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鳳清韻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良久,看得白若琳頭皮都發麻了。
鳳清韻看著眼前親手養大的姑娘,不是前世站在洪水之巔痛哭流涕的她,更不是冷著臉決意以死殉道的她,而是活生生的,無憂無慮的她。
半晌後他收回目光閉了閉眼,聲音有些艱澀道:“我沒事……若琳,你剛剛說明天怎麼?”
白若琳聞言更大驚失色了,顯然不相信他是真的沒事:“明天是你和大師兄的道侶大典……師兄你糊塗了?!”
鳳清韻緩了良久才意識到她的意思,心下猛地一跳——眼下這恐怕不是轉世,而是重生。
他……回到了三百年前道侶大典的前夜。
哪怕是鳳清韻躋身渡劫至今有百餘年,天崩面前都能面不改色,此刻一時間也有些發懵。
據他所知,天下沒有任何禁術能夠達到扭轉時空的程度,哪怕是上古飛升的仙人也不能。
可——“至於飛升之術,本座下次再告訴你”。
……龍隱肯定知道些什麼,或者說,他早就知道了天崩不是結束,而是重啟的序幕。
鳳清韻微微蹙眉沉浸在思索中,一旁的白若琳更膽戰心驚了,一時間甚至有些懷疑她師兄是不是被什麼人奪舍了。
其實倒也不怪白若琳如此。
前世的此刻,鳳清韻高興得幾乎連自己叫什麼都忘了。
甚至沒注意到第二天慕寒陽臉上的強顏歡笑,和他那些朋友們蹙眉思索的目光。
然而對於眼下的他來說,大典不大典已經不重要了,如今離那場天崩說是還有三百年,其實對仙人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
倘若不抓緊時間,末日便會重演,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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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琳還沉浸在她師兄是不是被人奪舍的懷疑中,然而她猶猶豫豫還沒開口,鳳清韻便驀然站了起來。
她一愣:“……師兄?”
“大師兄呢?”鳳清韻憑借前世回憶隨便找了個借口,“明日便是大典,今日怎麼沒見他?”
白若琳聞言臉色一下子不好起來,抿了抿唇沒好氣道:“……許是又找他朋友喝酒了。”
鳳清韻裝作和前世一樣關切的樣子:“我去找找他。”
白若琳見狀果然不疑有他。
鳳清韻雖然眼下還未能弄清他到底為何能回到此刻,但還是掐訣,立刻前往天門後——他前世身死的地方。
前世鳳清韻瀕死時,天崩已然吞沒了天階的背面,什麼也看不見。
實際上天階背面原本是天山,天階本就依天山而建,隻不過天階為陽,天山為陰。
一般人正面看階望不見天山,反面登山則看不見天階。
傳說在上古時期,隻有同時能看見二者的修士,才能真正飛升。
可眼下這道傳聞已經沒有意義了,鳳清韻自化形後便能同時看見二者,六百年過去了,除了臨死前摸到一點大道的邊外,連飛升的影子都沒看見。
然而當他閃身到達前世記憶中的位置時,那裡卻空空蕩蕩,根本不存在他記憶中的山洞。
鳳清韻微微蹙眉,有些不信邪,當即放出神識探查,但以他渡劫期的修為,放出神識後竟然依舊什麼都窺探不到,山體全然是實心的,一點開洞的跡象也沒有。
他當即忍不住蹙了蹙眉,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周圍突然出現了一絲微妙的靈力波動。
鳳清韻腳步一頓,驀然探查過去,卻見山巔處,竟然坐著一個人——慕寒陽。
其實方才鳳清韻糊弄白若琳的話並非空穴來風,前世大典前的最後一夜,慕寒陽確實不見了。
那時鳳清韻心急如焚,找遍了全仙宮也沒找到。
對方執意掩蓋了氣息,最後喝得醉醺醺地回到了仙宮,面對師弟和師妹的質問,他也隻是搖頭不願多言,進了寢殿便睡去了。
這一世早知道會發生什麼的鳳清韻早已不在乎慕寒陽的死活了,想趁著對方失蹤去天山上尋找秘密,未曾想卻恰好撞到了來後山喝酒的慕寒陽。
這可能就叫無心插柳柳成蔭。
也正應了白若琳那句,她大師兄可能又去找友人喝酒了。
鳳清韻有意終止那場獨角戲一樣無趣的道侶大典,卻也不願在慕寒陽那群友人面前露面。
鳳清韻見狀頭也不回地便想離開,卻不料收回神識時,猛然發現慕寒陽並非和誰在一起,反而是一個人坐在那裡喝悶酒。
他腳步一頓,剛好聽到他的好師兄口中似乎還念叨著什麼,這幅架勢比方才的鳳清韻更像是被什麼人奪舍了。
鳳清韻遲疑了三秒後扭頭望去,卻見慕寒陽一個人坐在山巔,端著酒杯痴心不改地看著眼前用靈力虛構出的幻影。
——那是他親手描摹出的心上人。
看清楚那道幻影的一瞬間,鳳清韻卻好似被什麼雷電擊中一般,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的未婚夫,在和他大婚的前一晚,親手描摹出了一個鳳冠霞帔的“女子”。
鳳清韻前世於新婚當夜得知慕寒陽有心上人時隻是心中悽苦,可時至今日,當他終於知道這位“姑娘”到底是誰後,他的心底卻沒有任何嫉妒之情,在短暫的荒謬過後,心底升起的隻有無邊的諷刺和怒氣。
慕寒陽是仙宮修為最高之人,渡劫期的修為,隻要他想隱匿蹤跡,自然不怕有人窺視。
可他不知道的是,鳳清韻有前世渡劫巔峰的經歷,如今雖然修為不足,但神識上稍微隱匿自身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故而慕寒陽毫無察覺地端著酒杯,苦澀地看向那道身著嫁衣的身影。
“玉娘……”此稱呼從慕寒陽口中一出,鳳清韻猛地閉了閉眼,好似心中有無邊的情緒要破土而出一般。
“我……我要再一次對不住你了。”慕寒陽艱澀道,“明天我就要和師弟完婚了。”
“師尊飛升前和我說……師弟對我一片真情,我不能負他,如若不然,便將我逐出師門,永世不得踏入仙宮。”
鳳清韻聽到這裡,隻感覺心頭已經麻木了。
接下來耳邊劃過的聲音,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在此刻之前,他從未後悔過自己的情意。
直到眼下,一切都不同了。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一切他自以為的回應,不過是因為師尊之名,以及……天下人的裹挾。
“朋友們為了慶祝我大婚,已經準備好了酒宴,我必須……”
“我必須光風霽月。”他端著酒杯,看著自己幻想中的,一見鍾情的心上人,“玉娘,我不能有任何汙點,亦不能……辜負任何人。”
不能辜負師尊對我的希冀,不能辜負師弟對我的情意,不能辜負朋友對我的期待,至於我自己的愛意……隻能委屈你了,姑娘。
鳳清韻垂眸看向指尖。
永遠光風霽月……原來如此。
原來慕寒陽一直以來的心上人……竟然是“她”,怪不得,怪不得。
鳳清韻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慕寒陽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找到“她”,又為什麼不敢在旁人面前提起“她”。
——因為他問心有愧,明明是他親手把“她”……不,親手把他推向了高臺。
分明是他做了負心人,面上卻能裝的那麼到位。
何其可笑。
鳳清韻收回目光,再也沒有絲毫流連地回到了寢殿。
是夜,他罕見的沒有修行,反而合衣睡去。
他夢到了和前世大婚前夕截然不同的夢。
他夢到了,那場他最不願意回想的“幻境”。
夢到了……“她”被拱手相送的花燭夜,和那條龍。
距這場道侶大典舉辦的一百年前,鳳清韻還隻是個剛剛合體期修士的時候,他曾經根據一封上古卷軸,找到過一個古怪的小秘境。
而後他卻因為一時不察,被卷入了一方幻化的天地。
再醒來時,鳳清韻忘記了自己的名姓,忘記了如何使用法力,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妖而非人的身份。
那其實是一種十分危險的處境。
陷入幻境之中的鳳清韻忘記了一切,隻知道他是男子,可……幻境裡見過他的所有人都叫他玉娘。
他原本想反駁,但潛意識中不知為何升起了一道莫名的聲音——不要開口,不能被他們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最終他隻得垂眸掩蓋了眼底的漣漪,順從地應了那些人的稱呼,而後經歷了一路的顛沛流離後,和他的母親“李寡婦”一起來到了伏龍村。
他們母“女”二人是逃荒來的,但伏龍村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富庶村落,裡面的人無比善良好客,不僅沒有因為他們孤兒寡母欺負他們,還特意為他們收拾出了屋子,供他們居住。
感激之餘,鳳清韻很快便和他的母親一起在伏龍村定居了下來。
在霧氣彌漫,日升月落間,他們逐漸融入了這個富庶祥和的小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