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唐如風見她不吃飯,緩緩放下了勺子,將碗裡剩的一點殘粥放在了旁邊:“媽,我從來沒覺得你拖累我……”
他頓了頓才低聲道:“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就行。”
唐如風從小就和母親相依為命,生活中的一切都糟糕得不能再糟糕,寒酸的飯食,貧窮的生活,漏風的房子,親情成為了他生活中僅剩的一點溫暖與慰藉。
人活著往往爭的就是一口氣,那口氣如果泄了,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兩樣。
唐如風不想坐在病房裡做無用的垂淚之舉,他借口要洗碗,拿著保溫盒起身離開病房朝著水池的方向走去,卻沒想到在走廊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腳步下意識頓住——
那是一名面容斯文的中年男子,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身上穿著妥帖的手工呢子大衣,黑色的皮鞋锃亮,比醫院的地板還要泛光,手上的一塊腕表就價值百萬,和這個老舊的小醫院格格不入,身後還跟著一名秘書模樣的男子。
如果有常看商業報道的人在這裡,一定會認出面前這名男子就是a市著名的地產大鱷段建風。
唐如風悄無聲息攥緊手中的保溫飯盒,最後又緩緩松開,他與對方擦肩而過,神色漠然,就像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段建風冷不丁出聲叫住了他:“如風——”
唐如風腳步頓住,語氣淡淡,甚至可以稱得上不善:“有事?”
第120章 包養
段建風在A市是個響當當的人物,發家史寫出來有一本書那麼厚,但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卻不是他的商業帝國,而是他的風流韻事。
據說段建風年輕的時候還隻是一個窮小子,進城上大學陰差陽錯被王氏集團千金看中,把這個富家小姐迷得神魂顛倒,未婚先孕。他也是個“利落”人物,直接踢了原配另攀高枝,再加上手段不俗,一路打拼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對於段建風的評價,外界褒貶不一,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已經得到了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夢寐以求的一切。
如此一手遮天的人物,面對唐如風冷冰冰的態度卻不見惱怒,反而語氣溫和:“如風,我來看看你母親,聽說她生病住院了,你如果需要……”
“不需要。”
Advertisement
唐如風冷漠打斷道:“她不想見你,你也別見她。”
唐如風對於段建風的厭惡已經到了一種驚人的程度,甚至都沒辦法和對方呼吸同一片空氣,他語罷轉身就走,直接原路折返回病房,用力關上了房門。
“砰!”
唐母被關門動靜嚇了一跳,幸虧另外兩個床位沒住人,否則肯定要挨罵,她坐起身擔憂問道:“如風,你怎麼了?”
唐如風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臉色格外難看,眼底好似有一團化不開的濃墨,聽見母親的話,他竭力平復了一下情緒才道:“沒什麼,水池那邊人有些多,我等會兒再去洗碗。”
他語罷在床邊沉默落座,從桌上的塑料袋裡拿了一個橙子出來,細致而又緩慢地剝去外皮,裡面的果肉幹癟而且水分不足,是水果店打折促銷的商品,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對於他們來說卻已經是難得的奢侈。
唐母靠在枕頭上,不知想起什麼,喃喃自語道:“我記得你爸爸最喜歡吃橙子了……”
唐如風聞言睫毛劇烈一抖,指尖力道失控,險些將手裡的橙子攥成爛泥,他皺眉緩緩吐出一口氣,語氣冰冷刺骨:“你還沒忘了他。”
唐母閉了閉眼:“如風,我這幾年沒睡過一天好覺,不是因為惦記他,是因為太恨他了,我做夢都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不是隻有愛才刻骨銘心,恨意同樣可以。
唐母的面容被貧苦打磨得滿是風霜,幾乎把“軟弱可欺”四個字刻在了額頭上,然而提起段建風的時候,她的眼底卻爆發出了一陣令人心驚的恨意,淚痕分明。
唐如風把手裡攥爛的橙子扔進垃圾桶,抽出紙巾用力擦手,他眼眸低垂,唇瓣緊抿成了一條直線:“他和我們沒關系,以後別想了。”
唐如風覺得那個人根本不配活在他們的記憶裡。
醫院是一個新生與死亡並存的地方,你可以聽見嬰孩呱呱墜地的嘹亮哭聲,也能聽見有人臨死時的絕望呼喊。入夜之後,病房靜得不像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連夢都是苦澀的。
唐如風用兩張椅子拼在一起,勉強湊了個可以睡覺的地方,他這幾天都沒怎麼合眼,靠在椅背上沒過多久就睡著了,隻是夢境裡反反復復出現的都是那幾張臉。
“喂,你們這兩個乞丐趕緊離開我家,不許搶我的爸爸!”
漂亮的歐式花園臺階前站著一名大概五六歲的小男孩,他面容可愛,衣服幹淨昂貴,手裡捏著一塊鵝卵石,直接往臺階下方站著的女人和男孩砸了過去,不偏不倚正中那名小男孩的額頭。
“當啷——!”
碎石彈開,重重砸地,帶著一個六歲孩童沉甸甸的殘忍與惡意。
“如風!你沒事吧?!”
那名女人驚慌失措捂住了小男孩的額頭,眼見鮮血流出,頓時慌的不能自抑,她對著緊閉的屋門裡面急切喊道:“醫生!!快打電話找醫生啊!段建風!你還要不要你兒子的命了!”
烈陽當頭,隔著透明的玻璃窗,可以清楚看見別墅內的情景,一名面容精致的女人正伏在沙發上低聲哭泣,西裝革履的男人在地毯上煩躁踱步,幾次彎腰去哄她,卻都被女人狠狠甩開,爭執間隱約聽到“離婚”這種字眼。
很顯然,他們根本顧不上門外的鬧劇。
外面抱著孩子的女人哭得愈發聲嘶力竭:“段建風!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爹媽都快病死了,就躺在床上等著你回去看最後一眼呢!不然我死也不會來找你的!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是不是!”
“段建風!你趕緊給我滾出來!你這個畜生,我在鄉下累死累活種地供你讀書,你就是這麼對我的!!找小老婆找得心肝都沒了!”
臺階上的小男孩聞言噔噔噔跑下來,重重踢了女人一腳,憤怒喊道:“不許罵我媽媽!你才是小老婆!你們全家都是乞丐!”
他話音剛落,隻見原本縮在女人懷裡的男孩忽然衝出來,一把將他推倒在地,明明額頭血跡未幹,清秀的臉上卻寫滿倔意,像小獸呲牙:“不準你欺負我媽媽!!”
兩個小男孩瞬間在地上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拳,打得鼻青臉腫。於是整整六個小時都沒踏出過屋門的男人終於衝了出來,他一把掀開那個年紀稍小些的,抱起地上哭嚎的兒子焦急詢問道:“阿陽,你沒事吧?!”
男孩扯著嗓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爸……爸爸……快趕走那兩個乞丐……他們欺負我……他們欺負我……”
另外一名男孩站在院子中間,身形瘦弱筆直,肩膀幾乎撐不起身上洗得發白的衣服。他不哭也不鬧,漆黑的眼眸盯著不遠處衣著光鮮的男人,緩緩抬手抹掉額頭滑落的鮮血,啞聲吐出了一句話:
“以後你不是我爸爸了——”
這一句話,至此劃開了他們二人間的界限。
後來唐母帶著唐如風心灰意冷地回到鄉下,借錢操辦完公婆的喪事,顛沛流離的一生也至此拉開帷幕。在此期間段建風一次都沒有回去過,直到二婚妻子去世,這才零星找過他們幾次,但無一例外都被唐如風罵了出去。
這個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長到糾纏了唐如風整整半生,短到睜眼就已經窺見天明。
唐如風從椅子上醒來的時候,思緒還有些混沌,他動了動身體,隻感覺渾身骨頭都疼得不行,看向旁邊的床位詢問道:“媽,起床了,早飯你想吃什麼,我下樓……”
話未說完,他發現病床上是空的,被子裡還帶著餘溫,不由得愣了一瞬:“媽?”
衛生間裡忽然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動靜,像是有誰不小心摔倒了,唐如風臉色一變,立刻衝了進去,卻見唐母閉著眼睛倒在地上,臉色蒼白,早已人事不省。
“媽!!!”
這座醫院建在鬧市區,樓下車流滾滾,鳴笛聲刺耳,一輛黑色的商務車靜靜停在路邊,不開也不走,顯得有些突兀。
唐如風一下樓就看見了那輛商務車,隻見靠窗位置坐著名中年男子,赫然是段建風,他仿佛在等什麼人,視線頻頻看向窗外,待發現唐如風站在不遠處後,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唐如風走上前,半降的車窗外是他漆黑銳利的眼眸,現在迷霧散去,終於流露出了一絲恨意:“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不覺得段建風這種大忙人會無緣無故來這種地方。
段建風也不生氣:“我是你父親,你對待長輩就是這種態度嗎?”
他口口聲聲說是父親,這麼多年做的卻都是畜生事,就連和唐如風說話,車窗也隻敢降下五公分的距離,仿佛生怕對方會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狠狠砸進來——
唐如風確實做過這種事。
“父親”這兩個字眼激怒了唐如風,他忽然一掌狠狠拍在車窗上,雙目暗沉危險:“我說過,你不是我爸爸,以後也別來找我!”
段建風反問道:“那你母親的手術費呢?你想眼睜睜看著她死嗎?”
以段建風的財力,其實大可以私下安排好一切,哪怕暗中打點一番都能讓這對母子的生活過得好一些,但他並沒有。
他等著唐如風來求他。
他等著,這個傲氣的兒子,親口來求他。
一陣冗長的靜默過後,唐如風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了一句話:“她寧願死在醫院裡,也絕不會要你一毛錢,她嫌髒!”
段建風現在掙的每一分錢,都沾著他拋妻棄子的血,都沾著他父母的血。唐如風語罷緩緩站直身形,後退一步,轉身離開了。
秘書坐在駕駛座,見狀低聲道:“董事長,他雖然是您的親生兒子,但性格也太狠了,如果貿貿然接回去,大公子那邊暫且先不說,您的人身安全都沒辦法保證。”
不是他危言聳聽,實在是唐如風的目光太過滲人,秘書絲毫不懷疑如果手裡有把刀,他一定會狠狠捅進段建風的肚子裡。
段建風卻意味深長道:“狠一點好啊,狠一點才能成事,他身上這一點最像我,繼陽還是優柔寡斷了一些。”
段建風能混到今天這個地位,靠的就是一個“狠”字,因為夠狠,所以連親生父母病逝了都能忍住不去看,因為夠狠,所以拋棄供他上學的原配妻子,因為夠狠,所以婚後就吞並了第二任妻子的家族公司。
樁樁件件,但凡他心軟一點,都沒辦法成事。
唐如風平靜的生活因為段建風的出現被徹底打亂,他回到醫院後沒多久,尚未來得及整理紛雜的思緒,結果被醫生告知要盡快繳納手術費用,因為唐母的病情有惡化趨勢。
“唐婉茵的家屬對吧,這是繳費單,你盡快去住院部辦理好繳費手續,周二就要開始手術了,病人已經從昏迷中蘇醒,家屬一定要小心看護,千萬別讓她自己上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