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方謹醒來已經是上午了。
他翻身而起,在床上靜靜坐了半晌,腦海中才漸漸浮現出糾纏了他一晚上的噩夢。
沸騰的人聲,閃爍的警燈,衝天而起的火光,以及深淵中對著他獰笑的黑色海鷗……
所有細節在深海中紛紛揚揚,最終化作昨晚深夜的急救室走廊上,那頂染了大片血跡的棒球帽,以及上面不起眼的公司商標。
方謹能聽見自己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他微微喘息半晌,才翻身下床去洗漱。
浴室裡水聲哗哗,方謹用冷水洗了把臉,冰涼的觸感讓他神智終於清醒過來。他順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臉,轉身去拿毛巾擦拭,就在這時突然鼻腔一熱,緊接著溫暖的液體洶湧而出。
方謹愕然抬手一碰,隻見手指鮮血淋漓。
他又流鼻血了。
第33章 如果隻有這種痛苦能持續到永遠就好了
正午的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方謹站在人行道邊,仰頭望著日空,眼睛被光線刺激得微微眯起。
行人匆匆而過,有些好奇回過頭,看向這個一身黑西裝、挺拔削瘦又俊秀,看上去就像高級白領般的年輕人,以及他手裡那束怒放的白菊花。
許久後方謹低下頭,目光望向面前那棟居民樓。
很多年前這裡曾經是一個小胡同,後來胡同裡一戶人家起了火,燒了小半條巷子,就整片拆毀重建了居民樓。當時建起的樓房在附近一帶算高檔建築,但房市反響平平,因為都知道大火裡燒死了一對夫妻,這樓房是在兇宅的基礎上建起來的。
十多年過去,這棟居民樓漸漸老舊,周圍建起了更多、更高也更新潮的樓房,讓它看上去就格外的低矮和狹小了。以前人人路過都要注意的存在,現在卻隱沒在越來越繁忙和擁擠的都市裡,漸漸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
方謹終於彎下腰,把白菊花束輕輕放在路邊的樹下。
幾個女學生在不遠處駐足,臉兒微紅張頭張腦,似乎在議論這個好看的年輕人,突然齊齊發出小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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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謹起身時突然一陣眩暈,當即扶住了樹幹。
他閉著眼睛等昏眩過去,片刻後聽到一個女生怯生生的聲音響起:“請……請問,你,你流鼻血了,沒事嗎?……”
方謹抬頭一看,隻見女生正舉著紙巾看向自己;順著女生的目光伸手一摸鼻子,果然滿手淋漓,看上去頗為嚇人。
這簡直是毫無預兆的,方謹眉梢剎那間一跳,立刻跟女生道謝後抽了紙來捂住鼻子,但很快能感覺到溫熱的液體透過紙巾,漸漸滲透到手上。
女生擔心地看著他:“帥哥你真的沒事吧?好多血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方謹勉強對她笑了笑,“沒事,謝謝你的紙。”
雖然因為鼻子被捂住,說話聲音瓮聲瓮氣的,但那笑容還是讓女生的臉瞬間紅了一下:“沒事、沒事啦,最近天氣熱確實很容易流鼻血,不過你最好還是去醫院檢查下哎。帥哥你……在等人嗎?你的花是……”
女生眼睛不斷瞟向樹下那一大束新鮮的白菊,目光中充滿了難以掩飾的好奇。
“不等人,”方謹輕輕道,眼底流露出一絲疲憊:
“走了就再也等不來了。”
女生兀自懵懂,方謹向她點頭致謝,轉身沿著人行道走遠了。
前方是一個十字交叉路口,方謹在路邊站了會兒,等鼻血停下以後招了輛的士。
那張紙巾肯定不夠擦,他鼻腔下還是血跡尚存,以至於司機略顯好奇地看了好幾眼。方謹卻沒有搭理,坐進車裡淡淡道:“去中海路,省立第一醫院。”
·
那天晚上顧遠回到家時,方謹已經做好了四菜一湯,伏在餐桌邊睡著了。
這幾天方謹都起得比他遲,上班比他晚,下班比他早,但人卻總有種疲憊感。顧遠覺得他是做家務累著了,但仔細想想家務除了做飯其他都有鍾點工代勞,就覺得也許是天天做飯確實太累,因此一直想帶他出去吃,方謹卻總不願意,推說隻有吃家常菜才有胃口。
他這段時間確實變著花樣做飯給顧遠吃,幾大菜系輪了個遍,在公司午休的時候還看網上大廚教做菜的視頻。那如飢似渴學習的勁兒,甚至讓顧遠產生了一種他從此要改行當廚師,應聘五星級酒店主廚,從此打開人生新篇章的錯覺。
有一次顧遠吃飯時開方謹玩笑,說明明來日方長,他卻要一夜之間把所有菜系統統端上餐桌,難道是想把老板催肥了好殺?
方謹卻沒有笑,他靜靜地看著顧遠,目光中似乎有種難言的光。
半晌他舀了勺醬汁,在顧遠面前的盤子裡隨意撒了兩道。顧遠低頭一看,隻見白瓷上緩緩流淌著一個深色的心。
顧遠悄悄走到方謹身邊,從包裡掏出一串戒環測量模型,仔細辨別了半天,才選出大概的幾個型號,輕輕提起方謹的手指套了進去。
結果第一個型號略松,方謹手指有點彈鋼琴那種細長的味道;顧遠往小裡再試了兩次,手指略微轉了轉,就不松不緊套上了。
顧遠記了型號,收起測量模型,那一串動靜和金屬碰撞聲終於驚醒了睡夢中的方謹。他抬起頭揉了揉眼睛,長長伸了個懶腰,睡眼惺忪看著顧遠:“你回來了?——哈欠……我剛剛隻想坐一會兒,怎麼就睡著了……”
顧遠笑起來,走去廚房盛了兩碗飯:“告訴你別做那麼多菜,上一天班了回來就叫外賣嘛。”
“還好,我做飯換換腦子。”
方謹接過飯碗,剛睡醒卻沒胃口,隻恹恹地用筷子調撥著雪白的米飯。顧遠看他一副吃不下去的樣子,就奪過他的碗,往裡盛了幾大勺糖醋排骨湯,甜酸濃鬱的醬汁把米飯拌得油香誘人,再硬塞回他手裡:“拿著,必須要吃,你這兩天肯定瘦了,待會當著我面去浴室裡稱一下。”
方謹立刻否認:“——沒有呀,”他頓了頓又問:“你今天怎麼又回來這麼晚?”
“外公給我打電話。”
方謹手指瞬間一頓。
“說我舅舅柯榮的事,”顧遠給自己也舀了勺奶白濃鬱的大骨頭湯,沒注意到方謹眼底瞬間掠過微微的森寒,“柯榮跟遲婉如合作要害我,老爺子聽到了風聲,打給我證實真偽……”
方謹垂下眼睫,“你怎麼就能確定是柯榮呢?”
“那司機醒了,我讓人問出來了口供。”
“但口供也有可能作偽啊,他畢竟是你舅舅……”
顧遠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很有意思:“正是因為有血緣關系,才有迫切想讓我死的理由啊。你以為血緣隻代表親情?錯了,血緣代表龐大的利益和錯綜復雜的關系網,要不然你當電視裡天天演豪門傾軋都是編劇拍腦門想出來的?”
方謹委婉道:“我隻是就覺得,沒有硬性證據的話,這麼說不大好……”
“當然有硬性證據了。我查到了那輛車的真實注冊信息,柯榮那蠢貨,竟然沒注意到它就注冊在速達運輸名下……”
“什麼運輸?”
“以前我外公名下的一家小公司,兩年前跟其他產業一起交給了柯榮。”顧遠懶洋洋道:“留了這麼大一破綻在那裡等著我去查,舅舅的本事這麼多年來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我估摸著他大概覺得萬一真被發現了,我看在外公的面子上也不敢跟他翻臉吧。”
方謹點頭嗯了一聲,夾起燉雞裡的冬菇慢慢吃了,過了會起身道:“有點淡,我去廚房拿個鹽。”
他不等顧遠回答,就匆匆走進廚房,腳步踏進去的同一瞬間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打開網頁查詢速達運輸。
叫類似名字的運輸公司不少,方謹迅速翻過網頁,在心髒急劇的跳動下手指微微發抖,有那麼一瞬間甚至差點把手機摔到地上去。
然而很快他要找的東西就順著網頁跳到了眼前——
三道海浪線上,一隻黑色海鷗商標。
速達運輸,多年來在柯文龍手上,兩年前被交給柯榮的產業。
方謹背緊緊抵著冰箱門,心跳和脈搏都幾乎停止。
他就這麼靜靜站著,很久以後終於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隨著最後一絲懷疑都被最終確認,大腦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冷靜和清醒。
他把手機滑進褲兜,手指異乎尋常的穩定,然後拿起鹽罐神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
那天晚上顧遠本來覺得方謹累了,要讓他好好休息的。但方謹異乎尋常地主動,他跨坐在顧遠結實的腰上低頭吻他,從眉心到鼻梁,到堅毅的薄唇,仿佛在全心全意親吻一件隨時有可能失去的寶貝。
顧遠被他撩得幾乎不能自已,猛然翻身把他按在床上,嘶啞問:“你燒退了嗎?”
方謹小小聲說:“隻是昨晚沒睡好才……”
顧遠根本聽不下去。他血流全數往下衝,下身硬漲得發疼,如同有一股火順著血管燒遍四肢百骸;方謹話沒說完就被他兇狠地吻了下去,隨即粗暴地將他睡衣扒了個精光。
性確實是最能撫慰人的東西,身體負距離的時候往往會產生一種錯覺,仿佛連心跳都融合在一起了,於黑夜中透過緊貼的胸腔化作一團。
方謹緊緊皺著眉,自虐般迎合,在痛苦中反而有種變態般的快感。
如果除此之外,一切都沒發生過就好了。
如果隻有這種痛苦能持續到永遠就好了。
第二天方謹果然又沒能在上班時間起來。
這倒不是他睡過了,而是顧遠早上醒來時第一時間按掉了他的鬧鈴,讓他再多睡一會兒。結果方謹醒來赫然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突然抽出紙巾捂住了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