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他忽然理解了前些天沉迷拼積木不可自拔的方昊,也理解了在論壇裡看到的一些將所有業餘時間都花在機器人身上的網友。
裴清沅沒有說,但季桐像是天然懂得他的心情,每當這時候就會和方昊一起老老實實待在陽臺或房間,把安靜的客廳留給他。
月明星稀的夜晚,他結束了訓練獨自回到家,最近他無視了付成澤的抗議,沒有讓季桐天天去體育館陪著自己。
在發現季桐有自己的朋友、能去其他的世界之後,裴清沅經歷了微妙的心理掙扎,最終強行壓下那種不明來由的恐慌,理智地覺得應該讓季桐擁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和生活,而不是始終被動地依附在自己身邊。
盡管季桐名義上是為他服務的系統,但裴清沅從沒有將此視為一種附屬關系,他們是平等的朋友。
客廳的燈亮著,隔著清透的玻璃門,他看見季桐和方昊果然又待在陽臺上,旁邊的星星燈一閃一閃。
不過今天他們沒有面對面圍著圓桌下棋,而是背對著他肩並肩坐著,一大一小都微微低著頭,似乎在小聲聊天,方昊的個子高出許多,腿卻不安分地晃來晃去,一動不動很沉穩的季桐反而被襯得像個小大人。
冬夜裡的兩道背影看起來略顯寂寥。
無端地聯想起那個夢中的背影,裴清沅的心情變得有些惆悵。
他又想起了那個尚未找到答案的問題,人工智能會覺得孤獨嗎?
裴清沅向陽臺走去,腦海裡思索著該說些什麼,忽然聽到一陣哗啦啦的水聲。
還有季桐興奮的聲音:“又上鉤了!”
裴清沅走到玻璃門前,才看到兩人面前居然擺著一個長長的水盆,裡面遊動著不少菜市場裡常見的魚。
方昊看著他魚鉤上咬住的魚,再看看自己腳邊空蕩蕩的小水桶,忿忿道:“隻是暫時領先而已,我馬上就追上來了!”
季桐嘿嘿一笑:“反正這條紅燒哦,下一條再做你喜歡的清蒸,宿主紅燒的手藝很好呢。”
說著,他聽到身後玻璃門拉開的動靜,轉頭雀躍地打招呼道:“你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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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沅:……
他以為的寂寥眨眼間煙消雲散。
再給他一噸想象力,他也想不到季桐和方昊會在陽臺上搭了個池子比賽釣魚,同時還相當周全地計劃好了這些魚的後事。
“我回來了。”
裴清沅冷靜地應聲,環視了一圈後,回眸看向自己的工作臺,鎮定道:“我去做糖豆。”
陽臺上的釣魚比賽還在持續,燈光暖黃的屋子裡,裴清沅小心地焊接著鐵條,糖豆機器人的機械長腿初具雛形。
簡而言之,空氣中充滿了一種異常和諧的平靜。
隻是他的腦海裡偶爾會莫名其妙地蹦出一條紅燒魚。
第69章
在紅燒魚的籠罩下,高三上學期的最後一場考試順利結束了。
雖然還要等待出成績和講卷子,但總算松了口氣的同學們都有了一種假期就在眼前的感覺,紛紛討論起這個短暫又珍貴的寒假該怎麼度過。
“我肯定是要關在家裡復習了,唉,估計隻有除夕和初一這兩天能休息一下,其他時候肯定被我爸媽催著看書。”
“我媽說隻要我這次聯考的總排名能進前一千,就帶我出去旅遊一趟,全家人去外面過年!勞逸結合也很重要嘛,希望閱卷老師手下留情,多給我點分。”
“真好啊,我也想出去玩。”
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聊著天,有人注意到座位上似乎在走神的裴清沅,好奇道:“班長呢?寒假會出去玩嗎?還是待在家呀?”
立刻有人羨慕地附和:“肯定會出去玩吧,班長的成績完全沒壓力啊,而且再怎麼樣都有江源大學做保底了。”
保送生考試的成績前些天公布了,裴清沅榜上有名,可以說已經是個準大學生,他是二中近年來第一個因為獲得奧賽一等獎而有資格被推薦保送的學生,而且據說連保送考試的成績也是第一。
本來正常情況下,二中肯定是要掛個橫幅再登個報紙來宣傳這件大喜事的,但尷尬之處在於,裴清沅不是在二中就讀時參加的奧賽,無論他轉學到哪個學校,這個學生被保送的名聲都屬於白撿便宜。
再加上裴清沅打算照常參加高考,存在放棄保送名額的可能性,學校領導考慮到他的選擇權利,所以沒有大做宣傳。
當然,在學校內部還是要公布一下這個好消息的,對每個年段的學生而言都是一種激勵。
曾經二中沒有那麼出色的學生,每個人都清楚這是一所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的普通二流高中,但現在有了,就在大家的身邊,並不遙遠,看起來也沒有長三頭六臂,不是個性特殊的罕見天才,他跟大家一樣在上課聽講,會跟同學正常來往聊天,下了課還要去籃球隊訓練,那有沒有可能再出現下一個這樣的學生呢?
如果可能的話,會不會就是你我?
當希望在身邊出現,投射出來的光芒不知不覺便能照亮每一個人。
在這種潛移默化改變的校園氣氛中,二中的校領導和老師們天天如沐春風,他們唯一苦惱的事,大概就是得給裴清沅發幾項獎學金。
畢竟成績優異、為學校做出特殊貢獻、具備助人為樂等突出優秀品質……這些不同的獎勵項目他一個人都佔全了。
同學們湊上來搭話的時候,裴清沅正在腦內聽季桐興致勃勃地給他朗讀魚的一百種做法。
他下意識就想回一句“在家研究怎麼做魚”,還好忍住了。
“還不確定會怎麼過。”裴清沅回答道,“應該不會出去旅遊。”
他倒是想帶著季桐出去玩一圈,看看不同的風景,但季桐現在的身體年齡太小,又為了打造怎麼查都查不到的神秘富豪父親人設,沒有制造合法身份,沒有身份證處處都不方便,不適合出遠門玩。
裴清沅打算等高考後的暑假再計劃旅行,那時的季桐已經是成年人的外形,再悄悄生成一個合法身份,兩人就能像普通人那樣出現在人們面前,而不是一個人戴著一塊聲音機械的手表,或抱著一隻不能說話的貓咪。
不過說到過年,裴清沅對它的感受其實很復雜。
從前在裴家,早年間是裴懷山叫上兩個兒子和其他旁支親戚,一大家子去老宅一起過年,還算有溫馨氣氛。
後來裴明鴻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再仰仗裴懷山的幫助,性情愈發不羈,不僅父子間的矛盾漸漸滋生,與弟弟裴司祐也多有不睦。
裴司祐成年後就去了國外搞藝術,眼不見為淨,一待便是十多年,偶爾回來看望父親。今年裴懷山去國外養病,有一半其實是被大兒子氣出來的,小兒子索性請他過來散散心。
在裴明鴻不願意再去老宅之後,裴清沅經歷的許多次年關都在看似華美熱鬧的宴會中度過。
那顯然不是真正的過年。
“我們怎麼過年?”他在心裡問季桐。
季桐想了想:“過年肯定要熱鬧,雖然現在家裡有三個人和一隻貓,但還是太單調了,你有沒有覺得缺了一點什麼?”
他要嘗試說服宿主,邀請傅音音一起來過年。
裴清沅很配合:“缺了什麼?”
季桐語重心長道:“缺了一種溫柔又強大的女性色彩。”
裴清沅聞言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語氣遲疑道:“所以……你或者方昊要變成女生嗎?”
他還記得季桐說過系統可以隨意切換聲音和外形的性別。
季桐:……
他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被宿主的話噎住的一天。
“不是這個意思!”季桐強迫自己停止對女裝方昊的想象,“我和小昊有一個系統朋友,常用形態是很有魅力的知性姐姐,如果宿主答應的話,我們想邀請她過來玩。”
裴清沅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對那個系統姐姐的崇拜:“你很喜歡她嗎?”
“嗯!”季桐毫不猶豫道,“她是我見過最厲害的系統,什麼都知道,我從她那裡學到了很多。”
裴清沅沒有拒絕:“好。”
他又將見到季桐的另一個朋友。
而且這個朋友聽起來與方昊的幼稚性格不同,應該會成熟很多,作為系統的資歷似乎也更深。
如果可能的話,他想從這個很厲害的系統那裡,知道更多與系統有關的事。
或者說,與季桐有關的事。
裴清沅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個念頭。
也許是一種對朋友的好奇心。
他這樣回答自己。
聽到宿主同意了,季桐歡呼一聲,立刻調出聊天界面給方昊和傅音音報喜。
傅音音的宿主最近還在死遁躲渣男,暫時沒什麼劇情要走,每天都是日常,基本用不到系統,所以傅音音可以請假抽出幾天過來玩。
經過聊天群的興奮討論,最終決定讓傅音音大年二九的時候過來,初四再和宿主快要結束閉關的方昊一起離開。
對此,成熟穩重的知性姐姐傅音音表示:好久沒有這種過年放假趕回家的感覺了,可惜跨世界傳送不能攜帶物品,不然她還能帶點在異世界買的年貨過來,聽起來就很酷炫。
而季桐和方昊除了比賽釣魚和搜羅做魚的菜譜,還多了一項愛好:在牆上的掛歷裡寫日程安排。
年二九到初三這五天的日歷格子,已經被填得滿滿當當。
裴清沅圍觀過這張掛歷,並對其中某天去遊樂園連坐三次過山車的安排提出了謹慎的質疑。
質疑失敗後,他隻能寄希望於素未謀面的第三位系統也不愛坐過山車。
寫得歪歪扭扭的遊樂園坐過山車的旁邊,是一行用秀氣字跡寫下的“一起去中心廣場上看煙花”,裴清沅的目光定格片刻後,漸漸變得柔和。
這肯定是季桐寫的,他和方昊的筆跡很好區分,一個端正秀氣,一個龍飛鳳舞。
作為真正的人類,他不擅長主動尋找那些能讓人覺得快樂的事,季桐卻總是能做得很好。
他第一次如此期待春節的到來。
正式放寒假前,等待聯考成績的日子裡,裴清沅和二中的籃球隊員們,在省級男子高中生籃球聯賽中貢獻了許多場精彩的比賽。
在這個更大的舞臺上,每個隊員在場上的表現會被更多人看見,一場高水平發揮的比賽不僅僅會決定勝負,還可能會改變一些人的未來。
某場比賽結束後,裴清沅和付成澤都收到了球探的邀請,去參加正規球隊俱樂部的試訓。
球探們通常隻關注那些被視為籃球名校的高中球隊中是否有優秀的苗子,二中往年的水平並不突出,幾乎沒有人會特地留意這類學校的隊伍,甚至市聯賽的關注度也不高,畢竟城市太多,隊伍魚龍混雜,真正有實力的隊伍必然會出現在省級乃至國家級聯賽上。
所以到了省級聯賽上,發揮異常出色的二中籃球隊立刻被注意到了,整支球隊的核心成員顯然是裴清沅和付成澤。
已經確定了未來專業的裴清沅志不在此,拒絕了球探的邀請,付成澤則不同,他一直都熱愛籃球,很想成為職業球員。
他和父母達成共識後答應球探的第二天,興奮地把大家叫出來聚餐。
“我會努力通過試訓,然後努力打好以後的每一場比賽。”付成澤舉著可樂激情澎湃道,“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你們就會在電視上看見我的比賽了。”
付成澤挨個跟大家幹杯,輪到季桐的時候,特意蹲下來跟他碰杯,認真約定道:“我要是真的做到了,你記得那時候一定要來看我比賽啊!”
季桐喝掉了杯子裡的可樂,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我盡量。”
那時候他應該已經是個大人了,隻能換種身份再去給付成澤加油。
大家被他與外表極不相稱的嚴肅語氣逗樂,紛紛笑起來,徐教練更是笑得不停揉眼睛。
“太好了。”徐教練喝可樂都喝得滿臉通紅,“我真的特別高興。”
他今天好像隻會說這兩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