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然而……他這次一定要獲得前三名!
唐慎心一橫,提筆寫下:“欲求造化之大,必盡倫理之妙。凡八卦盡為極,凡萬物必生一……”
花了整整一個時辰的功夫寫完一篇制藝,唐慎檢查沒有錯字後,工工整整地誊抄到了考卷上。然後他翻開試帖詩的題目。
國子監每月的館課隻考校兩道題,一道制藝題,一道試帖詩題。
這次的試帖詩題目是“星鬥分明”。這句話原句是“星鬥分明在身畔”,是前朝一位詩人寫的登山觀星詩。
登山,觀星……
唐慎凝眉思索,足足小半個時辰後,他在草稿紙上寫下第一句詩:“風起連山絮,影入星月痕。”
這句詩其實是個倒裝句,講的是連綿的山脈起了風,吹起山上的樹葉。星辰與月亮的影子沒入山的倒影中,不見了痕跡。然而剛寫完,唐慎靜靜地看著這句詩,默默不語。
國子監共有五百六十一個學生,其中超過四十歲的有兩人,超過三十歲的有七十六人。這些人經歷多年科考,八股制藝每個人都寫得極妙。國子監中有兩個出了名的人物,一個叫劉放,今年三十二歲,他的八股制藝曾經被林祭酒評為同窗之最;還有一個就是唐慎的好友梅勝澤,他的試帖詩寫得登峰造極,才華橫溢。
這兩人幾乎板上釘釘地能拿下館課的前三名,如此就隻剩下一個名額。
國子監是整個大宋人才匯聚的地方,王溱既然透露給他,前三名會拿到好處,那就一定是天大的好處。因為這是連王溱都看得上眼、特意給唐慎開後門提醒的好處。
唐慎沉默地看著自己寫的這兩句詩,長嘆一聲,心道:“青蓮詩仙,多有得罪,對不住了。”
接著,他在紙上揮毫灑墨,流暢地寫下一首詩。
館課結束,講習們將學生的試卷收了上來。
國子監的館課不是科考,沒有糊名一說。這次的館課連林祭酒都非常看重,他親自來到評卷的講堂,道:“將劉放和梅勝澤的考卷找出來,我且看看。”
講習很快找出兩人的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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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祭酒先看的是劉放的考卷,他越看雙眼越亮,道:“好!即造化之難知,而有易知之術,以見不必鑿也。制藝寫得妙極,隻是這首試帖詩寫得雖說公正,卻隻有匠心,未見靈氣。”說完,他又拿起梅勝澤的卷子。
林祭酒:“以森羅萬象之繁復破題,取了巧,不見新意,但是文章結構嚴謹,理據充分,也是佳作。這首詩寫得妙啊!好一句‘星湧山月明’!如此看來,本次館課的前三名中,劉放必為第一,梅勝澤為第二。”
林祭酒正聲道:“諸位同僚,實不相瞞,本次館課的前三名在天子臨雍後,聖上要親自考校他們的學問。”
堂屋中一片哗然。
林祭酒:“此事我也是今日下午才從季公公那兒知曉的。所以諸位,這次館課閱卷務必嚴謹細致,不可出一絲紕漏。否則……”冷哼一聲,林祭酒冷冷道:“否則,定有重罰!輕則罰祿少薪,重則革官不保!”
剛說完,隻聽一道驚異的聲音從閱卷的講習中央傳了出來。
林祭酒看向那人:“何事喧哗?”
隻見一個蓄著胡須的講習拿著一張卷子,驚駭地睜大眼,連自己剛才發出聲音都沒注意。聽到林祭酒的責問,這講習連忙告罪:“請祭酒大人恕罪,下官看到一篇極佳的八股制藝,便不慎看入了神,沒聽到祭酒大人的話。然而等下官再翻到這學生寫的試帖詩,實在忍不住驚嘆出聲。”
林祭酒走過來:“是什麼八股制藝,什麼試帖詩?”他拿起卷子看了起來。
“欲求造化之大,必盡倫理之妙。凡八卦盡為極,凡萬物必生一……”林祭酒仔細看完後,道:“是篇佳作!本以為放眼國子監,唯有那劉放敢劍走偏鋒,以‘天地守恆之規律’破題,並言之有理。沒想到,國子監中還有人能寫出這樣的佳作。咦,這是那唐慎的卷子?”
講習道:“是,正是那從姑蘇府來的唐慎的卷子。”
堂屋中,許多講習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來是傅大人的學生,難怪能寫出這等佳作,確實有才。”
唐慎是傅渭的學生,這事在國子監中不是秘密。但林祭酒還知道一件事,當初唐慎進國子監的那封舉薦信並不是傅渭寫的,而是王溱寫的!王溱親自帶唐慎進國子監,由此可見,王子豐對他這位小師弟也十分喜歡。
林祭酒鄭重起來,他翻開試卷的第二頁。他早已想過,既然是王子豐的師弟、傅希如的學生,八股制藝寫得又確實不錯,這次哪怕唐慎的試帖詩寫得非常一般,隻要不糟糕透頂狗屁不通,他就將本次館課的第三名給唐慎,賣王子豐、傅希如一個人情。
然而就在看到這首試帖詩的一剎那,林祭酒睜大雙眼,憋紅了臉,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一盞茶後,他才連道三聲:“彩!彩!彩!爾等都來看看這首絕詩!”
眾位講習好奇不已,立刻拿過試卷看了起來。講習們雖說是官,卻也是個讀書人。短短一首五言四韻詩,看得他們神採奕奕,精神悅然。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老王:唉,小師弟每次隻有有求於我時,才會這麼乖地等我回家。
小唐郎:那你就不能說得更直白點嗎,還藏著掖著!跟這種人說話,費勁!
第34章
宣紙之上, 一手絕頂的館閣體雋永秀雅, 字跡端正整齊。然而難以抑制的豪邁之情卻透過這工工整整的小楷字, 噴薄於紙上,翻湧成江河大海,驚濤駭浪。
“危樓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堂屋中,閱卷的講習們不斷念誦著短短四句詩。林祭酒拿著唐慎的這份卷子, 鄭而重之地又看了一遍, 點評道:“這次的題目是‘星鬥分明’,要寫的是登山觀星之詩。唐慎這首詩全篇無一個山字, 卻句句陡峭,字字驚險。無山勝有山, 極妙啊!”
有講習道:“山之高,星辰之浩瀚縹緲, 皆在這一首詩中。”
林祭酒又認認真真地看了三遍,不是為了檢查唐慎的錯字,而是將這二十個字嚼碎了, 反復理解。他贊嘆道:“方才我說, 本次館課的第一名定然是那劉放,如今看來是我老眼昏花,險些釀成大錯。這唐慎的八股制藝本就寫得極為優秀,立意新穎,理據充足, 文辭豔美。如今再看他這首試帖詩,是當之無愧的本場第一!諸位同僚,意下如何?”
“唐慎第一,實至名歸。”
“大善!”
唐慎完全沒想過,他這次哪怕不抄李太白的佳作,也能拿到館課前三。寫詩仙的佳作,隻是為了板上釘釘地拿到前三,卻不想弄巧成拙,直接成了第一。
第二日上朝,散朝後,林祭酒悄悄來到傅渭身旁。
“傅大人。”
傅渭扭頭一看,見到是林祭酒,道:“林大人。”
林祭酒恭敬地行了一禮,傅渭如今和林祭酒同品,都是三品官員,他便也回了一禮。
林祭酒道:“昨日國子監館課,傅大人的高徒唐慎唐景則,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正所謂名師出高徒,傅大人教出一個王子豐王大人,便令我國子監的眾多講習無比欽佩。如今新收的學生,又有如此大才。不知傅大人何時有空,可到我們國子監來講課,讓我等都學習一下傅大人教書育人的方式,好教給國子監的學生。”
傅渭心想:唐慎完全不是我教的啊。但他並沒表現出來,反而微微一笑。
做官,必須臉厚心黑。越大的官,臉就越厚,心就越黑。傅希如最得權勢時曾經是中書省右相,權傾朝野,他臉皮厚的很。傅渭笑眯眯地說道:“林大人過譽了,是我家那唐景則做了什麼事麼?”
林祭酒早就將唐慎的卷子找人誊抄了一份,專門等著今天上朝交給傅渭看。
傅渭接過一看。八股文寫得不錯,哪怕在人才濟濟的國子監,也能排上前三。一看試帖詩,傅渭眉頭一挑,林祭酒正要說話,傅渭道:“我這學生,就是喜歡寫詩作畫。唉,所謂語出驚人,大抵便是如此。他這篇制藝寫得還有待改善,便勞煩林大人代為教導了。”
林祭酒:“不敢不敢。”
兩人打著官腔,傅渭便繞過了這件事。
等到回了傅府,他一進書房,就把唐慎那首試帖詩默寫下來。
“我這學生,到底是藏拙,還是單純的靈光一現?”
與此同時,國子監講堂內。
往常每月的館課,學生們考了卷子,講習們要花三天時間批閱。但這次不同。講習們花了一夜就講卷子批好,全力準備半個月後的天子臨雍。
國子監的學生們從未像今日一樣忐忑地等待館課的結果。
清晨,隻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講習抱著一本厚厚的《論語》,走入講堂。他將書放下,望著堂下的學生。正意堂坐著的學生有四十多人,唐慎和梅勝澤都在其中。老講習道:“我也知道你們無比關心本次館課的結果,所以上課前,先將考入甲等、乙等的學生名字告知你們罷!”
學生中一片騷動。
當今聖上即位二十六年來的第一次天子臨雍,誰不想親眼見證!
“乙等第二十六名,齊堅齊如山。”
“是我,是我!”
“乙等,幽州府周功……”
乙等共有二十六人,正意堂中坐著的四十多個學生中,共有五人獲得乙等。這些獲得乙等的學生面露喜色,難以自制。而其餘沒能獲得乙等的學生,自知不可能成為甲等,面如稿灰,臉色煞白,悔恨自己平時該更加勤奮向學,竟然錯失此等良機。
這其中,唯有梅勝澤和唐慎還懷揣希望。
往常每次館課,唐慎都在乙等前列。他八股制藝向來寫得不錯,一手館閣體也挑不出毛病,隻是試帖詩略顯平庸,匠氣稍重。梅勝澤發現這次唐慎不在乙等,為他捏了把汗。可他看到唐慎充滿希冀的表情,驚訝道:“景則,可有把握?”
唐慎也不瞞他:“我已傾盡全力。”
梅勝澤:“好!我們便一起見證那天子臨雍的盛事!”
國子監的館課甲等一共就六人,老講習道:“甲等第三名,山西梅勝澤。”
梅勝澤狂喜,同窗學子們紛紛向他道喜。
接著,老講習又道:“甲等第一名,姑蘇府唐慎唐景則!”
講堂中哗然一片。
在這次以前,甲等第一不是劉放,就是梅勝澤。唐慎雖然才學出眾,但實在年輕,歲數小底蘊不夠,從未獲得過甲等。不過眾人卻也沒懷疑,唐慎的八股文寫得著實好,他們有目共睹。
梅勝澤恭賀道:“景則,恭喜恭喜,你學問又有長進了。”
唐慎畢竟還沒當官,臉皮還不夠厚,聽了這話不禁害臊起來。
這時老講習道:“唐慎這次寫了首極佳的試帖詩,爾等都來品閱品閱。”說著,就把唐慎的試帖詩大聲朗誦出來。講堂中又是一陣驚哗。梅勝澤擅長寫詩,也十分愛詩,聽了這首“手可摘星辰”後,他用驚奇的眼光看著唐慎,仿佛發現了一個大寶貝。
“景則,這等佳作,寫得實在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