他蒙了難, 梅家束手無策,梅父隻能求到唐慎這兒。


  梅父哽咽道:“唐大人, 草民不敢驚擾您的大駕。草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靈甫如今落難,正關在那刑部大牢。我梅家算不得什麼大家族, 卻也從未少過小兒的吃穿。請您看在同窗之誼上,救救靈甫吧, 草民給您磕頭了!”


  話還沒說完,梅父作勢又要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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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慎身旁的官差是久經官場的老油條,有些話唐慎不便去說, 這官差得了唐慎的眼色, 立刻會意。他一把攙住梅父的胳膊,道:“老人家您這是要作甚啊。這是工部衙門,您在這衙門大門口這樣跪拜右侍郎大人,可是想讓大人明天早朝被御史大人參上一本?”


  梅父:“這……”


  官差:“您先這邊請吧。”


  唐慎緩緩道:“世伯先與我一並回府把。”


  暫且把人從工部衙門帶走,回到右侍郎府, 唐慎立刻命奉筆給梅父端茶倒水。他關切地說道:“靈甫是四日前剛剛被押解回京的,世伯今日就到了。可是一路上都沒休息好?”


  梅父雙眼酸澀:“不敢欺瞞大人,草民哪裡閉的上眼。”


  唐慎嘆了口氣。


  梅勝澤此次出事,雖說並非因為他,但也與他不能完全脫了幹系。


  此次餘潮生真正想要對付的人是王溱,無論是王霄還是梅勝澤,不過是他用來對付王溱的手段。本朝不殺文官,梅勝澤的結局十之八九是遭到貶謫,到窮鄉僻壤做個窮苦縣令。若無意外,終此一生。再次一些,就是罷官還鄉,自此不入宦場。


  唐慎鄭重道:“世伯放心,有我在,靈甫定不會有事。”


  梅父聽了這話,忐忑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但他又想起一件事,頓時提心吊膽,心都揪了起來:“大、大人,如今靈甫還在刑部大牢,那牢中的日子豈是尋常人能過的。求求大人,救救靈甫吧,他在牢中是過不下去的。”


  唐慎撫著梅父的手背:“世伯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不會坐視不管。”


  梅父這下徹底松了口氣,他沒給唐慎反應的機會,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砰砰砰地磕了兩個響頭,直到要磕第三個,唐慎急忙走上前吧他攙扶起來。


  “大人,您就是我梅家的大恩人,梅家的再生父母。小老兒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


  唐慎:“世伯您這是要折我的壽啊,我與靈甫同窗多年,怎能見他蒙難而不搭救。您如今在盛京也不是事,先會北直隸把。待一切好轉,我自會通知您。”


  送走了梅父,唐慎的臉色卻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喚來奉筆:“你拿我的手令去刑部一趟,這樣做……”


  奉筆得令,拿了唐慎的手令就要走,還沒出門有被唐慎攔下。


  “罷了,你去了應當也會無功而返。那刑部是餘潮生的地方,他想做些什麼,刑部官員定會聽他的,根本不會有人賣我這個面子。”唐慎思慮片刻,有了主意,他立刻換了一身衣裳,就著還未完全落下的夕陽,趕到了尚書府。


  王溱正在家中用飯,見到唐慎來了,他面露喜色,站了起來。


  “怎的來了?”


  唐慎風塵僕僕地來,因為走得快,額上蒙了一層細汗。他不開口,就定定地看著王溱。王溱心領神會,道:“你們先下去吧。”


  管家:“是。”


  待花廳中隻剩下王唐二人後,唐慎也不耽擱,開門見山地說道:“大宋不殺文官,但從未不許對文官用刑。我知道,刑部、大理寺有很多治人還不留下痕跡的腌臜法子,師兄,之前餘潮生沒敢輕舉妄動,他先寫了封折子送上去,試探你的虛實。如今他已經試探出來了,下一步就會對岱嶽兄和勝澤兄下手了。”


  王溱靜靜地望了唐慎一眼,他轉開視線,夾起一筷子蝦仁放入唐慎的碗中。


  “小師弟,吃蝦。”


  唐慎愣了半晌,他沒有動筷子,而是看著王溱。


  隻見王溱又給他夾了一塊肉、一隻河蟹,唐慎此刻也冷靜許多,他腦中思緒繁多,將餘潮生的做法、王霄和梅勝澤的處境,以及王溱此刻的反應都思慮其中,他長長地嘆了一聲氣,道:“師兄從不是薄情寡義之人。若是能去做,師兄早就會出手相助,但你沒去做。無非是因為兩點。”


  王溱:“哦?哪兩點。”


  唐慎:“其一,師兄此刻不便出手,本就是萬眾矚目,再一出手,隻怕成為眾矢之的。其二……或許王霄和梅勝澤得受些苦,才能讓師兄得以脫身。雖然我至今沒想通師兄打算怎麼做,但我想,你自有定論。”


  王溱輕輕一笑,他以筷指菜,道:“小師弟還想吃它們嗎?”


  唐慎無奈道:“哪裡還有心情吃飯。”


  王溱放了筷子:“那好,隨我一同去書房,你為我研墨。”


  唐慎雙目一亮:王子豐終於要出手了?


  他快步跟著對方進入書房,非常又耐心地給王溱研墨。隻見王子豐慢條斯理地從書架上選了一張空白的折子,剛放到書案上,拿了一隻羊毫筆懸在半空中,尚未落筆,就又停下。他打量二三,搖了搖頭,又把這張折子放了回去,再拿了一張新的、更厚的折子。


  王溱:“景則,為我研墨。”


  唐慎伸長了脖子。


  纖細的羊毫小筆迅速落下,一列列清雅俊逸的小楷在奏折上紛繁呈現。王溱寫得極快,唐慎看起來也很順暢。然而看著看著,他的臉色就變了,他低呼道:“罪己書?!”


  王溱輕快地笑了聲,手中動作沒停,還在快速寫字。


  他寫得快,可他寫的太多,足足寫了半個時辰,看得唐慎都累了,為他手酸,他還沒寫完!


  沒親眼見到前,唐慎這輩子都想不到,王子豐會寫這樣一封嘔心瀝血、剖腑誠心的罪己書,至少又萬字之長!


  一封奏折想寫到萬字,大多辭藻華麗,無病呻吟。可王子豐不同,他竟然能每一字都條理清晰,每一句都令人信服。看了這封罪己書的前半段,隻讓人覺得他竟然真是個這樣徹頭徹尾的庸臣、奸官。但看到後半段,又可見其無力挽回的悔過之心,自知罪孽深重、罄竹難書,於是不求寬恕,但求罷官回鄉,願皇帝息怒。


  待到王溱再沾了墨水,要繼續寫下去,唐慎心疼道:“還沒寫完?”


  王溱停了筆,抬頭看他:“尚未收尾,小師弟是困了?”


  唐慎:“不困。但是師兄,你這樣做真的有用?聖上真會因為你這封……言真意切的罪己書,就饒了你的罪?”


  王溱笑道:“自然不會。餘潮生想狀告我之事,乃是咱們陛下對臣子的底線。這封罪己書哪怕呈上去,我也最多落一個從輕發落。”


  唐慎:“僅僅如此?”


  王溱認真道:“僅僅如此。”


  王子豐極其擅長揣測君心,連他都沒有把握,那誰還能有把握?


  唐慎擔憂的同時,也更松了口氣。既然如此,那他之前私下派人去做的那些假證,如今看來並非白做。若真到了你時候,以他與王霄、梅勝澤等人的關系,就能順理成章得頂罪,助師兄脫險。


  寫完這封厚厚的罪己書,王溱吹幹墨汁,一回頭,就看見唐慎心事重重的樣子。


  王溱走上前,道:“不必擔憂。”


  唐慎心道:我如何能不擔憂?表面卻說:“我自然是信任師兄的。”


  王溱笑了:“看你這番表情,莫非又想著以你換我脫身?”


  唐慎心中大驚,他沒想到王溱一語點破他心裡的想法,也沒想到王溱居然會用這麼歡快的語氣說出來。


  “師兄居然還笑得出來。”唐慎抿了嘴唇,不再說話。


  “你可是覺得,我無法左右君心,此次是定然敗了。但你可曾想過,我無法左右君心,有一人卻可以。你又可曾想過,我確實無法左右君心,但是……我可以左右他人的心?”


  唐慎:“他人?”


  王溱目光凝聚,氣定神闲地一笑,真誠感慨道:“與我相比,餘憲之當真是個好官!”


  開平三十六年八月廿一,西北來報,遼帝突然駕崩,遼國大亂。


  遼國共有四位皇子,大皇子、四皇子早早被幽禁、貶謫,沒有奪位的能力。三皇子耶律晗正在上京,守在遼帝龍榻前,遼帝駕崩,他便是代王。二皇子耶律舍哥卻還在大同府,聽說遼帝駕崩的噩耗,耶律舍哥目呲欲裂,一劍劈碎了桌案。


  “他如何敢,他耶律晗如何敢!!!”


  耶律舍哥提著劍就要衝出軍帳,被耶律勤攔下。


  耶律舍哥幾欲流淚,都說天家無父子,可遼帝待他極好,耶律舍哥雖然也一心盼著遼帝死,但真聽了這消息,他還是悲痛欲絕。“耶律大人,父皇昏迷不醒,可傷情早已穩定。怎會突然駕崩?怎麼會!那耶律晗怎麼敢弑父,怎麼敢弑君!我定要斬了那畜生,讓他不得好死!”


  耶律勤高聲道:“殿下!您不要衝動,您千萬冷靜,冷靜啊!”


  耶律舍哥淚流滿面:“那個畜生啊!”


  耶律勤:“殿下!”


  許久後,耶律舍哥停下了腳步,將劍插回劍鞘。他渾身發抖,滿臉通紅,但他閉上眼睛,任由眼淚從眼角流下。良久,他再睜開眼,抬手摸了把眼淚,已經恢復往日冷靜到殘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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