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婁钺總算松了口氣。
後主被他騙過了,如此一來,宮中的江隨舟便算暫且安全了。
不過,一日之後,他的神經便又緊繃了起來。
蘇州新任知府是龐紹的黨徒,因著離臨安極近,立馬便給嶺南的龐煒遞了消息,且第一時間帶著蘇州城三萬兵馬北上護駕。第二日傍晚,蘇州的兵馬便趕到了。
婁钺一行此時把守著城門,城內進不去,城外又來了敵軍。一時間,婁钺自顧不暇,與手下的幾員將領各守一處,抵御蘇州來的援軍。
幸而,一方固守城門,另一方又存了小心試探的心思,帶兵的又是個沒打過仗的文官,一整天都沒摸到城門一寸,甚至一支人馬還被婁婉君帶兵追出了二十裡地。
但當夜,便有探子遞來了消息。
嶺南的龐煒聽聞臨安被圍、父親被抓,已然連夜收攏起三十萬兵馬,往臨安城來了。
嶺南與臨安的距離並不算遠,至多三日,先遣部隊便能抵達。
婁钺領著手下一眾將領湊在一起算來算去,怎麼算龐煒都會比霍無咎快。意思就,眾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待商討完畢,誰也沒說話,隻默然回到自己所守的城門前,隻待領著手下為數不多的兵馬多撐幾日,撐到霍無咎的援軍來。
這樣低的氣壓,在城外彌漫了一整日。
一直到了第二天。
這日一早,朝陽破空,將古拙的城牆照得亮堂堂的。
鎮守在城北的將領一夜未眠,一直緊繃著心弦,早有些眼花了。他站在城牆上,正要下去吃點早飯,卻聽旁側站崗的士兵忽然一聲驚呼。
“將軍!”他說。“來了!”
那將領一驚,連忙極目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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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見遠處的地平線上揚起塵埃,是士卒和馬匹踏出來的。浩浩蕩蕩的一支大軍,看不到盡頭,朝著臨安城浩浩蕩蕩而來。
從那日得知龐煒動身,不過兩日而已,他竟這般迅速!
將領忙道:“快去,快去告訴婁將軍!他們來了!”
士兵連忙應了一聲,剛跑出去兩步,卻又折返回來:“將軍,是誰來了?”
那將領恨不得踹他一腳。
“還能是誰?從長江到這裡能有這麼快嗎!”
說著,他往城外的方向看去。
隻一眼,他卻愣住了。
他所守的北城門……似乎確是長江的方向。
而漸漸近的兵馬,為首的那人,看上去似乎真的是霍無咎的模樣。
——
那將領跌跌撞撞地一路從城牆上跑下去,直往城外迎了數十仗,便迎上了縱馬而來的霍無咎。
光他身後所跟的騎兵,就有上萬之眾,想必此後的其餘人馬,會比這多出十倍不止。
怎會如此呢!
那將領已然激動得要落淚了。
長江離這裡這般遠,他所領的又是江北的兵馬,怎麼能這麼快呢?但為首那匹黑馬上的,確實是霍無咎。
不過片刻,霍無咎一抬手,身後的人馬停在原地,他揚鞭奔到那將領面前,單手一挽韁繩,便將戰馬拉停在原地。
戰馬揚起前蹄,停了下來。
那將領激動地單膝跪地,朝著霍無咎抱拳道:“霍將軍!”
霍無咎嗯了一聲,一扯韁繩,便往城門處行去。
“沒想到將軍竟這般迅速,可讓我們擔心壞了!”
那將領連忙跟上。
卻見霍無咎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應了一聲,便問道:“靖王何在?”
那將領一愣,不知道這位霍將軍找靖王幹什麼。
“靖王殿下在宮裡啊?”他道。
霍無咎手下一緊,戰馬嘶鳴一聲,停在了原地。
便見霍將軍回過頭。
同樣是沒有表情,但他此時的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陰戾至極,讓這人高馬大的將領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說什麼?”
他聽見了霍無咎從齒關裡擠出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我老婆呢?我這麼大一個老婆哪兒去了??
第91章
那將領聞言嚇得一哆嗦。
婁將軍沒吩咐啊!原來這事是不能讓霍將軍知道的嗎!
那將領一時間手足無措,支吾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說道:“就是,就是前幾日,皇上將靖王殿下留在宮裡,便再沒有……”
不等他說完,霍無咎低沉冰冷的聲音便打斷了他。
“幾天前?”
那將領不敢再說話了。
便見霍無咎安靜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緊咬著牙,低頭看那將領時,那可怖的神色將他的膝蓋都嚇軟了。
“婁钺辦的好事?”他說。
他語氣仍是平靜的,聲音卻是從齒關中擠出來的。那番陰沉中強壓著暴風驟雨的模樣,比旁人狂怒時還要嚇人幾分。
那將領連忙磕磕巴巴地解釋道:“婁將軍也實在沒辦法!皇上他們不知怎麼就得了消息,是專程在大朝會上將王爺帶走的……”
他單手提著馬鞭,抬起了手,示意這將領閉嘴。
那將領連忙住了口。
便見霍無咎單手引著馬匹,側過身去,朝著身後一偏頭,身後領軍的幾員將領立馬領了命,訓練有素地兵分幾翼,列陣在了城外。
霍無咎回過頭,看向身側那將領。
“讓婁钺趕緊去燒香拜佛,靖王如果有事,他也活不了。”他聲音沉冷,咬牙說道。
“去開城門。”他說。
——
那日之後,後主在宮中結結實實地花天酒地了兩日。
但他而今的花天酒地,卻與以往大不一樣。他這反常得近乎發瘋的樣子,讓周遭眾人誰也不敢勸說他,隻按著他的命令,每日告訴他城外的情況,再去地牢裡看看那靖王還有沒有氣。
皇上那天打得實在是狠。
皇上一輩子沒怎麼打過人,那日之後,被從繩索上放下來的靖王幾乎遍體鱗傷,人也昏死了過去。因著皇上的吩咐,這幾日下頭的人每日也給他送藥和吃食,這靖王時醒時暈的,倒是吊著口氣,一直沒死。
一直到了今天早上,前去城門口探消息的侍衛匆匆趕回宮裡,衝到了後主的寢殿中。
“皇上,不好了皇上!”那侍衛急道。“叛賊霍無咎已經領兵到城外了!皇上,您快收拾收拾,逃出宮去吧!”
卻聽後主道:“不是有婁钺麼?”
那侍衛急得幾乎要跳起來:“皇上,婁將軍八成是在騙您!城門邊的探子說了,霍無咎的兵馬都列在城外了,婁钺手下的兵卻根本沒動靜,分明就是一伙的!”
後主卻握著酒杯,看著裡頭搖搖晃晃的酒液,片刻平靜地開口問道:“婁钺也背叛朕了?”
那侍衛急得聲音都在抖:“而今說這些也來不及了啊,皇上!什麼東西也沒您性命重要!您留得青山在,這些叛黨逆臣,殺了他們還不是早晚的!”
一時間,宮殿中的下人跪得密密麻麻,都求著後主,要他跑。就連後主靠在懷裡的兩個美姬,也嚇得渾身哆嗦,顧不得攏起衣袍,也嚇得跪倒在地。
時至今日,若北梁的兵馬真的攻入皇城裡,那不管皇上是死是活,他們這些人,可都活不了啊。
後主醉眼朦朧,端坐在那兒,看著金碧輝煌的宮殿裡,跪了滿滿一地的人。
他們的頭全是磕在地上的,他隻看得見烏漆漆的頭頂,雖滿宮都是人,他卻隻覺得,天地之間,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罷了。
是了。他雖騙他自己說舅父出城隻是為了搬救兵,但哪有搬救兵還要帶上妻兒的?他雖以為婁钺是他最後一根稻草,但婁钺,歸根結底也是騙他的。
所有人都放棄他了。
從他父皇將他棄如敝屣的時候開始,他就永遠是個沒人要的垃圾了。
後主端著酒杯,兀自笑了起來。
——
江隨舟這幾日,都是在一片混沌中度過的。
好在這些人真的信了他的話,不敢讓他輕易地死。他每次醒來時,便勉強自己吃些東西,吊住了那一口氣。
但身上是真疼啊。
他從小沒挨過打,更別提這樣能要了人命的打。他渾身都疼得麻木了,隻覺那火辣辣的疼像火一樣,一路燒到了他的腦袋裡,將他的神經都燒斷了。
也不知霍無咎在此處的那一個月,是怎麼度過去的。
他總是昏迷,一時間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一直到這日,他勉強有了些意識,隻覺周遭亮得刺眼,鼻端也有股沉沉的香味,與他所待的地牢全然不同。
他朦朧的睜開眼,便感到了周圍刺目的金光。
這是什麼地方?
江隨舟動了動,便感覺雙手被捆在了身後。他竟是坐在一張椅子上,身下很軟,背後卻硌得他傷口一陣陣地發疼。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道聲音。
“醒了?”
是後主。
江隨舟勉強適應了周圍的強光,緩緩睜開眼,卻見自己此時竟坐在金碧輝煌的殿裡。
這是後主寢宮的正殿,他座下的,是一張寬闊的龍椅。
他面前,是一方被推倒在地的御案,奏折和書本散落了一地。在他面前不遠處的階下,竟是後主,岔著腿坐在厚重的地毯上,龍袍敞著,胡亂披在身上,單手握著一壺酒。
江隨舟皺眉看著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幹什麼。
卻見後主笑著問他,語氣醉醺醺的:“如何,朕的龍椅,坐得可舒服?”
江隨舟嗓音沙啞,氣息微弱:“你要做什麼?”
卻聽後主笑著道:“不做什麼。朕隻是不想死而已,還有好多事,朕沒看到,所以朕不能死。”
說著,他單手撐地想要站起來,卻被龍袍絆了一下,重新重重摔在地上。
他卻也不介意。
“反正,朕是要看著你死的。”他說。“還有霍無咎。他毀了朕的江山,朕也要看著他死。”
說著,他笑了起來。
“你不信吧?”後主得意道。“朕是殺不了他,但是有人能替我殺他。”
江隨舟啞聲問道:“誰?”
後主將腿一盤,舒舒服服地喝了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