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他看不見的世界裡，渾身光芒閃爍的小機器人正在草地與花園間奔走。
潔白的雨棚擋住了天空中傾盆落下的大雨，透明的玻璃罩裡停著一隻差點就要飛走的美麗蝴蝶。
季桐努力地留住了蝴蝶。
在裴清沅態度尖銳的質問中，這群完全是奔著自身利益來的親戚，你看我我看你，都縮回了腦袋，不敢再吱聲，生怕自己被攪進這樁家務事裡。
如遭雷擊的羅秀雲緊緊地抓著圍裙，她深吸了幾口氣，終於組織出破碎的句子：“那時候你爸爸得了癌，治不起了，家裡的錢都為了治病花光了……我想你過上更好的生活，才會冒險把你換給有錢人家的，我沒有其他辦法了，媽媽是為你好啊……”
這是一套聽起來無懈可擊的，可恨人必有可憐之處的邏輯。
裴清沅卻道：“這些年裡，你和裴言兩個人，過得幸福嗎？”
與兒子清冽的目光對視著，羅秀雲沒辦法做出違心的回答，隻能含糊道：“……不算糟。”
裴言個性天真，懂事又善良，打小就是所有人眼裡的好孩子，她又為了彌補這個無辜的孩子努力付出著，雖然是單親家庭的相依為命，但稱得上其樂融融。
裴清沅聽出她的言外之意，臉上幾乎漫出笑容：“那你有沒有問過我，我在裴家過得幸不幸福？”
羅秀雲愕然地望著他，似乎從未想過還有不幸福的可能。
“我過得不幸福，他們不是一對真正疼愛孩子的父母。”裴清沅異常平靜地自問自答，“這不是更好的生活，我不想要這種生活，比起他們，我更想要一個真心在乎我的母親，就像裴言擁有的那樣。”
他最後說：“所以，你會給我道歉嗎？”
羅秀雲清楚地看到了裴清沅眼裡的堅持和倔強，她震驚於兒子此刻吐露的內情，腦袋尚未轉過彎來，又念著有那麼多親戚圍在四周，目光灼灼地落在兩人身上，像看一場難得一見的戲碼。
她說不出口。
時間在猶豫中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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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沅轉身離開，從頭到尾都沒有放下過肩上的書包，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後撞出砰的聲響。
羅秀雲眼睜睜地看著他摔門離開，在親戚們忽然洶湧而至的安撫聲裡，肩膀軟弱地垂下。
裴清沅一言不發地下樓，走到之前停好的自行車旁，久久沒有動作，少年清雋的身影孤獨地佇立著。
季桐也木木地站在草地上沒有動，懷裡小心地抱著有蝴蝶飛舞的玻璃樽，看向透明雨棚外瓢潑的大雨，半晌才試探著開口問道：“軟軟，你需要安慰嗎？”
這次他已經準備好了很多真的能把人逗笑的冷笑話。
裴清沅卻幾乎與他同時出聲：“抱歉，那個任務……也許完不成了。”
季桐立刻松了口氣：“沒關系宿主，我正想跟你說任務的事。”
宿主還有心情思考任務，這場雨應該很快就會停歇放晴。
“上次去開會的時候，主腦指派了一位資深系統來為我解答疑惑，所以我問了他很多關於如何完成任務的問題。”
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人工智能，想出這種和宿主組建家庭的奇異操作有點不太科學，所以季桐決定把這個功勞推到小學生方昊頭上。
“那位系統十分精通人性，告訴我有時候可以用一些特殊的方式來完成任務，因為主腦判定任務完成的標準似乎很古板，比如擁有一個和諧幸福的家庭這項任務，其實並沒有限定具體的家庭成員，理論上隻要滿足和諧幸福的標準，以及看起來像個家庭就可以了。”
裴清沅認真地聽他說著，很快接話道：“所以兄弟倆也能算是家庭嗎？不需要真正的血緣關系，隻要別人以為是一家人就可以？”
他還記得早上被陌生大叔搭訕稱贊時，季桐突如其來的喜悅。
季桐頓時咽下了之前想好的，關於該如何勸說宿主跟自己假扮親兄弟的長篇大論。
宿主真聰明啊。
“對的宿主，我猜是這樣的。”季桐老老實實道，“現在我們在外人眼裡基本滿足了和諧幸福的標準，任務面板已經對此做出了反應，但既然是家庭，就應該有一個一起居住的住所……”
他不太可能出現在羅秀雲和羅志昌的面前，也就是說他跟宿主需要搬出去，單獨住一個房子。
季桐倒不懷疑宿主是不是願意搬出去，羅秀雲剛才面對道歉要求的猶豫，顯然讓宿主失望了，按宿主的性格，他肯定不願意再繼續住在這裡。
這樣一來，在外租房的房租就成了問題。
雖然裴清沅那裡還有一筆在裴家時得到的錢，但以季桐對他越來越深的了解，明白他應該不希望用這筆錢來開啟自己的新生活。
那麼宿主就隻能靠自己掙錢了，就像那次去酒店兼職一樣。
盡管季桐知道很多小說裡都有學生主角靠各種技能發財的情節，但那就意味著過早接觸社會，遇到各種各樣復雜的人和事。
他很相信宿主的能力，但更希望宿主能在這個年紀裡，好好享受簡單純粹的校園生活。
畢竟這是一段永遠不能再重來的珍貴時光。
季桐心情糾結地抖落了一地電子粒。
裴清沅顯然也想到了房租的問題，他沉默了一會兒，再抬頭時已下定決心：“你不是很喜歡面包的香味嗎？”
季桐茫然地點點頭：“是呀。”
十分鍾後，裴清沅來到了那家總在夜晚路過的面包店門口。
胖胖的店老板何世文正在往玻璃櫃裡精心擺放新鮮出爐的面包，聽見門口的提示鈴響起，循聲望過來熱情道：“歡迎光臨！诶，你是那個……”
他還記得這個深夜時總徘徊在櫥窗外的高中生。
“您好，是我。”裴清沅迎上他的目光，沒有一絲怯意，“請問店裡還招人嗎？”
“招的招的。”何世文笑著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沒有多問這個學生突然下定決心的原因，“帶身份證了嗎？我們是籤兼職合同的，很正規哦。”
“對了，你沒有健康證吧？趁周末不上課，剛好可以去醫院做個體檢，費用我出。”
“你先坐，要是餓了就拿個面包吃，我去隔壁打印一下合同，幫我看著點店啊……”
這個絮絮叨叨的好心店老板很有自來熟的架勢。
兼職合同隻有一頁，上面清晰地寫明了他的工作時間和薪水標準，這是一份環境和內容都很單純的工作，相對適合高中生。
裴清沅仔細看過後，確定沒有問題，便俯身在櫃臺前籤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很好看，瘦勁有力。
季桐在暗中欣賞，同時感嘆於宿主超強的行動力，一旦下定決心，就立刻去執行。
他還看到了裴清沅的身份證，上面的照片是幾年前拍下的，面孔看起來要稚嫩許多，總是冷淡的表情倒沒有變過。
那時候的宿主，在裴家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季桐漫無邊際地想著，悄悄記下了宿主的生日，十月七號。
再過半個月，宿主就要過十八歲生日了。
裴清沅籤完字之後，看著紙面上漸漸凝固的墨跡，在心裡對自己的系統道：“以後的每個周末，你都可以跟面包待在一起，等我滿十八歲，我們就出去自己租房子。”
“真好。”小機器人抱著蝴蝶玻璃樽，安靜地坐在天空漸漸放晴的草地上，“謝謝軟軟。”
他把冷笑話數據悄悄收了起來，宿主看起來並不需要這樣流於表面的安慰。
所以季桐決定用更實際的行動，回報未來的每一個香氣四溢的周末。
在那個也許會被兩邊家庭一並遺忘的日子裡，他想陪宿主好好地過一個生日。
第17章
何世文的動作很快，籤完合同後就替裴清沅打電話預約了下午附近醫院的健康證體檢套餐，還硬是把體檢費用提前塞給了他，然後就把裴清沅推出了門，讓他趕緊去醫院，生怕他拒絕似的。
“體檢完就回家休息吧，明天周日來上班，到時候證辦出來了，拿給我復印一份留個檔就行。”
何世文叮囑完了，站在店裡衝他揮揮手：“明天見啊小裴！”
然後他轉頭就去忙著招呼客人了。
店裡生意不錯，目前隻有糕點師傅和店主何世文兩個人，平時還能忙得過來，節假日就有點手忙腳亂，所以他才想著要招個周末兼職，能幫糕點師傅打打下手，也可以替他收銀和招呼客人。
這份活不算累，時薪也很合理，何世文原本早就可以招到人的，但自從前些天晚上他注意到那個常常在夜晚的店門口發呆的高中生之後，不知怎麼，就拒絕了那些來應聘的人。
好在這個高中生真的來了。
裴清沅站在店門外，手裡除了何世文塞給他的現金，還有一袋新鮮出爐的糕點，香味甜蜜，意識空間裡的季桐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何叔叔真是個好人。”季桐感慨地望著這家小而溫馨的店鋪，“他的女兒一定也很可愛。”
店門口的招牌上用歪歪扭扭的字體寫著星月面包店，據剛才何世文熱情的介紹，這是他上幼兒園的女兒起的店名。
“嗯。”裴清沅晃了晃手裡的袋子問他，“你想吃面包嗎？”
體檢前最好空腹，所以還沒吃午飯的裴清沅打算等體檢完以後再吃東西，但考慮到自己的系統會饞，他準備找個地方讓季桐出來先吃一點。
沒想到季桐卻小聲拒絕了。
“我不吃了，宿主快去醫院吧，早去早回。”
裴清沅有點意外，還以為是季桐吃慣了平時晚上籃球隊貢獻的炸雞小龍蝦火鍋，想把時間留著用來吃那些更豐盛的食物。
他沒有多問，很快騎上單車徑直去了醫院。
裴清沅停好車，穿過無人的樹蔭，準備一個人走進醫院的時候，突然感覺衣角被扯了扯。
他愕然地回眸，便看見穿了一身短袖背帶褲的小朋友，眼睛亮閃閃地望著他。
“軟軟，我陪你去醫院。”
怎麼能讓尚未成年的宿主一個人去醫院呢？
就算隻是去體檢也不行。
這是季桐身為一名專業系統的職業操守。
為此，他忍痛犧牲了今天剩下來的人形進食時間。
裴清沅怔忡地看著這個日漸熟悉的小男孩，直到季桐又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回過神來。
他下意識伸手牽住了季桐。
“……醫院人很多，不要走散。”
小孩子的手軟乎乎的，格外溫暖。
“好哦。”季桐愉快地跟大帥哥牽著手，還偷偷在旁邊的轎車車身上檢查自己的新造型。
今天他精挑細選的背帶褲也很可愛。
裴清沅則是一身簡單的T恤和長褲，兩個人走在一起，像極了一對從漫畫裡走出來的最萌身高差兄弟，回頭率奇高。
與此同時，在正要走進醫院大門的人流中，有個戴著墨鏡帽子的年輕人也看到了這一幕，他猛地摘下墨鏡，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草，那不是裴清沅嗎？”臉色虛浮的秦煜傑自言自語道，“他都有兒子了？這麼快？”
他反應過來後又慌忙地帶回了墨鏡，左右張望片刻，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