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餐的用餐地點是一個法國餐廳,名為Fragrance,也是B市名流雲集的一個地方。尚萌萌倦怠,窩在出租車後座補口紅,影子像隻漂亮的貓。
夜幕已經低垂,華燈初上,不甚真切。她下車之後做了個深呼吸,打開粉餅盒子補妝,整理儀容。
與此同時,一輛純白色邁巴赫靠邊停下。尚萌萌身子後仰,觀望,看見餐廳門口的泊車司機上前,恭恭敬敬拉開車門,一個身著復古黑白連衣裙的年輕女孩兒下了車,小腿纖細,腰身窈窕,容貌自然出挑,然而更勝一籌的卻是舉手投足間,名門淑女獨有的端莊嫻靜。
一名靜候在門前的黑衣男子上前,比了個請,將那女孩兒迎進Fragrance大門。
氣質清新,背影極美,一看便出身不凡。
尚萌萌眯了眯眼,難得有點兒好奇,不知哪位紳士將和這位美貌名媛共進晚餐。
大廳正中懸著水晶吊燈,裝潢是極復古的歐式風格,一磚一瓦都獨具匠心。安靜的角落處,餐桌左側坐著一個高大男人,高級手工定制西裝在他身上異常挺括。他的坐姿隨意漫不經心,修長兩指夾著煙,光線勾勒那副五官,極其深邃英俊。
是時,下屬模樣的高個子青年上前幾步,低聲恭謹道,"先生,唐家千金到了。"
男人面容冷漠沒有表情,吐出一口煙圈,淡淡點頭。
青年名為姜力,心頭思索了會兒,略遲疑,然後低低地補了一句:"……那位尚小姐,今晚好像也在這兒用餐。"
"……"穆城傾身將還剩半截的煙戳熄在煙灰缸中。黑眸掀起,目光中極緩慢地浮上一絲興味。
姜力循著穆城的視線看過去,隻見門口方向兩個女人先後進門,前者被眾星拱月地簇擁,唇角的笑容是分毫不差的端麗文雅。後者形單影隻,舉止也極其隨意,卻曼麗奪目灼灼其華。
兩張臉一比,清水芙蓉般的唐三小姐,頓時黯然失色。
阿力幹咳了一聲。
這時唐晴意已經走過來了,抿抿嘴,雙頰緋紅,笑得滿含羞澀又帶歉意,"抱歉,路上有點堵車,讓穆先生久等了。"隨後視線往周遭一掃,坐在了他對面的位子上。
餐桌位置偏僻清淨。看來她父親交代的沒有錯,這個男人的確不喜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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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和唐小姐用餐是我的榮幸。"穆城勾唇,笑容冷淡而疏離,視線漫不經心地略過唐晴意,落在那抹酒紅色的纖細身影上。
隻見她掃了眼手機,從容朝餐廳的西北方走去,卻不知看見了什麼,忽然臉色大變,掉頭就往外疾步而去。
他挑眉,放下咖啡杯,修長食指輕敲桌面。
第5章
夜幕低垂,弦月在雲層後頭半遮半掩,高檔西餐廳中燈火煌煌,名媛紳士們低聲交談,衣香鬢影,美食美酒美樂,尚萌萌的興致卻被敗了個幹幹淨淨。
此刻,她隻想逃離。不,也不止這樣。
阿西吧,她還有殺人的衝動。
Fragrance的格調高,悠揚鋼琴曲在整個空間裡飄來遊去,就連彈琴的人都是身價不菲的德國鋼琴師。在鋼琴靠左十米遠的位置,就是陳悅簡訊裡說的9號桌,今晚花錢請她吃飯的對象。
那人穿著一身做工考究的深色西裝,眉眼俊美姿儀挺拔,三百六十度,每個角度看過去,都是一個風度翩翩衣冠楚楚的貴公子。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尚萌萌就不自覺地挑起抹冷笑——這個男人,還是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居然還是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他喜歡深色西裝,搭配的領帶卻永遠明豔。他喜歡一對藍寶石袖扣,多年來從不更換。
尚萌萌面上的笑容且豔且冷,轉過身,毫不猶豫地大步往大門方向走。
多麼奇怪。分明是這樣一個善變的人,這些喜好怎麼就能一成不變呢,嗯?
她走得堅決,步子自然也急,不料還沒到大門口,一個身著中山裝的中年男子卻伸手將她攔下,"尚小姐,留步。"
口吻倒是禮貌又和氣,態度卻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尚萌萌抬眼,當然認得此人是孟家的管家。她目光冰涼猶如遍布寒霜,吸一口氣,吐出來,顧及著場合勉強克制滿腔怒火,"劉叔,勞煩您老人家行個方便,讓開。"
劉叔微垂著頭,神色淡漠,"尚小姐,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你是明事理的人,這麼僵著,不光是少爺,你也不好看相。"
"你……"她怒極,皺緊了眉頭正要說話,一道嗓音卻從背後傳來,很沉,也很啞,"萌萌。"
尚萌萌渾身皆是一僵。
在離開那個人的兩年裡,她哭過笑過,經歷了人生中最沉痛的打擊,熬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甚至挺過了前段日子家中的重大變故。她以為,自己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了,重新築起的盔甲堅不可摧,百毒不侵。
卻沒想到,這麼簡單單調的兩個字,輕而易舉便揭開了那道疤,無數記憶,穿過數年的洪流與風塵,再次鮮活浮於她眼前。
尚萌萌合了合眼,笑容變得有幾分自嘲。
有些人能隨著時間抹去,猶如塵土,卻不防有朝一日會"卷土重來"。孟井然,孟井然,孟井然。
靜默須臾,她整理情緒長呼一口氣,轉過身從從容容地走到餐桌前坐下,唇角綻開微笑,波瀾不驚道:"來之前,我並不知道是孟先生。不過劉叔說得也對,既然都來了,我也不能讓你白花錢。吃飯吧。"
說完接過服務生手裡的菜單,翻開,在一堆壓根不認識的法文詞匯裡,十分深沉地裝模作樣。
孟井然垂眸,半晌之後嘆了口氣,朝服務生報了幾道菜。金發碧眼的服務生捧著菜單退了下去。
他看向她,臉上掛著一絲笑,"都是你愛吃的。我記得。"
她沉默,沒有言聲。
孟家少爺出身顯赫,長了副堂堂好相貌,溫文爾雅博學廣智,優點可謂不勝舉數。然而當初尚萌萌對他動心,卻是因為他毫無闊少的架子和臭脾氣,面對她時,總是百依百順溫柔體貼。
"不再是了。"
孟井然微怔,"什麼不再是?"
"口味。我的口味早已變了。"她低眸把玩桌上的刀叉,說完之後抬眸,慢悠悠道,"怎麼,難道隻許孟少爺改變口味,我就隻能永遠原地踏步,抱著一棵樹吊死麼?"
她的聲音如此柔婉動聽,卻綿裡藏針,能把人扎流血。這種話外之音,孟井然豈會聽不出來。他眼中浮起隱隱痛色,盯著她,她卻滿臉沒心沒肺的無所謂,別過頭,雲淡風輕喝了口湯。
"萌萌,我以為我們還是朋友。"他皺眉。
尚萌萌嘴裡湯沒包住,"噗"的一聲噴了出來。她拿消毒毛巾擦嘴,又咳又笑,昏天暗地氣都喘不過來,引得餐廳中其他客人紛紛側目。孟井然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她笑得肚子疼,眼淚都流出來了,好一會兒才緩和,上氣不接下氣地擺手,"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沒忍住。"實在太他媽好笑了。
分手之後還能把她當朋友,果真是不曾真正喜歡過啊。
想起幾天前滿屋子找耳環的自己,尚萌萌覺得,她就是個如假包換的傻逼:)。
"幾年不聯系,孟少爺,沒想到你都會講冷笑話了。"她擦眼淚,小心翼翼不弄花眼妝,"得了,咱們也不掰扯別的了,您找我出來到底什麼事兒,直說OK?"
"約你見面必須要理由?"
她眼波流轉,聳肩,"通常情況下,我沒興趣和前飯票共進晚餐喔。"前飯票三個字,咬得相當重。
"……"這次孟井然沉默的時間更長。良久,他端起紅茶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氣才道,"你家裡的事,我都知道了。"
尚萌萌的笑容和動作都僵住,眸光旋即間黯了下去。
他唇抿成一條線,未幾,取出一張卡片放到餐桌上,朝她推過去,"你爸爸的事,我很抱歉。這個你拿著。"頓了下,低聲續道,"我知道你需要錢。不要拒絕,萌萌,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她視線下移,落在那張銀。行卡上,久久,目光從最初的淡漠變得渙散失神。
不多時,尚萌萌伸手拿起了那張卡,聲音出奇平靜,"兩年之前,你媽也拿著一張卡來找過我。"說著,她低低笑了起來,雙眸瞳孔重新聚焦,揚手將那張卡甩了回去,纖細身條往後一靠,表情帶著點天真的好奇,"哎,有件事,上次我就想問了。"
孟井然修長十指收攏,緊緊盯著她。
"你們家是不是都喜歡看TVB的豪門劇?"她問得尤其認真,"或者早些年的臺灣言情小說?說真的,你們代入感是不是也太強了點?以為拍戲呢?看不出來,你媽媽一把年紀了挺有少女心啊。"
"尚萌萌。"孟井然蹙眉,"適可而止,不許你冒犯我母親。"
"冒犯?"她哐啷一聲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媽是怎麼羞辱我的,又是怎麼羞辱我媽的,孟井然你不記得了?你媽是天是地是唯一的神話,隻許她侮辱別人,全世界都得對她跪舔是吧?孝子大哥,咱打個商量成不,我過得很好,不需要你把我捅死之後再來問我疼不疼,你行行好,別在我面前出現了,我尚萌萌這輩子最惹不起的就是腦殘!You know?"罵完覺得大爽,轉身欲走。
不料孟井然一把拽過她纖白的胳膊,壓著嗓子怒道,"是麼?過得好?你所謂的'好'就是背著你的公司接'私活'?就是前些天晚上在四時景喝得爛醉,被穆家的人送回家?尚萌萌你不錯啊,姓穆的也敢招惹!"
"……"WTF?什麼鬼?
他忽然動手,著實嚇了尚萌萌一跳。她用力掙扎想把手抽回來,瞠目:"你瞎噴什麼?什麼穆家?我和穆家雞毛關系都沒有!再說了,我怎樣與你何幹?不如多關心關心你那位嬌滴滴的未婚妻!松開!"
孟井然氣得肺痛,一肚子鬼火無處宣泄。前些天得知她處境不佳,他特意找了幾個時尚圈兒的幫她介紹資源,結果今天下午就爆出風尚被穆氏收購的消息,她竟然說自己和穆家沒關系?怎麼可能!
正僵持不下,劉叔眼風一掃卻忽然注意到了什麼,當即臉色微變,朝孟井然走近,附耳低語幾句。
孟少爺一滯,轉過頭,目光看向餐廳的西南角落。Fragrance此時賓客眾多,名流雲集,那個位置十分偏僻安靜,光線黯淡,毫不起眼,卻坐著全B市身份最尊貴的客人。
孟井然眯了眯眼睛。
一個年輕的漂亮女人正說著什麼,雙眸之中帶著明顯的羞怯和愛慕之色,而在她對面,一抹黑色身影極其高大挺拔,斜斜靠坐著,指尖夾著煙,雖禮貌聆聽偶爾點頭,卻分明是看向他們的9號桌。
兩道視線在空氣中短暫交鋒,那人表情冷淡。
孟井然凜目。
穆城。
他的父親曾告訴他,"穆城"這個名字在B市的政商界所象徵的意義,已不單單隻是一個"傳說"。如今的穆氏家族,在B市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帝國之龐大,莫有匹敵。
以致所有人都幾乎遺忘,穆氏崛起至此,隻在短短十年之間。
其餘人終其一生也難走到終點的路,穆城隻用了十年。這個男人,好似與生俱來就該活在臣服和崇拜之中。
"……"孟井然收回視線,捉緊尚萌萌手臂的五指逐漸松開。她謝天謝地如蒙大赦,甩著胳膊後退三步,一副關愛智障的表情看他,語調吊兒郎當:"孟少爺最近很闲?錢也沒地方花?我給您指條路,去報個志願者,飢荒中的非洲人民需要您的幫助。"說完翻了個超大號白眼,轉身往門口走。
孰料剛剛繞過那架白色鋼琴,迎面便與一個粉裝麗人不期而遇。
尚萌萌哀嘆著閉眼捏眉心,告訴自己今後出門必須翻黃歷——來的人她特麼的居然認識,孟井然的未婚妻,宋芝然。
"尚萌萌?"
雖許久不見,宋芝然卻還是一眼就將這張美豔無比的臉龐認了出來,當即詫異萬分地喊出聲來。
孟井然上前幾步,扯著宋芝然往邊上拉,"你怎麼來了?"
"伯母說你在這兒和人吃飯,我就來了呀。"宋芝然語氣有點委屈,看了眼尚萌萌,瑩瑩生光的小臉頓時泫然欲泣,"我們不是早就和你說清楚了麼?你、你怎麼還來糾纏井然?"
"……"……糾纏你大爺啊。
仙人板板,能不能不要一副"捉奸在床委屈欲死"的表情,她長了一張妖豔賤貨的臉但從不幹妖豔賤貨的事好嗎大小姐?
尚萌萌扶額,在心頭把孟井然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然後才開口準備解釋,"宋小姐,今天……"
話未說完,卻有一個黑衣男子朝她走來,微垂著頭神色恭謹,道,"尚小姐,先生位置訂得偏,不大好找。抱歉了。"
孟井然臉色極沉。宋芝然本要哭了,聞言頓時愣住,美眸裡浮起一絲疑惑。
尚萌萌卻比她還懵逼,"唔,你、你們先生……"
姜力笑了笑,"尚小姐跟我來。"然後比手做了個請。
她茫茫然,循著男子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頓時嘴角一抽——全B市最大爺的大爺正黑眸沉沉地盯著她,表情冷漠,然在她看來卻寫著十分醒目的三個字:不用謝。
尚萌萌做了個深呼吸。
後頭是給予她無數傷痛的孟井然和他亟待發作的小未婚妻,前方是非親非故毫無牽扯的陌生人,這道選擇,在當時的她看來,簡直是送分題。
於是尚萌萌理了理頭發,若無其事地走向了穆城。
此後數年,直至她紅顏老去白發蒼蒼再回憶,卻驚覺,有的路,有的人,原來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第6章
穆城其人,氣質容貌絕佳到無可挑剔,性格沉穩,喜好清淨。最難得的是他長年單身,身邊至少十年沒有出現過女人。這在盛產種馬的B市名門圈裡,堪稱奇跡。
所以說,今晚與這個男人共進晚餐,機會有多難得不言自明。唐家小姐準備精心。
依照之前背熟的資料,穆城喜靜,最討厭話多聒噪的人,著裝永遠隻有黑白兩色。唐晴意對這些細節十分留意,為了迎合這個男人的審美,一周前,她特意飛到倫敦,專程定制了身上這件黑白格洋裝,整個用餐過程也盡量保持安靜,即便開口,也輕聲細語絕不言多。
空氣裡浮著淡淡的煙草味,年輕女孩兒端莊嫻靜地用餐,就連刀叉碰撞瓷器的聲音都極其輕微。對面,男人坐姿隨意,指尖香煙安靜燃燒,臉上帶著禮貌而冷淡的笑,從始至終幾乎沒有說過話。
唐晴意切下一小塊鵝肝,放到嘴裡輕輕咀嚼,咽下後抬起眼,見穆城沒怎麼動面前的食物,不由蹙眉,語帶歉意地說,"這家餐廳的東西不合穆先生胃口麼?不好意思,我應該先了解你的口味的。"
穆城寥寥一笑,"抱歉,今天胃口不佳。唐小姐用餐地點選得很好,我很喜歡。"
"是麼?"唐晴意得到誇贊,嘴角的笑容綻放得更燦爛三分,"你喜歡就好。我以前一直在巴黎念書,回國之後吃過不少法國餐廳,就數這家的菜最正宗。"說完低頭喝了口湯,心情相當愉悅。
穆氏太耀眼,放眼B市,幾乎每個家族都擠破腦袋想聯姻。穆氏投資部近來出了一項地產計劃,涉及南灣一片海域的填海工程,剛好要與唐家合作,這才讓唐三小姐有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與這個第一豪門的家主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