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祂不但擁有了實體,還擁有了名姓。
祂叫做龍隱,是他徘徊在此世久久不願飛升的根本原因,是他的道侶。
可天下人都不記得祂了。
連他也不記得了。
就像是有人用擦子硬生生抹去了他的一切愛恨與記憶,空留下數不清的悔恨與惘然。
鳳清韻抱著北辰在山間看了良久的月色,第二天一早,他便和白若琳道:“若琳,我要下山。”
白若琳驚呆了:“師兄突然下山幹什麼?”
鳳清韻抱著懷中的小北辰垂眸道:“我要去尋他。”
白若琳聞言更是瞠目結舌,看著鳳清韻好似在懷疑他是不是奪舍了。
——這可是殺前夫宛如殺雞一樣的鳳清韻!眼下居然因為小孩子的一句胡話,就要下山千裡尋夫!
白若琳回神後幾乎脫口便想說天底下哪有什麼叫龍隱的魔尊,師兄你別糊塗了。
可話到嘴邊時,她卻有些說不出口。
自大戰結束之後,他的師兄就像是丟了魂魄一樣,經常安安靜靜地坐在山間,抬眸看著那輪明月。
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弟子還偷偷感嘆過,鳳宮主真是有情有義,哪怕慕寒陽那樣對他,他竟然還為他黯然神傷。
隻有白若琳知道,不是那樣的。
鳳清韻從天山回來後,整個人就像是碎掉了一樣,那根本不可能是為慕寒陽而生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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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的鳳清韻身上雖然依舊透著那股淡淡的哀傷,但他整個人就好似活過來了一樣,再沒了先前的那副破碎感,反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堅韌。
或許對於他來說,痛苦地追尋真相,也比深陷在泥沼之中渾渾噩噩地飛升要強。
“……可就算小北辰說的是真的,”白若琳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天底下已經沒有任何關於他的痕跡了,師兄又怎麼可能找到呢?”
“一個人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地消失呢?”鳳清韻輕聲道,“總會有痕跡的。若是一年找不到,就找十年,十年找不到,便找百年。”
“哪怕遠隔千萬年,總有一日,我也會找到他,讓他回到我身邊。”
那溫柔卻堅定的話語卻堪稱振聾發聩,白若琳久久地站在那裡,過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仙宮之事就交給我了,師兄放心去吧。”
鳳清韻離開仙宮時,是大戰之後的來年春天。
他抱著北辰,一個人獨自走過仙宮外那條下山的道路時,不知為何,心頭竟驀然泛起了一股難言的悲慟。
好似曾經有什麼人,就這麼孑然一身地從這裡走下去。
他卻沒有追上。
這種悲慟在鳳清韻走完臺階,站在山腳下的那片樹林前時達到了頂峰。
他就好似被魘住一般,就那麼抱著北辰怔愣在那裡。
——在這裡,似乎發生過很重要的事,可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莫大的悲哀突然席卷了他的所有思緒,待到鳳清韻回神時,不知不覺間,他竟已淚流滿面了。
北辰見狀連忙抬手替他擦幹了眼淚:“爹爹怎麼哭了?是難過了嗎?父親說讓蛋蛋看好爹爹,不能讓爹爹難過。”
鳳清韻聞言又是一陣心酸,正當他打算強忍著淚意和孩子說自己沒事時,一陣清風突然從山林中吹過,裹著萬千花香撲面而來。
鳳清韻一愣,扭頭卻見漫山遍野的花驀然在此刻盛開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那是一片怒放的桃花,裹挾著無邊的春色,一下撞入他的懷中。
好像在說——【不要哭,小薔薇。】
可——為什麼是桃花呢?
鳳清韻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著那一大片鮮豔而旺盛的桃花。
他明明不是桃花啊……為什麼開的會是桃花呢?
——因為他們這一生的記憶太過短暫了,短暫到他數日之間便前塵盡忘,短暫到哪怕是天道,此刻也已經在數月的消融中,遺忘了此生的所有記憶。
此刻的龍隱,已經不記得鳳清韻到底是什麼花了。
那句小薔薇也隻是美好的臆想而已,祂已經沒有能夠稱之為意識的存在了。
但祂依舊記得,不能讓祂的心上人落淚,要用盡一切手段來哄,哪怕這會加速祂這一存在的消弭,也在所不惜。
鳳清韻不知道這些,他隻知道看著那漫山遍野的桃花,胸中好似有什麼洶湧到難以克制的情緒正在萌發一樣。
“哇……”而在此刻,他懷裡的小北辰抬手抓住了一片花瓣,看向晴朗無比的天幕,開心地眨了眨眼睛道,“爹爹,這是父親在跟我們打招呼嗎?”
此話一出,所有情緒突然噴湧而出,眼淚宛如決堤般噴湧而出,鳳清韻再忍不住,抱著小北辰站在漫天的花海中一下子淚流滿面。
再等等,請你再等等我……我的愛人,我會用盡一切辦法,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會讓你回到我的身邊。
第78章 入夢
下山之後的第一處落腳點, 鳳清韻抱著小北辰來到了仙宮腳下的金鱗國。
金鱗國內死了國師,可整個國家看起來倒是和往日沒什麼兩樣,甚至更熱鬧繁華了一些。
身為凡人的地界, 前世那些經受過天崩的凡人大部分還沒出生,仙亂又在短短幾天的時間便被鳳清韻為首的修士們給平復了, 故而整場劫難對他們來說似乎沒什麼影響。
國師死後,金鱗國反而開放了先前對於妖鬼的禁令,而眼下, 整個城邦在鳳清韻看起來唯一不同的是, 那些原本被禁止進入城中鬼妖精怪,在開放之後反倒是變少了。
這倒算是一個出人意料的奇跡。
畢竟先前又是令行禁止又是任用國師強力鎮壓的,可他們口中的妖禍依舊幾禁不止。
眼下沒了那些法條束縛後,妖倒是少了, 屬實是離奇。
不過雖然在法條上限制的沒那麼嚴苛了, 妖族在入城時依舊不允許以任何帶有妖類特徵的形態出現,以免嚇到百姓。
為此,鳳清韻使了個小小的障眼法, 將小北辰在外貌上從一條剛剛出生的小鮫人,暫時變成了一個人族孩童。
他並沒有因為個人的偏好而強行給小鮫人施加性別上的改變, 奈何祂長得實在是太好看, 路上很多人見了祂都會下意識地把祂當成可愛的小姑娘。
然而比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更惹人注目的是“她”的爹爹。
鳳清韻哪怕戴著面紗, 穿著一身素色的衣服抱著北辰走在街頭上, 依舊引得無數人紛紛回眸,愣愣地看著他。
鳳清韻旁若無人地走在那些人的目光中, 不時抬眸和小鮫人一起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金鱗國的街道和他記憶中沒什麼兩樣, 甚至連那些攤位,都和他不久之前來時的地方一模一樣。
鳳清韻並未發現什麼異樣, 亦沒有想起任何與他那位消失的丈夫有關的記憶。
他不由得有些低落。
這種低落一直持續到鳳清韻抱著北辰迎面撞上一個舉著糖葫蘆叫賣的老翁,才算消散。
他驀然停下了腳步,有些愣神地看向那稻草棒上插著的,無數根晶瑩剔透的糖葫蘆。
鳳清韻心下驀然泛起了一股說不出的觸動。
他不知道這觸動為何而來。
在他的記憶中,他不記得在此地買過什麼糖葫蘆,更不記得吃過什麼糖葫蘆。
可看著那紅豔豔的包裹在玫瑰糖漿下的山楂,他卻莫名的有些心動。
旁邊一個打量了他許久的男子,見他抱著孩子駐足在那裡良久,終於鼓足勇氣打算上前。
然而就在此刻,他卻看見鳳清韻低頭從懷中掏出了一整塊金子,抬手遞給了那個賣糖葫蘆的老翁。
男人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那個宛如明月般溫柔的美人——一整塊金子就為了買糖葫蘆?這美人到底是什麼出身?
老翁似是也很震驚,連忙擺手表示自己不肯手。
可在鳳清韻的執意之下,他最終還是抵不住鳳清韻的善意,隻能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那塊金子。
而後當那老翁正準備把手中的整架糖葫蘆都遞給鳳清韻時,旁觀的男人卻聽到,那美人抱著孩子溫柔笑道:“謝謝這位阿爺,我們隻要一根糖葫蘆就夠了。”
“——?”
男人再一次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最終他看見那美人接過那老翁感恩戴德遞過來的一根糖葫蘆,低頭和他懷中的“小姑娘”道:“你父親之前吃過這個嗎?”
“吃過啊。”那“小姑娘”脆生生道,“吃的都是爹爹你剩下的呢!”
那男人聞言一愣,隨即悵然若失地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美人抱著孩子一愣,而後有些傷感地笑著走遠了:“是嗎?爹爹都忘記了,寶寶再多跟爹爹說一些關於父親的事情好不好……”
男人就那麼怔在原地看了很久,久到徹底看不見那人的背影後,才悵然若失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