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來之前跟柯家長輩聯系過,他們以不追究我在暗殺柯文龍事件中的個人立場為條件,要求我幫他們,也是幫顧遠一個忙……”
遲秋瞳孔瞬間張大了:“你——你要摻和進柯家奪嫡的渾水裡去?!”
方謹不置可否,許久才搖了搖頭。
“我需要你幫一個忙。”他說,語調淡得根本聽不出任何請求的意思,那完全就是一個平鋪直敘的陳述句:“很簡單的,遲小姐。隻是有些話顧遠不會說,我說了也沒人信,隻有你才是最好的代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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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酒會散去,已經是深夜零點。
名流淑女們裹挾著微醺醉意和珠光寶氣,乘著豪車紛紛散去,隻留下冷清的禮堂和一片杯盤狼藉。
方謹回到貴賓休息室,用冷水洗了把臉,在冰涼刺激下身體濃重的疲憊似乎突然都散去了。他用柔軟的毛巾一點點拭去水珠,隻見鏡子裡的自己如幽魂一般蒼白,簡直讓人看了都害怕,便用力拍拍臉頰,想讓面色顯得稍微紅潤一點。
“方副總,”阿肯在門外低聲道:“柯家的人來了,請您過去。”
方謹停下手,隻見鏡子裡自己臉色沒有任何變化,隻有眼角泛著微微的紅暈,想必是被毛巾擦得。
“……”
他隨手把毛巾扔進清潔簍,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柯家來請的是個管家,估計事先已經被打過招呼了,見到方謹一個字都沒問,隻恭敬地點頭帶路。方謹隻帶了阿肯一個隨從,三人從寬闊的旋轉樓梯上到禮堂二樓,穿過走廊有一扇厚重的桃木門,管家緊走幾步上前推開,欠身道:“——請。”
方謹吸了口氣,抬起頭,目不斜視走了進去。
隻見那門裡是一間老式廳堂,入門一座屏風,條案前設有四仙桌,左右兩邊太師椅都是空的——大概以前是柯文龍的首座。下面左右兩側倒依序坐滿了人,方謹眼角一掃,便認出都是柯家分支的長輩們,年紀大的估計跟柯文龍差不多歲數,其餘也大多有花甲朝上。
顧遠坐在左邊一張梨花木扶手椅裡,穩穩地端著一盞茶,見方謹走進來,銳利的目光瞬間落到了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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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目光猶如刀鋒,能把人皮膚都劃破滲出血來。
方謹移開了視線。
“方副總,”這時左上座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站起身,沉聲道:“方副總年輕有為,人才不凡,真是幸會啊!”
方謹淡淡道:“哪裡,您過獎。”
老人也不啰嗦,擺擺手說:“沒有沒有,你怎麼擔當不起?”緊接著也不再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地道:“今天其實是想請顧名宗總裁親自駕臨的,不料貴體有恙,隻請來了方副總——外人都說如今顧家是方副總管家,我就想問一句,今天方副總說的話,能代表顧家的意思嗎?”
——這個外人,指的顯然是最近已和柯家聯盟的遲婉如和顧洋。
底下人頓時表情古怪,無數視線同時落到了方謹臉上。
然而方謹一點異色都沒有,語調肯定而平靜:“是的,我一向可以全權代表顧總的意思。”
下面有人交頭接耳,不過老人並沒有在意:“既然這樣就好辦了。不瞞方副總說,其實你過來之前我們在商量一件事,因為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想聽聽顧家的意見——”
方謹道:“您但說無妨。”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老人頓了頓,緩緩道:“隻是我們柯家這一代,直系血統凋零,柯榮更是無後,眼看便要香火斷絕。顧遠是早年柯阿公親生女兒的獨子,一向酷肖其母,柯阿公生前也是非常疼愛的;我們幾個老人商量了下,便希望顧遠能兼祧兩宗,承繼我柯家香火及產業,從此就在香港生活了,顧總意下如何呢?”
這話名義上是詢問,實際隻是走個過場而已,畢竟柯家上層人人都知道顧遠是被顧名宗流放出來的,連家產都交給方謹繼承,可以說父子之間已經完全決裂了。
但——就算隻是過場,這也是一個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過場。
少了這個形式,柯家就名不正言不順,甚至會在上流社會中落下奪人子嗣的嫌疑……
大廳內靜寂無聲,方謹垂下視線,盯著紅木地板細膩的紋理,隻覺得自己被人群中一道極具壓迫感的視線牢牢籠罩住了。
……那是顧遠,他想。
“顧總選繼承人是擇優而取,不太看重血緣,因此對大少的去留並不在意……”
方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氣中一圈圈散開,消失,猶如隱沒在深夜冰涼的空氣裡。
“所以柯家想要如何,顧總都沒意見,兼祧兩宗的事隻要大少本人同意即可,顧總——”
“我不同意!”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回頭望去,隻見柯榮赫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充滿厭惡地盯著方謹:“我不相信你鬼扯的那些廢話,你能代表顧家說話?我不同意!”
第45章 顧遠終於把手中那一整晚都沒動的粉彩小蓋盅,重重地摔碎了
傳統的中式廳堂鴉雀無聲,隻見方謹轉向柯榮,不疾不徐問:“我不能代表顧總,你能?”
這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顧遠訂婚這麼大的事,顧名宗稱病不出面,叫方謹出面,那肯定是給了他說話的權力的。顧家直系三代單傳,隻要顧名宗放任默許,上哪兒再找個夠分量的顧家人來當場駁掉方謹的面子?
柯榮卻不跟他糾纏,隻冷笑一聲,轉向左上首的老人道:“叔公,我知道您幾位長輩有意讓顧遠兼祧兩宗,是為了給他將來繼承柯家香火鋪路——但就算咱們這邊有兼祧的傳統,也得找個一心向著柯家,不會胳膊肘向外彎的人,您說是不是?”
“……你這是什麼意思?” 柯叔公眯起眼睛道。
柯榮抬手解開袖扣,把袖子一摞:“您看到沒有?!”
隻見他手肘下赫然有一道未愈的槍傷,前後貫穿,子彈疤痕呈現暗紅,仔細看的話肌肉撕裂痕跡未退,顯然是距離受傷不超過半年。
“知道這傷是怎麼受的嗎?就是被顧遠,被這無情無義的小白眼狼親手打的!”
所有人面面相覷,連方謹都偏過頭,卻隻見柯榮猛地一指自己:“顧名宗要謀害柯老,派這個姓方的混到遊輪上下手,虧得我千辛萬苦從爆炸中逃出來,剛上甲板就看到這人站在船舷邊要逃跑;我正準備從背後一槍殺了他為柯老報仇,誰知道——”
方謹突然意識到什麼,瞳孔微微緊縮。
“誰知道顧遠這養不熟的白眼狼!”柯榮破口大罵:“突然在這個時候趕到,從前面直接就對著我開槍,絲毫不顧我可是他親舅舅!”
眾人一片哗然。
方謹插在褲兜裡的手微微發抖,連他自己都能感到顫動的頻率是多麼明顯。
他又想起了那隔著硝煙和海面,顧遠對他舉起的黑洞洞的槍口。從正面看槍口是對準自己的,但那麼遠的距離,如果槍口其實偏了一點點,哪怕隻是一點點……
“要不是手下救得快,我現在已經跟柯老一起葬身在大海裡了,哪還能站在這跟各位長輩說話!——您幾位仔細想,顧遠為了保護顧家的人,可是連我這姓柯的親舅舅都能下手,這種人你們真相信他能跟顧家恩斷義絕?不怕他隻是跟這姓方的聯手設局,好謀騙我柯家萬貫家產嗎?!”
柯榮吸了口氣,還要再罵什麼,突然隻聽一個冷靜的聲音打斷了他:“你怎麼證明這個?”
柯榮一回頭,隻見方謹雙手插在褲兜裡,正直直地盯著他。
“——隻你一人口說無憑,誰知道你是不是對自己開了一槍,回來說是顧遠打的?”
這話其實問到了不少人心裡,哪怕他不開口柯叔公都要開口的——但從方謹嘴裡出來到底古怪了點,有點像他偏幫顧遠似的。
不過情勢緊張,加上柯家支系大半長輩都站在顧遠這一邊,因此當時也就沒人顧得上計較。隻有顧遠端著茶盅的手頓了頓,微微偏頭看向方謹。
大廳中光線灰暗,方謹似乎表情如常,眼珠子黑沉沉的沒有一點光;但熟悉他的人會發現他身體有種不自然的繃緊,就像弓弦在拉到極致時緊迫欲發的感覺。
柯榮冷冷道:“口說無憑?從海面上救下我跟我回柯家的人手俱在,怎麼就口說無憑了?”
他轉向門口揚聲道:“進來!”
隻見大門又推開了,三個保鏢打扮的男子依次走進大廳排開,先是向柯榮鞠躬叫了聲老板,又向左上首那位柯叔公欠身行禮。明顯這幾個人是經常出現在柯榮身邊的心腹手下,柯叔公對他們也不陌生,見狀便一皺眉頭,點了點為首那人:“——阿旺,你老板說他在遊輪上被顧大少槍擊受傷,多虧得你們幾個把他救了回來,是不是有這回事?”
那個阿旺點了點頭,沙啞道:“有的。”
柯叔公極不引人注意地瞥向顧遠,顧遠卻連眼皮都沒抬,雕塑般深邃的側面沒有任何情緒。
阿旺低著頭繼續道:“我老板的手的確是在遊輪上被顧大少打中——當時甲板上起火了,大少開一艘快艇逼近,我們還以為他是來救柯老的,誰知道他第一槍就對準了老板……”
保鏢把當時混亂的情況復述了一遍,緊接著其他兩人也站出來補充證實,都確定了柯榮當時站在方謹身後拔槍對準,如果不是顧遠神兵天降突然開槍,柯榮是不會中槍落水的,那把瞄準方謹的槍也在混亂中打飛找不到了。
柯榮轉頭逼視顧遠,咬牙道:“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陰影中顧遠端茶而坐,沉默不語,精悍的身形如同黑色巖石一般,散發出沉沉的壓迫感。
大廳裡沒有任何動靜,很多人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了。
“是我對你開的槍。”許久後顧遠低沉道,“那又怎麼樣?”
柯榮勃然大怒,剛要開口呵斥,突然顧遠今晚一直端茶沒動的手微微抬起,將茶盅向桌面放下去。
——就在那粉彩小蓋盅即將接觸到梨花桌面的那一瞬間,突然隻聽方謹在邊上開口道:“柯先生這話說得沒道理,難道對你開槍就是維護顧家了?對你開槍就能說明大少和顧總父子情分仍在,胳膊肘向外拐?我老實說吧,顧總這次不來大少的訂婚禮,就是因為被大少活活氣病的!”
顧遠手一頓。
他重新把茶盅端了起來。
不少人視線投向方謹,柯榮眼底幾乎要冒出火來:“你這話是怎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