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周一如既往靜得出奇,以前酆曜習慣了這種靜謐,但與剛剛的吵鬧喧哗油滋滋的滋啦煙火味,乍然切換,他此刻甚至有種不真切感。
眼前全息投影本該是陛下的身形,他看不到,卻能感覺到那種威壓審視的目光落在身上,不帶喜怒,許久,一如既往問道:“等到他了嗎?”
明明還是同樣沒有起伏的冷淡語氣,酆曜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別的,這次聲音輕了很多:“回稟陛下,四周除了屬下並無二人。”
一模一樣的對話,半年來,每隔一晚,他都能聽到這麼一句,本來以為習慣了,可今晚……似乎又有哪裡不太一樣。
陛下一如既往的冷淡,可一直作為家臣,酆曜對於陛下還算是熟悉的,他想了想,正遲疑要不要把自己遇襲的事告知,抬眼的時候,不小心窺見到右下角的一個小框,嚇得眼皮狂跳。
他關了直播,卻忘了小窗口先前錄制的那段視頻,此刻還留在屏幕右下角。
明明知道陛下看不到,可酆曜就是心虛,尤其是那個小窗口有些亮,與四周漆黑對比尤為突兀,他剛剛低著頭,才沒第一時間看到。
酆曜下意識抬起手想關掉,因為緊張不小心點錯,反而是突然大屏幕般在眼前驟然點開。
喧哗聲、滋啦啦烤肉的聲響、旁邊客人排隊買涼拌肉絲的聲音……各種嘈雜的聲音頃刻間打破一坑靜謐,酆曜的臉刷得慘白如紙。
完了,這是他唯一的念頭。
他手忙腳亂抬起手想重新關掉,可就在這時,耳邊響起陛下半年來,從未有過的第二句話,細聽之下帶了不易察覺的異樣:“你看的……是什麼?”
第25章 確認身份
酆淵已經記不清自己待在寢殿多久。
整個寢殿因為他的要求漆黑一片,唯一昏暗的光亮是前方屏風後的一隅,上面簡單擱置一方矮幾,用來放總管更換的膳食。
除了每頓的營養劑,幾樣菜餚都以清淡為主。
他能感覺到總管每次前來的情緒,期待、緊張,很快看到那些沒怎麼動過的膳食變得失望,繼而是不安與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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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淵知道總管在擔心什麼,他食欲不振,預示著他身上的精神紊亂更加嚴重。實際上,情況比總管知道的還要嚴重。他周身設置著一道精神屏障,是由他和羿元帥共同設置,如果是以前,單憑他自己還能勉強控制,可從半年前,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力外溢。
等他徹底無法掌控的時候,他這個人的存在,對帝國來說,將會是一個毀滅性的災難。
因為精神力太過強大,以前他能自行控制。不可控之後,他察覺四周人的情緒,比以往清晰數倍百倍。尖銳而又折磨的神經,反噬到四肢百骸,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
但這種疼痛已經開始出現麻痺,最先不對勁的狀態大概就是他時不時無法控制的獸化,因為無法一直維持人形,他不得不將自己困在這一方宮殿中。
或許在三年前,他差點發瘋的時候就應該是他的命劫。他應該死在那場差點毀了他的精神暴動中,可他活了下來。讓他唯一堅持的,大概就是尋到那位神秘的救命恩人,在死之前,還了恩情。
可已經過去三年,從最初的期待,到如今……
酆淵漸漸意識到一件事,也許當年那段在坑中的日子隻是一場夢,那場每隔兩天或三天掉下來的食物或者東西,以及那道聲音,隻不過是他精神紊亂下做的一場持久美夢。
如今夢散了,就像他即將徹底失控的精神識海。
酆淵垂著眼,聽著外面細微的動靜,他知道是總管又來送膳食。每天三次,很準時,他其實更想告訴對方,不用準備除了營養劑之外的別的膳食。因為對他來說,那些所謂的食物,與營養劑已經沒區別。
從三個月前,他已經失去了嗅覺。
而幾天前開始,他的視力也開始出現問題。
維持不住人形的時刻,愈發頻繁,他的大限……也許就在這幾天,或者這個月。
總管很快更換掉上一頓沒動過的膳食離開,四周再次恢復死一般的寂靜。
精神屏蔽罩內漆黑一片,他卻清楚看到屏障內眼前的玉案,上面放著兩樣東西,一樣帝印,一樣則是禪位給羿元帥的旨意。
他靜靜望著那道還沒按上帝印的旨意,垂著眼,遮住一雙暗綠色的深邃眸子,誰也不知此刻他的心思。
手環這時響起提示音,離與酆曜約定的時間還剩一分鍾。
酆淵將目光從前方移開,夜能視物讓他準確點開手環,在約定時間點開星訊視頻通話。
對面同樣是昏暗的,對他來說卻沒有區別,他能看到酆曜一如既往單膝跪在那裡,四周靜得隻有他一個人。
失望以及無限的悵然湧入心頭,他想,要不就這樣算了。可當初度過的那段日子那麼真實,不像是他發瘋神志不清的幻想,但為什麼這麼巧那些他保存完好的東西剛好丟失了?
是丟失了,還是他幻想之後給自己找尋的借口?
“等到他了嗎?”他聽到自己陌生而又熟悉的沙啞聲音,一如既往,可隻有他自己能感受到掩藏在冷漠下的失望。
果然,下一刻他聽到那道不知道聽了多少次的回答,沒有第二個人的存在,像在嘲諷他的可憐,他的臆測,他的不正常。
酆淵靜靜看著這處他曾經待了很久的坑洞,寂靜無聲。他能清楚聽到全息投影裡酆曜緊張的呼吸聲,比以往多了些什麼,可他已經懶得深究。
就在這時,對方呼吸突然沉重,甚至瞳仁睜大,望著他的方向帶著惶恐與心虛,這讓酆淵想到半年前那位背叛者。
酆曜會成為第二位嗎?
可他已經不在意了,有什麼比意識到自己是個瘋子還更可笑,帝國有一個瘋子陛下,傳出去,怕是整個帝國都要亂了吧?
酆淵冷漠看著酆曜眼神躲閃抬起手似乎想關掉什麼,昏暗微弱的光線裡對方的一切動作無所遁形,就這麼展示在酆淵面前。
很快酆曜不知做了什麼,耳邊喧哗聲乍然響徹整個坑洞。嘈雜的、混亂的,還帶了很多人聲,或大或小,他嗅覺失靈後,耳力雖然也有所降低,依然比尋常人靈敏無數倍。
這種突兀的聲響從手環蔓延在整個靜謐的宮殿裡,酆淵極為不適。原本一直壓著平復的精神力也頃刻間外溢更加厲害,躁動著、喧囂著,似乎就要衝破屏障,四處肆虐。
在這種嘈雜中,酆淵的精神力被反噬攻擊,折磨著他的神經,讓他脫離自控,即將失控。
就在這時,一道悅耳輕快的聲響如同天籟般摻雜在這些聲音中:“先生,這是您的羊肉串,歡迎下次光臨……”
熟悉陌生卻一如記憶中的聲音在一片嘈雜中依然那麼清晰明了,酆淵覺得他大概是幻聽了,否則,他怎麼會再次聽到他臆想的聲音?
可那些嘈雜聲還在響著,伴隨著的是對面酆曜愈發驚恐心虛不安的表情。
酆淵覺得自己嗓子在這一刻像是被遏制住,他費力撕開一道口子,他聽到自己格外陌生喑啞的聲音:“你看的……是什麼?”
正如同這三年來無處詢問自己的一般,他那段日子,是做夢,還是真的?
他一眼不錯死死盯著對面酆曜的一舉一動,他發現自己問出這句話後,酆曜的表情徹底裂開,立刻俯首告罪:“陛、陛下!是屬下失職!屬下這就關掉!”
酆曜的頭垂得低低的,懊惱自己怎麼就這麼蠢,怎麼就因為沉迷何先生的直播間無法自拔忘了時間?這是陛下交代的任務,他竟然能忘了?他就是忘了自己姓什麼也不能忘了陛下的任務?
酆曜覺得自己大概要完了,他這種行為,和背叛有什麼區別?
就在酆曜等著陛下緊接著的責罰時,陛下再開口卻讓他出乎意料:“將你看的東西調出來,重新播放一遍。”
酆曜錄制的隻是一段,耽擱的這段時間已經播放結束。
四周再次恢復靜謐,以至於酆曜能清晰聽到陛下這句話,他茫然望著地面,腦子亂糟糟的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什麼:??诶?
重新播放一遍?是這樣沒錯吧?陛下這是要看剛剛那段視頻沒錯吧?
可怎麼會?陛下一貫對萬事漠不關心,聽說已經許久不出寢殿,怎麼可能會主動要求看一段視頻?
酆曜心裡在瘋狂吶喊,面上不動如山,想著就是稍後陛下懲罰,他也必須按照命令行事。
於是,酆曜很快控制著自己手不抖,分出一道全息投影分屏。手一滑調到陛下能看到的正前方,再把那段視頻拖過去,全場心髒劇烈跳動著,想著以後再也吃不到何先生做出的食物,隻覺得天塌了。
可誰讓他作死竟然能在工作的時候開小差,搞成這樣,大哥知道怕是要罵死他。
視頻再次點開播放,大屏幕亮起的光將整個坑洞照得半明半暗,閃爍的光亮就像是一道光,打在昏暗的禁地裡,仿佛撥開雲霧,降下一道神祗。
視頻在有條不紊播放著,裡面一開始就是何星煦在烤架上放上羊肉串的動作。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把羊肉串,刷一下排開,動作嫻熟而又流暢,像是做過無數次的動作。要不是煙火氤氲而上破壞這份美感,更像是藝術品。
酆曜跪在那裡不敢吭聲,四周的嘈雜讓他緊張的情緒稍微平復一些,直到視頻結束,再次陷入靜謐。
酆曜等待著懲罰,卻聽到一直沉默的陛下再次開口:“再放一遍。”
幾分鍾後,依然是:“再放。”
沒多久:“放。”
酆曜繃緊的神經隨著一次次重新播放逐漸麻木,連同麻木的還有他的雙眼以及腦子。他覺得活得久了,真的什麼都能看到。誰能想到陛下這種不為世俗紛擾所動的也能為美食所惑,甚至都可以稱之為迷戀。
畢竟他雖然饞羊肉串,也隻是看看過癮,可陛下……已經看了三十多遍,還有繼續的趨勢。
酆曜麻木想:陛下不會想就這麼看一晚上吧?救命……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可想到這是何先生親自烤出來的羊肉串,那色澤那味道,光是看著就夠饞人,陛下沉迷其中……也能理解的吧?
酆曜這邊像是一個無情播放機器,一遍一遍為陛下播放視頻的時候,何星煦這邊的小吃攤今日售賣接近尾聲。
何星煦在烤最後二十串,隨著一把調料上去,香味瞬間彌漫開,讓排在最後的幾人眼睛都直了。
芮希排在第三個,最後二十串有她一份。隊伍一個個前進,她手裡緊緊攥著身上最後兩個銀幣,髒汙瘦弱的小臉上顯得一雙眼睛尤其大,視線渴望盯著前方已經能看到的肉串,期待等著。
隻要能買到一份,她光是聞著就下意識分泌口水,這麼好吃的肉,哥哥也會喜歡的吧?
哥哥已經好幾天不怎麼吃東西,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怕哥哥會堅持不下去……
她慶幸自己昨天撿廢品撿到這條街,聞到這麼香的味道好奇過來。等知道這是什麼一開始還覺得貴可看到這麼多人排,覺得肯定物超所值吧?所以天不亮從家裡跑出來開始排隊,不枉她來這麼早,真的讓她排到了。
她捏著這段時間攢下來的所有,期待著卻又忍不住擔心,可萬一不好吃呢?
但想到哥哥被病痛折磨的隻剩一把骨頭的身體,芮希忍不住眼含淚花,是她沒用,要是她能多撿點垃圾,是不是能多賺點星幣,能送哥哥去醫院?
前天哥哥開始有些發熱,身體狀況愈發不好。早上她離開家的時候哥哥不太清醒,可手上攢的兩個銀幣根本買不起一包退熱的藥……
想到鄰居叔叔的話,說他能找到門路送她給好人家當養女,到時候會補償不少星幣,到時候她就有錢送哥哥去醫院了。
芮希捏著最後兩個銀幣,期待著哥哥能吃得下這些肉串,就能堅持到鄰居叔叔聯系好人家收養她……
何星煦將最後四份羊肉串烤好,撒上香料後分裝到各自的紙袋裡,挨個遞給等待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