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為什麼偏偏就被賣給了柯文龍?
在他的印象中,父母自殺和自己進顧家的時間非常接近,他都不記得中間有過什麼波折發生,也就是說家破人亡後柯文龍是在第一時間就把他買下來了的。那麼,柯文龍怎麼就能知道那麼多黑市拐賣兒童中偏偏自己是珍稀血型?他時時刻刻盯著黑市交易不成?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柯文龍如此行事,可能代表了他以前有經驗——
他知道熊貓血有多珍貴,他買過這樣的人形血庫。
方謹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張老照片,因為這幾天沒事就拿出來琢磨,那畫面上的每一個細節都已經深深刻進了他的腦海裡。
即將臨盆的顧遠生母,婦產科醫院,他自己的父母。
方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
這幾天他的懷疑方向一直是自己父母年輕時和顧家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淵源,然而柯文龍的介入把他的思維導向了一個新的方向——一個非常可怕的,令他毛骨悚然的方向。
隻有攜帶Rh陰性血基因的父母,才會生出Rh陰性血的孩子。
他的血型和顧遠一樣,說明他的父母,有可能和顧遠父母的血型一樣。
也就是說,他父母也許不是自願去那所醫院等待顧遠生母臨盆,甚至不是自願出現在那張照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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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顧遠一直沒找到方謹,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接。他怕方謹身體不舒服或心裡難受想不開,吩咐手下到處去找人,卻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直到晚上會議主辦方舉行歡迎酒會,一身黑衣的方謹才出現在會場。
顧遠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拉過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看他臉色是不是不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然而轉念間他又硬生生克制住了,隻冷冷地看著他問:“你上哪兒去了,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對不起,”方謹目光低垂,並沒有看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去酒店花園坐了一下午。”、他晚上一身黑西裝黑襯衣,質地精良剪裁合體,顯得人異常清瘦挺拔;全黑的搭配又反襯膚色,在酒會璀璨的水晶吊燈下泛出一種耀眼的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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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視線仔細從他漆黑修長的眉宇、低落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上劃過,最終落在沒什麼血色的雙唇上,似乎難以移開。
半晌他才咳了一聲,“我馬上要去發言,才沒空管你。你白天沒好好吃飯吧?待會別跟我應酬了,自己找個角落好好吃點東西。”
方謹答了個是字。
這時候輪到顧遠上前臺去的時間了,方謹欠了欠身,便要退走。誰知剛轉身顧遠就把他攔了下來,繼而上前一步,幾乎緊貼著他,伸手仔仔細細扣上他襯衣的第二個紐扣。
那一瞬間他們氣息纏繞,呼吸交疊,顧遠英俊專注的面容充斥了方謹整個視線。
“——這樣就可以了。”
顧遠抬起頭,兩人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彼此的倒影,如同整個世界都化作遙遠的靜寂,此時此刻隻剩下他們兩人相對而立。
顧遠湊近,在方謹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那其實隻是個一觸即分的吻,輕淺以至於隻能感覺到對方的唇。然而接觸的一瞬間仿佛有細小的電流蔓延整個身體,那麼酥軟微麻,甚至令心髒都漏跳了數拍。
“我去了。”顧遠輕輕說,終於轉身走向前臺。
在他身後,方謹喘息著按住了牆壁,連冰涼的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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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燕庭本來就是柯家產業中最豪華的酒店,為迎接這場名流雲集的歡迎式,更是傾盡了全部人力物力,將酒會辦得奢華尊貴、花團錦簇。各位特別嘉賓受邀發言後是自由時間,穿著燕尾服的侍應生端著各色酒盤,在人群中穿梭來去,場面一片風流和諧。
柯文龍與生意伙伴笑呵呵結束一番寒暄,轉向身後隨從,吩咐道:“我去一趟洗手間。”
他穿過整個酒會,進到後臺酒店工作人員專用區域,裡面有專門給他設立的休息室和洗手間。柯文龍畢竟年紀大了,慢吞吞方便完又去洗手,好半天收拾好一切,正打算要走的時候,突然抬眼隻見鏡子裡映出他身後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年輕人,一身黑衣,身形清瘦,面容毫無瑕疵俊秀絕倫,燈光下如同冰雪雕刻出來的藝術品。
沒有人能輕易忘記這張臉,何況他們上午才剛剛見過。
那是顧遠的助理。
“柯老出來了,”年輕人靠在琥珀色大理石牆壁上,對手機冷漠道:“我這就去和他談。”
洗手間很安靜,手機那邊傳來的聲音也清晰可聞:“——去。要是他有疑問,就讓他來跟我說。”
柯文龍因為皺紋而耷拉的眼皮猛然一睜。
他聽出了那聲音,那是顧名宗!
年輕人對手機答了聲是,掛上電話,淡淡道:“柯老。”
柯文龍轉過身,因為上了年紀而非常渾濁的眼睛卻射出鋒利的光:“方助理——你是怎麼進來這裡的?”
兩人在不到十平方米內的空間內對峙,一個是在港島黑道上舉足輕重數十年的大佬,資產無數富可敵國,跺一跺腳能讓半座島都震上一震;另一個卻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勢單力薄氣勢沉定,隱約竟然還壓了前者一頭。
“顧名宗總裁讓我來轉達您一句話。”方謹平靜道,“他想問你,他費心安排好明達航運的事來歷練顧大少,柯家卻貿然插手,不分青紅皂白就去幫忙。如此幹涉顧家的教育,是對總裁如何待兒子的方式有什麼不滿嗎?”
——如果說柯文龍剛才還疑心,那電話裡顧名宗的聲音可能是被人做手腳剪輯出來的,或者是用技術手段做成了變音的話,眼下他最後的一點疑慮都差不多被打消了。
明達航運背後有顧名宗策劃的事,連顧遠都隻是懷疑而已,眼前這個助理卻能一口說出這樣的內幕,還清清楚楚知道柯家對顧遠提供了幫助——如果不是顧名宗告訴他的,那世上怎可能還有第四個人知道這麼隱秘的事?
柯文龍一貫掛在臉上笑呵呵的表情消失了,看著竟然非常陰沉:“方助理,我還以為你是顧遠的人。怎麼,你抱的是顧名宗的大腿嗎?”
“您這話太重了柯老,我從開始就是顧名宗總裁派去輔佐大少的,自然本來就是總裁的人。”
柯文龍冷冷問:“顧名宗身邊沒人了?叫你這麼個乳臭未幹的小孩來跟我說話?”
方謹卻沉靜地看著他,說:“我免貴姓方,單名一個謹,謹慎的謹。十五年前我進顧家還是柯老您親手送過去的,如此有淵源,您不記得我了嗎?”
柯文龍愕然一愣。
“原來……原來是你……”他終於發出聲音來:“果然你沒死,竟然是你!”
那一瞬間柯文龍的臉色很古怪,似乎有嫌惡、痛恨、輕蔑等復雜的情緒混合起來,雖然隻是一掠而過,那神情卻清清楚楚的映在了方謹眼底。
“不過今天我來,”方謹仿佛沒看到一樣,從從容容道:“也不是僅僅奉顧名宗總裁之命,更多是為了我現在效忠的顧大少。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少如果上不了位,像我這樣的前朝臣子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所以今天如果話說得重了點,就請柯老您擔待了。”
方謹頓了頓,直視著柯文龍陰冷的目光:“——也許外人不清楚,但您和我一定都知道顧家二少是紈绔子弟,隻會就花天酒地揮金如土,總裁一手打造出的商業帝國交給他是注定要完蛋的。如今總裁差不多已經認命,決定了隻有大少才能當繼承人;但在這懸而未決的當口,柯家卻迫不及待向大少攀扯關系、暗通款曲,難道柯老您是不想讓唯一的外孫順順利利當上繼承人了嗎?”
柯文龍登時呆住了。
柯家和顧遠的往來非常隱秘,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知道的也沒人能看出這其中的風險;而他自己雖然隱約能看出,面對投機背後巨大的利益卻很難收手。
隻有方謹這番話,是第一次徹徹底底的,毫不保留的把問題攤到了臺面上。
顧名宗厭惡柯家,有柯家在,顧遠就很難當上太子;柯家的勢力越大幫助越多,就會把顧遠從權力的中心推得更遠!
柯文龍緊急收斂心神,他在風浪中走過了幾十年,不能輕易被一個毛頭小子拿住了。
“——你不過是個人形血袋,哪天叫你去死你就得去死的東西。”他居高臨下盯著方謹,倨傲的神態一覽無遺:“顧名宗叫你傳話也就罷了,你自己又憑什麼,敢對顧家的繼承問題說三道四?”
方謹卻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
柯文龍那惱羞成怒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這老頭現在說的話,他的心理活動,以至於那渾濁老眼內的每一絲情緒變化,都在他整整一個下午的思考和推算範圍之內。
——到目前為止對話沒有一句白費,完全在向著他引導的方向前進。
“因為總裁信任我,”方謹輕松道:“他願意為了我作為手下和心腹的價值而放棄作為人形血袋的價值,為此不惜花費重金和多年時間,另外找了兩個人來預備為大少供血。您現在明白為什麼我有底氣來說這些了嗎?”
柯文龍喝道:“你撒謊!顧名宗花費重金多年時間來找人備血?他絕不可能對顧遠的性命這麼上心!”
“總裁他隻能選這一個繼承人,上心是肯定的。您知道幾年前顧遠車禍意外需要大輸血的事麼?”
柯文龍直覺要打斷,卻隻聽方謹沉聲道:“除了緊急調血和抽了我的一部分之外,剩餘1000CC血是顧名宗總裁的。如果他不是對顧遠的性命上心,又如何會這麼做呢?”
柯文龍登時愕然,等回過神來便想要反駁,但又不知從何反駁起。
“……你不用再說了。”半晌他嘶啞道:“總之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相信,隨便你回去怎麼跟顧名宗交代吧。”
他轉身想推門離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隻聽方謹在他身後冷冷道:“——柯老,您這麼不信任顧總看重大少這個繼承人的命,是因為當年在相同的情況下他沒救您女兒,而是把我父母放走了,對嗎?”
柯文龍的背影驟然一僵。
洗手間裡一片靜寂,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方謹微微閉住呼吸,他能感覺到冷汗正從手心上一點一滴的滲出來。
整場對話最終的導向就是在這裡,然而這是一場勝算小到了極致的豪賭,所有定論都基於他毫無依據的推測——假設他的父母中有一個和顧遠生母血型一致,那麼臨盆前去醫院就有個非常合理的解釋:預防難產,需要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