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看著周圍人言笑晏晏,龍隱卻一句話未說,隻是一眨不眨地凝望著天幕,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過了不知道多久,等到所有人都落座後,龍隱終於收回視線,緊跟著從懷中拿出了一把蓮花簪。
和那把桃花簪不同,這把蓮花簪的雕刻水準似乎尚有些生疏,但清透的顏色一看就是好玉。
鳳清韻見狀一愣,隨即如遭雷震般僵在那裡,心髒像是被一把刀狠狠插進去了一樣難受。
——原來從幻境出來後,他的龍便心心念念著要送他簪子……原來他雕的並非隻有一個桃花簪。
可直到鳳清韻大婚,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心上人到底是什麼花。
而最終鳳清韻也沒能收到這把蓮花簪。
或許正如龍隱曾經所說的那樣,簪子一旦在大典上送出去,隻會給鳳清韻期待已久的大典造成不可磨滅的汙點,倒不如不送的好。
最終鳳清韻眼睜睜看著他摩挲了那蓮花簪片刻後,卻在最後一聲鍾聲響起時,終於笑了一下,低頭把那簪子放回了懷中。
遠處天階之上,前世的鳳清韻笑得幸福而喜悅。
而近在咫尺間,今生的鳳清韻眼淚卻決堤而出。
接下來整場大典堪稱賓主盡歡,然而觥籌交錯間,龍隱好似和整場宴會格格不入。
但他依舊沒有走,依舊在那個角落裡坐著。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遠處天階上的那人笑靨如花,看著他和他的心上人回到寢殿。
他就那麼坐著,直至夜幕降臨,月色灑滿整個仙宮。
所有賓客宴盡而歸,而龍隱依舊沒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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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清韻旁邊看得心下宛如刀絞,他在此之前並不知道,在他的新婚之夜,於月色下靜靜坐了一晚的其實並不止他一個人。
賓客散盡,那人就那麼坐在滿場的蕭瑟中,和他看著同一輪月亮,安安靜靜地呆了一晚上。
鳳清韻隔著水光看向他,心頭卻忍不住泛起了一個讓他心下鈍痛的想法——坐在這裡的時候,龍隱在想什麼呢?
在他眼中,他的心上人分明正在得償所願地洞房花燭,那時的龍隱,心頭到底在想什麼呢?
鳳清韻不知道,他隻知道這人一遍又一遍地將那枚蓮花簪拿出來,最終在晨光熹微時,可能是因為心底那一點點的不甘與不舍,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起身把那簪子放在了已經無人的禮臺上,一如日後一般,在簪下壓了一頁紙,上面寫的是——【祝卿安好,一路順遂】。
而後他深深地望了遠處一眼後,轉身走出了仙宮。
沒有人來送他,他亦沒能看到東升的旭日,送他的隻有些許晨光。
鳳清韻終於忍無可忍,抬手要去拿那個簪子,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指尖穿過那把蓮花簪。
心頭劇痛之下,他甚至沒由來地升起了一個疑問——為什麼是蓮花呢?
如望蓮臺窺雲端……說什麼龍神無所不能,你卻連看我一眼都不敢嗎,龍隱?
那一刻鳳清韻幾乎從心底生起了一股微妙的遷怒,遷怒於龍隱那因愛生怖的讓步,遷怒於他的“怯懦”。
可沒等他徹底將那股情緒發泄出來,一大清早便奉命前來收拾殘局的柳無與花盈一起從遠處走了過來。
兩人闲聊著什麼走到禮臺旁,看見上面東西的一瞬間,兩人俱是一愣,花盈緊跟著便道:“……禮臺上好像有把簪子!”
他們很快便看到了簪子下面的那頁紙,柳無拿起簪子後,低頭念道:“祝卿安好……一路順遂?”
這紙上沒頭沒尾,既沒落款也沒抬頭,可兩人見狀後,不知為何,心底不約而同地升起了一股猜測——這肯定不是給慕寒陽的。
柳無的臉色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像是硬生生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難看。
而花盈則忍不住道:“這是……哪位道友給師娘的吧?”
“什麼道友!”柳無卻好似被踩了尾巴一樣,比他師尊還要生氣,“大喜的日子送這種東西……分明是不知道從哪來的登徒子!”
言罷他握著那玉簪,抬手便往地上摔去。
“大師兄,等等——”花盈是丹修,對玉石之類的相當敏感,然而她話未說完,那簪子便在地上碎成了一片。
玉渣灑滿了一地,柳無沉著面色看向那碰碎玉,語氣發冷道:“歹人的東西,不摔還等什麼?”
花盈恨鐵不成鋼地哎呀一聲,連忙俯身去撿,撿起來後僅看了兩眼,她便一下子愣住了。
柳無似是對這東西耿耿於懷,當即道:“怎麼了?”
“……這可是天山玉!”花盈拿著那碎渣震驚道,“你就這麼把它給砸了?!”
她連大師兄都忘記喊了,而柳無聞言也沒呵斥她,反而也是一愣——“天山玉?!”
兩人茫然地捧著那捧碎玉,忐忑不安地愣了良久,最終還是花盈忍不住道:“這麼珍貴的東西,無論是誰送來的,都得拿給師娘……”
“不行!”柳無卻當即否認道,“誰知道這是哪個登徒子送的,還是拿給師尊以做定奪!”
花盈聞言,神色間難得出現了些許猶豫,不過最終她卻點了點頭:“……也好,長輩的事我們還是別摻和了。”
言罷兩人捧著碎玉,拿著那張字帖便向正殿走去。
而鳳清韻站在一旁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後,電光石火間,他瞬間便明白了一切——為什麼前世慕寒陽對龍隱的態度那麼抵觸,因為他早就知道大典之時龍隱來過!
千金難求的天山玉就那麼碎做了一地,可前世的鳳清韻卻連碎渣都未能看到,甚至包括那頁紙,恐怕都盡數被慕寒陽藏了起來。
而過了數百年,龍隱不知花費了多少精力才得到的另外一塊天山玉,剛送到鳳清韻的桌子上不到幾息的時間,便也被他隨手砸碎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可那些灼烈的情感,卻和那桃花簪一樣碎得徹底,以至於無人問津。
然而對於那些錯過,龍隱卻從始至終沒有提過一個字。
已往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今生既已得償所願,他的小薔薇又遭受了那麼多的苦痛,那麼前世所有遺憾與苦果,便全部由他一個人吞下。
鳳清韻看著那空空如也的禮臺,在朝陽光輝傾撒下,心下驟然泛起了萬千難以用語言描述的酸脹與苦痛。
淚水幾乎灑滿了他的臉龐,甚至模糊了他的視線,以至於周圍發生微妙變化時,他甚至未能回過神。
鳳清韻哭到一半再抬眼時,才發現自己正坐在豔紅的床榻上。
沿著面頰滑下的淚珠戛然而止,他愣了一下後,陡然抬眸看向周圍的一切。
卻見熟悉而喜慶的寢殿映入眼簾,桌上還擺著燒了一半的龍鳳燭。
那曾經是鳳清韻無比期待的洞房花燭夜,可眼下,無論是那鮮豔的床帷還是周遭的一切,都顯得無比諷刺。
鳳清韻驀然起身,披著豔紅的喜服直接衝出了寢殿。
慕寒陽因他昨晚提及心上人之事被氣得惱羞成怒,眼下早已不見了蹤影。
柳無和花盈兩人拿著那捧碎玉和那頁紙,找遍了仙宮也沒找到慕寒陽,正苦於走投無路時,轉身竟一下子撞上了嫁衣似血,眼角卻泛著紅的鳳清韻。
他那副樣子實在是美到了極致,仿佛剛剛在新婚之夜被丈夫之外的人欺辱了一樣。
柳無一下子看呆了,整個人驀然僵在了原地,可他回過神後的第一反應卻是把戴了儲物戒的手往後背,嘴上欲蓋彌彰道:“師娘,您怎麼……”
然而他話音未落,下一刻,鳳清韻竟然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一聲脆響過後,整個世界好似都安靜了下來。
柳無幾乎被他打懵了,捂著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一時間也不喚師娘了:“師叔——?!”
鳳清韻不答,隻見他指尖微光一閃,便從柳無的儲物戒中奪走了那頁紙。
花盈也跟著嚇得發顫:“師、師叔?”
鳳清韻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攥著那張紙驟然飛奔向遠處。
朝陽的光輝好似給他披上了一層金紗,他披著血紅的喜服,用盡了靈力向龍隱離開的方向趕去。
他以為自己要緊趕慢趕才能追上那人,未曾想他隻是從仙門而出,縮地了不到十寸,便直接在山腳下的樹林間撞上了那人。
鳳清韻驀然一愣,驟然頓住了腳步。
而看到他過來,那人似是從未想過他會來,也跟著怔在了原地,眉眼間難得帶上了幾分愕然。
月色下,鳳清韻穿著鮮豔的喜服,美得恍若神祇,然而眼角卻是紅的,面上還掛著淚珠,看起來好不可憐。
龍隱心下一跳,當即脫口而出道:“怎麼了,慕寒陽欺負你了?”
可話一出口他緊跟著便是一頓,因為他驀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
鳳清韻聞言盈著淚不說話,隻是攥著那張紙點頭又搖頭,而後再控制不住般,淚珠不斷地往下淌。
那淚就好似砸在龍隱的心頭一樣,他難得有些手足無措,可當他瞟到那張紙的一瞬間,他當即一僵,心頭緊跟著便生出了幾分懊惱:“……他看到本座留的東西,所以因此跟你吵架了?”
鳳清韻又掛著淚搖了搖頭。
哪怕是七情中主掌悲的心魔,見他如此模樣,心下還是碎成了一團,當即收了所有情緒低聲哄道:“那到底是怎麼了?”
鳳清韻依舊沒有說話,他隻是站在那裡淚流滿面,腦海中卻忍不住想到——為什麼分明能縮地成寸的魔尊,會用腳一步又一步地走在這條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