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呂小江躺在那為他豎起大拇指:“知己。”
陳健康用冷水擰了一根毛巾,腼腆笑著遞給林驚蟄,小聲說:“擦擦吧,一頭的汗。”
林驚蟄接過來道:“謝了。”
王軍還沒忘了剛才的話題,一把又從背後把陳健康給抱住了,彎著身子腦袋搭在陳健康肩膀上盯著林驚蟄擦汗,口氣有如怨婦:“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年輕人向往著青春的戀愛。
但實際上能績優到輕松脫單的人少之又少,王軍和呂小江打軍訓第一天起就各自遇上了心儀的姑娘,數次發動體貼攻勢,又是幫忙打水又是幫忙疊被子的,無奈襄王有意神女無心,一直都沒什麼進展。
林驚蟄卻與他們不同,明明每天都是參加一樣的活動,偏偏就能成為姑娘們的話題熱點。憑什麼!
陳健康用直白天真的回應狠狠捅了王軍胸口一刀,他腼腆笑著輕聲說:“可能是因為他長得比你好看吧。”
“啊!”
王軍捂著自己臉上的青春痘痛哭流涕。
林驚蟄也有過這個年紀,心知年輕男孩就是行走中的下半身,這會兒找個女朋友對他們來說可能比好好學習更加重要。
但林驚蟄卻有些不同,他過了那種心境了,雖然由於年輕身體激素分泌的原因有時候同樣會想入非非,但理智卻仍舊是清晰的,在生活都有如浮萍的當下,他沒有肩負起任何責任的能力,至少在自己的事業有所眉目之前,他不會考慮戀愛這種需要耗費極大精力的活動。
這種思維很難被目前與他生理年齡相同的男孩們理解,即便閱歷同樣過人的方文浩。
90年,資本處於萌芽階段,社會發展進入初級,燕市開設了無數的歌舞廳夜總會,以供手頭寬裕的人們感受生活。
林驚蟄看著和他濃情蜜意的那個穿著少見時髦的年輕姑娘,利落清爽的短發配上灰藍色上衣和白色高腰短褲十分顯眼,旁邊一哥們小聲同他吐槽:“他跟胡少峰搶臺子好些年了,也就贏個那麼一次兩次,看不慣也忍一忍,讓他嘚瑟幾天,這一次談不談得了半個月還不一定呢。”
方文浩和胡少峰的恩怨顯然細節已經滲透進了各個角落,小到校園晚會風格布置大到公司土地競標,包臺子搶舞女這種事情在背景襯託下簡直輕若鴻毛不值一提。方文浩卻是真情實感的高興,要知道自打胡少峰跟著肖馳混起,各式手段的水平就有了明顯的提高,以往兩人懟起來都是勢均力敵,現在卻多以他的惜敗結尾。
Advertisement
他憋屈了那麼長時間,這一回簡直就是揚眉吐氣。
所以他到哪兒都得帶著這姑娘,至少也得帶上小半個月,他得讓全燕市的人都知道,胡少峰輸給他方文浩了!
但他畢竟不真好這一口,例行你儂我儂完畢,就大方體貼地放新女友逛街去了。屋裡,聚集的朋友們是為正事而來。
方文浩的發小,也是同他一並出資創辦地產公司的股東鄔慶發愁地攤開報表:“咱們公司這個月評估結果不太行啊,前幾個月一直專心那幾塊地投標的事情,結果最後一處都沒成,從元旦起就沒什麼新發展了。”
原因有一半出在胡少峰身上,方文浩氣得罵了會兒娘,鄔慶憂鬱地問:“這樣下去不行啊,要不咱們一起去求求老爺子……”
“想被打斷腿你就去。”方文浩嘆了口氣,“你以為我沒想過嗎,但小一輩的恩怨勞動老爺子們出手,你說丟不丟人?”
鄔慶深以為然,隻好嘆息,兩人對坐發愁,交流自己聽到的小道消息。
“前些天的報紙你看了嗎?”方文浩倒在沙發裡翹著腳沉思,手指夾著那枚小小的BP機在膝蓋上翻跟頭,“日報上說燕市準備規劃擴張,我去年就聽到了點風聲,今年土地變動明顯加快了,我覺得可信度很高。”
“去年年底郊區工廠就開了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朝這湧,燕市就那麼點大的地方,擴張是肯定要擴張的。”鄔慶這麼分析著,但也摸不著頭腦,“問題是朝哪邊擴張啊。說要擴建馬路,建哪條?修地鐵,修哪兒到哪?朝東邊蓋還是西邊蓋,咱們都一概不知啊。”
城市具體規劃現在還在保密階段,核心人物即便是知道大概,也不會為那點毛頭小利朝外說。就為這事兒,燕市和方文浩想法差不多的年輕人快把家裡人給磨死了,但現在也沒聽說誰磨出了進展。家教嚴一些的諸如方文浩,那更是連提都不敢提,生怕被方老爺子打斷腿。
辦公室裡的談話陷入僵局,林驚蟄燒開了一壺水,自顧自開始泡茶。
他下午沒課,老爺子約了晚飯,方文浩便提前生拉活拽將他帶離了學校,說帶他看看自己一手創辦出來的公司。方文浩的公司叫浩瀚地產,目前已經有了幾十名員工,認真說來規模隻是中等偏下,但對於方文浩一個學生來說,能發展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處董事長辦公室布置得像模像樣,紅木桌椅,滿櫃子報表和書,風格厚重而嚴謹,就連待客區的茶具都是上等紫砂,毫不含糊。
隻是畢竟是沒什麼經驗的初次創業,才在這坐定沒多久,林驚蟄就聽出了許多問題。
浩瀚地產是方文浩和自己那幫發小一起搞的,他佔股最多,往下便是能和他正經討論公事的鄔慶,剩下零零碎碎的小股東好幾個,卻都派不上什麼用場,隻能出些瞎主意。
管理層構成如此雜亂,勢必導致意見分歧巨大,就林驚蟄泡茶的這會兒功夫,已經有兩個人因為消息渠道不同而出現的細節出入爭論了起來,方文浩看起來也是一臉的煩躁,焦頭爛額。
林驚蟄靜靜聽著內容,隻能搖頭,大部分的友誼沾上“錢”這個字後會變得多麼脆弱,後世早已經有無數的人總結出經驗了。
別人公司的業務他插不上嘴,但方文浩幾人討論的內容卻給了他不小的啟發。
手上的現金連帶申市的股票市值,他手上目前有大概三百萬的資產,以正常的股市走向推算,至少兩年之內,這個金額不會出現太大的變動。三百萬資產在這個年頭說少不少說多又不多,於普通老百姓而言恐怕是這輩子都花不光的數目,可看看群南抓獲的走私案件,卻也已經有人能做到涉案金額十多個億了。
貧富差距已經由此拉開,林驚蟄這段時間一直在猶豫自己日後的路要怎麼走。
倘若拿這三百來萬買房,這確實一本萬利,但90年前後,商品房不過也是在起步階段,投身於房地產行業的都是先驅者,即便相對發達的燕市,好些後來耳熟能詳的區域也還沒規劃起來。確實也可以買老樓盤坐等拆遷,但城市規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房產升值並非一蹴而就,在這段緩慢的發展過程當中呢,他怎麼辦?
就這麼等著麼?
這樣的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毫無意義可言。
方文浩他們發愁不知道城市的未來規劃,但這個問題對林驚蟄而言卻輕而易舉。
別的不說,上輩子在燕市呆了那麼多年,後期他又落魄過一段時間,對這個城市哪塊商圈人流最密集,哪條馬路寬度最大,城市高架快速路建在哪裡,出口通向什麼地方,以及偶爾會坐的地鐵沿途停靠什麼站牌,可以說是再清楚不過。
新規劃帶來的土地變動即將掀起一輪熱潮。林驚蟄安靜地喝著茶側耳旁聽,這場年輕企業家的會議最終不歡而散,方文浩離開公司時,原本因為從胡少峰手中搶走姑娘而生出的興奮已經被盡數打消了。
汽車飛馳在這年頭幾乎不擁堵的路面上,打開的車窗內卷入烈烈狂風,方文浩心不在焉地開著車,便聽副駕駛上一整天都表現得十分安靜的林驚蟄突然開口:“方哥,燕市現在招標的土地還有多少?”
方文浩右手扶在檔位上,聞言側頭看了他一眼,嘴角遷出弧度:“怎麼著?你也有興趣?剛才會議上聽出門道了?”
林驚蟄笑了笑:“確實有點興趣。”
“燕市的水很深啊,想做地產,人脈資金缺一不可。”方文浩隻當他是一時起意,卻也不敢輕易小瞧他,“我聽說你之前去申市倒騰了一些股票?賺了不少吧?”
林驚蟄道:“資金有限,隻能說還行。”
“你要是有這個眼光,我勸你還是專心弄你的股票,地產太難玩轉了,你看我那公司裡的一攤子破事兒、老實說這一行投入也大,未必有你炒股票賺錢,申市交易所開業到現在,據說都已經翻了六七倍了,公司哪有這利潤啊。”方文浩甚知其中苦楚,他都已經有點後悔當初選擇這一行了,他從頭頂擋板裡抽出一份疊了幾疊的地圖遞過去,想要打消這個小弟弟不切實際的想法。
這是一張燕市最新的地圖,內容詳盡,方文浩在上頭做了很多標記,尤其尚未開發的郊區,上頭全是各種顏色的筆圈出的圓圈。
林驚蟄知道這大概就是他們現如今猜測的新規劃點了,仔細看了下,圓圈點大多是廠區,燕市這一兩年開廠的人特別多,十有八九都集中在了這一塊,按照正常邏輯推斷,確實也到了擴建的時候。
但林驚蟄卻知道這片區域的崛起至少還要七八年的時間,前世他和那幫狐朋狗友一塊兒玩的時候也想過做生意,那時候瞄準的就是制造業,還特地去燕市的工廠集中區考察,當時那塊位置汙染嚴重管理混亂人員混雜的現象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他和林潤生徹底鬧掰搬出來好幾年後,才聽說那裡開始了翻天覆地的整改。
方文浩說:“咱們公司做的是住宅樓盤,從建造到銷售當中一堆屁事,這還是外包的建築商,一樣管不過來。大二那年就為了一個項目,我幾乎都沒時間上課,從頭掛到尾,差點被打死。”
林驚蟄的手指在圖上那條現如今單一又分明的地鐵線上描摹,前世有段時間他經濟窘迫,幾乎全靠這條地鐵往返在家與公司之間,那時的燕市已經是那個高峰期時可以擠掉乘客鞋子的國際大都市了,這條最初的地鐵線也已經修建延長,比現如今站點多了一倍。
好像就是這幾年的事情吧?林驚蟄舉著地圖朝方文浩問:“報紙上是不是說要加建地下交通?”
方文浩瞥了眼他指的地方,臉上露出一個啼笑皆非的表情:“我的弟弟唉,報紙上的話你也信,是不是傻?”
傻子林驚蟄便一臉認真地同他說:“方哥,介紹幾個能辦事兒的人給我,十月的招標會我要參加。”
吱————
輪胎與地面摩擦時尖銳的響聲幾乎同時嚎叫起來,方文浩一個急剎,車後頭響起了一片的喇叭。
他卻無暇顧及,隻扶著方向盤怔楞地看著林驚蟄認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