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杜陵春本就生得雌雄莫辨,此刻在明滅不定的燭光下,眉飛入鬢,愈發顯得陰柔起來。
公孫琢玉以前最討厭太監,覺得他們個個都是娘娘腔,喜歡笑裡藏刀,背後捅人。但不知為什麼,看杜陵春哪兒哪兒都覺得順眼。
那根毛筆不知何時落在紙上,浸出了一大片墨痕,最後又轱轆一聲滾到了角落,卻是無人去管。
公孫琢玉心想自己是不是該找些話來說,維持著那個姿勢,低聲道:“已然夜半,司公每日這個時候都在書房嗎?”
誠如石千秋當初所判,杜陵春這樣的人,頭頂日日懸著刀劍,隻怕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他聞言,含糊的嗯了一聲,嗓子有些發緊。
公孫琢玉道:“該早點休息,熬晚了對身體不好。”
他扣緊杜陵春的手,沒忍住輕輕摩挲了一下,而後才松緩力道,放了開來:“司公日後若是得空,隻管來找我,在下雖不才,卻也能教司公練練字。”
杜陵春想起剛才吳越攔他的事,頓了頓道:“日後你想來便來,我吩咐一聲,自不會有人攔你。”
仿佛這間書房真的隻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書房,沒藏一些見不得光的機密東西,可以任他自由來去。
公孫琢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裡有些高興,低低應了一聲:“司公在的時候我才來,司公不在,我便不來了。”
這句話聽著曖昧又悱惻,須臾便能讓人紅了耳朵。
杜陵春支吾嗯了一聲,大腦依舊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麼。
公孫琢玉不想打擾他休息,又待了片刻,才戀戀不舍的松開手:“那司公早點休息,我先回房了,明日再見。”
杜陵春抿了抿唇:“知道了。”
他大概也想對公孫琢玉說一句早點歇息,但幾個字堵在喉嚨口,就是沒說出來,隻能目送著公孫琢玉離開房間。
吳越靜靜守在外間,雙手抱劍,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像。他聽到門被打開的動靜,抬眼看去,結果就見公孫琢玉從書房裡面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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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琢玉也發現了吳越,打了聲招呼:“吳侍衛。”
吳越頷首:“公孫大人。”
公孫琢玉對他豎起中指:“你才是採花賊!”
他心眼還是一如既往的小。說完這句話,不顧吳越怔愣的神色,拍拍袖子,轉身回房睡覺去了。
公孫琢玉隻等著明天天一亮,好去尋兇手的下落,然而沒成想他一覺睡醒,就陡然聽聞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唐飛霜抓到兇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琢玉:不!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第189章 唐飛霜敗了
公孫琢玉習慣性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而就在他睡得正香的時候,杜陵春已經入宮請了皇命,下令讓禁軍搜查全城,查找右臂有傷的男子。
唐飛霜就在這個時候悄無聲息冒了出來,他清早策馬入宮,在殿外等候求見,聲稱已經抓到了兇手。皇上大喜過望,命人傳召公孫琢玉等一幹人速速進宮,共同審查。
丫鬟在外間輕輕叩門:“公孫大人,陛下已派了人傳口諭,讓您速速進宮,司公正在外間等著呢。”
公孫琢玉聞言飛快套上衣服,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怎麼睡個覺的功夫,唐飛霜那根狗尾巴草就跑自己前面去了?!
他匆匆洗漱完畢,出了屋子,結果就見杜陵春正在院中等自己,旁邊還立著一名滿臉陪笑的御前太監。
“司公。”
公孫琢玉快步走上前,因為起晚了,心裡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沒敢吭聲,乖乖站在杜陵春身後。
杜陵春原本為著唐飛霜的事而面色不虞,待瞧見公孫琢玉,神情終於稍有松緩,沒好氣的問道:“睡醒了?”
公孫琢玉心想再不醒那就是豬了,低頭嗯了一聲,要多老實有多老實。
杜陵春聲音譏諷:“唐家那個蠢貨說自己抓到了兇手,走吧,一起進宮瞧瞧熱鬧,看他能鬧出什麼名堂來。”
公孫琢玉心想唐飛霜昨夜並不在場,對兇手的體貌特徵也完全不知情,是怎麼做到短短一夜時間就抓到人的,其中必有蹊蹺。
公孫琢玉和杜陵春一同上了馬車:“司公莫擔心,咱們先去瞧瞧情況,他抓到的未必是真兇。”
唐飛霜是嚴復舉薦上來的,倘若他查出真相,必然會使杜陵春失了顏面。公孫琢玉一向懶慣了,這個時候也不免激起些許鬥志來。
皇帝正在太極殿中。他昨夜歇在貴妃處,不知聽了什麼枕頭風,看唐飛霜的目光不自覺帶了些許打量與探究。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唐飛霜,你當真抓到了兇手?”
唐飛霜立於堂下,拱手道:“不敢欺瞞陛下。”
他語罷,揮手示意,便立刻有禁軍押了一名身著盔甲的男子進殿來。看其穿著打扮,竟像是羽林衛的人。皇帝沒忍住皺了皺眉頭:“他就是兇手?”
唐飛霜頷首:“草民這幾日連夜翻閱案卷,想尋找出兇手殺人的規律,最後發現董千裡、郭寒、楚連江、白丘這四人當年曾同在都察院共事,且私交甚密,好奇之下,多番尋訪,這才發現背後還牽扯到一樁陳年舊案。”
皇帝神情有些驚疑不定:“什麼陳年舊案?”
唐飛霜聞言,看向了那名被捆縛的羽林衛:“陛下有所不知,此人名叫駱劍鳴,早年曾是龍驤將軍莫炎武麾下的親兵,後來鎮江一戰失利,就被調入了京中。”
提起鎮江一戰,眾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記憶。當年莫炎武率五萬鐵騎與敵國在鎮江邊界開戰,但不知為何陣前失利,大敗而歸。先帝震怒,莫氏一族慘遭遇滅門之禍,早已死的死,散的散。
而當初在旁邊煽風點火,鼓動先帝嚴懲莫家的,正是以董千裡為首的一群人。
唐飛霜是世家出身,對朝中關系還算了解,查到這一點並不難。他對皇帝道:“草民查過,董千裡回京述職途中,曾與駱劍鳴當街發生衝突,隨後沒多久便死於客棧。而羽林衛眾人皆知,駱劍鳴劍術高超,絕對有躲開護衛行刺的能力。”
說完頓了頓才道:“而這幾人被殺當夜,駱劍鳴都不在宮中當值,也無同行人證。”
皇帝聞言面色喜怒不定,睨著堂下跪著的駱劍鳴道:“這麼說,你是為了替舊主報仇,故而暗殺朝臣的?”
駱劍鳴是一名三十歲許的粗獷漢子,濃眉深目,隻跪在地上,從頭至尾一言不發。聞言緩緩抬頭,卻忽的哈哈大笑起來,胸膛起伏不定,眼眶通紅:“陛下,末將一生行事無愧於心,沒殺人就是沒殺人,縱死也不會認。可董千裡郭寒那種佞臣,真是死的好,若要我背著這種罪名去死,倒也無礙,千值萬值!”
他言外之意,竟是感謝起兇手來,甚至替對方背了這個黑鍋也心甘情願。
公孫琢玉站在殿外,聽完了全程,內心驚疑不定。他初來京城,還未來得及調查董千裡等人的過往生平,但如果真按照唐飛霜所推理的那樣說,倒也不算牽強。
可那個叫駱劍鳴的羽林衛真是兇手嗎?
兇手是一個極度完美主義者,而且大概率受過高等教育,這樣的人外貌暫且不談,衣著打扮必然整潔幹淨。可駱劍鳴胡子拉碴,一雙長靴滿是新舊泥痕,顯然不常打理,言語粗獷豪放,怎麼都與兇手形象挨不上邊。
公孫琢玉輕輕拉了拉杜陵春的袖子:“司公,我們進去瞧瞧吧。”
杜陵春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次如果讓唐飛霜搶了風頭,要把公孫琢玉推上京兆尹之位隻怕阻礙重重,怎麼也不能讓對方得了逞。袖袍一拂,步入了內殿:“微臣來遲,請陛下恕罪。”
公孫琢玉跟在他身後,拱手行禮:“微臣見過陛下。”
皇帝見他們兩個過來,抬手召至近前:“你們來的正好,唐飛霜說已然找到兇手,你們一同聽聽分辨。”
杜陵春冷冷笑了笑:“陛下,微臣方才在外間已然全部聽見,隻是有一事不明,唐飛霜既無人證,也無物證,僅憑一個莫須有的推測便想定罪,是否太過輕率了些?”
唐飛霜最看不慣杜陵春這種閹黨,面無表情道:“兇手武功神秘莫測,殺人不過僅憑一把刀劍,血跡拭去,了無痕跡,杜司公想讓草民如何找證據?”
公孫琢玉微微挑眉:“昨夜禮部官員白丘死於府中,我的人曾與兇手過招,傷其一臂……”
“聽說了,”唐飛霜看向他,意有所指的道,“杜司公清早便下令禁軍搜城,將尋常百姓家鬧了個天翻地覆,據說是為了尋找一名右臂有傷的男子?”
公孫琢玉話還沒說完,隻能道:“算是吧。”
心中卻罵他狗尾巴草,亂插話。
唐飛霜竟是笑了笑,抬手指向地上跪著的駱劍鳴道:“公孫大人要不要自己去瞧瞧,那人右臂是否有傷?”
公孫琢玉聞言面色不變,心中卻暗自嘀咕,該不會真讓這個王八蛋走狗屎運捉到真兇了吧。他邁步走到駱劍鳴身邊,與這名粗獷漢子的視線對上,而後抬手落在他右臂上,不動聲色捏了一下——
“唔!”
駱劍鳴倒也是能忍,悶哼一聲就沒了動靜。右臂的袖子卻因為傷口崩裂,沁出了一小片暗色的血痕。
公孫琢玉皺眉:“如何傷的?”
駱劍鳴:“今早與同僚對劍所傷。”
公孫琢玉問道:“你真的殺了人?”
駱劍鳴冷笑:“殺與不殺,全憑那位唐公子一句話了,又有什麼重要。”
唐飛霜負手而立:“兇手自然不會承認自己是兇手,不知公孫大人可還有什麼疑惑?”
皇帝坐於高座,面上稍有可惜之色。其實他更看好公孫琢玉一些,畢竟唐飛霜志不在朝堂,而公孫琢玉卻可以更好的為他所用,沒成想到底還是差了些。
皇帝正欲開口,卻聽公孫琢玉出聲道:“自然有,而且疑惑還不少。”
他說完,見駱劍鳴衣袖有被劍劃破的痕跡,直接撕開了他的衣袖,卻見上面有一道寸長的劍傷,指著傷口對唐飛霜道:“第一,昨日與兇手過招的乃是我師父,他練的是快劍,故而佩劍比常人輕巧些,劍身薄如蟬翼,倘若留傷,必定細弱遊絲,極好辨認,而此人身上的劍痕分明不符。”
唐飛霜眼神變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