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趙南這才發現自己誤解了,雖是如此,他還是頓了一會兒,才緩緩把手伸出來。
姜芮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兩隻手,一隻寬大粗糙,手心溫暖,另一隻小巧細致,許是吹了夜風,微微有點涼。
趙南動作僵硬地合攏手掌。
姜芮借著他的力踩上石牆,然後從牆上躍下。
跳下後兩個人離得有點近,身體與身體之間隻隔了半個手臂的距離。
趙南渾身僵直,但他似乎並沒有往後退一步、也沒有松開手的意思。
姜芮好像也把這事忘了,維持著面對面手握手的姿勢,抬起頭來看他,忽然狡黠一笑:“你說戲文裡,古時大家小姐偷偷溜出家門,與情郎私會,是不是就跟我們現在一樣呢?”
“不要胡說。”趙南強自鎮定,耳廓火辣辣的發燙。
姜芮輕聲一笑,又說:“你還沒說找我幹什麼呢。”
她不提,趙南差點忘了來意,松開握住她的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
“這是什麼?”
“壓歲錢。”趙南把紅包放進她手裡。
姜芮挑了挑眉,捏著紅包並不拆開,而是慢條斯理地說:“隻有長輩才會給晚輩壓歲錢,你是我的什麼長輩呢?難道是……”她拉長了尾音,忽然甜甜地喊了一聲:“叔叔?”
趙南猛地咳嗽起來。
姜芮捂著嘴,笑得亂顫。
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想要繃起臉,可看著她笑得泛起水光的眼,那臉隻繃了不到一秒,最後都有些無奈了,“……又在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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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長輩們提起她,總是說她又乖巧又腼腆,根據幾次所見,她在外人面前確實如此。但是每當兩人獨處,他卻又見到了她的另一面——嬌美動人,撩撥人心,他根本無法拒絕的另一面。
雖然每次都被迫得手足無措,口不成言,可他不但一點兒不覺得厭煩,反而忍不住總是想來尋她。那種煩惱中帶著甜意的感覺,叫人上癮。
就像這次,明明昨天才見過,可今晚吃過團圓飯,他尋了個借口走出家門,好像是漫無目的的,在夜色下踱步,知不覺就走到她家院子外。
但如果說,走到這裡真的不是他的本意,那口袋中早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又如何解釋呢?
“你在想什麼呢?”
姜芮的話打斷他的思緒,趙南搖搖頭,問她:“冷不冷?”
“剛才是有點冷,可是現在有人替我暖手,就不覺得冷了。”她動了動被趙南握在掌中的手,指尖在他手心撓了一下。
包裹著她的大掌一顫,沒有松開,反而握得更緊,兩人都不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夜風吹過,擔心她著涼,趙南才讓她回去。
姜芮又撐著他的手跳回院子,離開前,回頭衝他擺了擺手,“叔叔,新年快樂呀。”
說完,滿意看到暗中他的身影一個趔趄,才捂著嘴跑開。
屋裡,杜寶珍已經躺下,聽見她回房的動靜,迷迷糊糊問道:“姐,你去哪兒了?”
“外頭有一隻大老虎,我跟他談了會兒心。”姜芮語氣輕快。
杜寶珍聽成大老鼠,咕哝了聲你可真有闲心,翻過身又睡了。
姜芮把趙南給他的紅包拆開,借著昏暗的光線瞧了一眼,裡頭是一張大團結,可以說出手十分闊綽了,她得剪半年兔毛才能掙回這麼多呢,一聲叔叔很值呀。
第12章 八零兵哥12
除夕夜之後,姜芮和趙南就沒見過面,趙家要準備彩禮,杜家也得準備嫁妝。
這年頭,隻有條件好的人家,成親時才敢許諾三大件。男方這樣體面,女方自然也不能太差,杜家四處託人,終於從鄰縣買到兩床新棉被,又給姜芮做了一身紅衣裳。
轉眼就是正月十二,一大早,杜家院子熱鬧起來。
王桐花請來杜家嬸娘給姜芮開臉,又將她慣常梳的兩條麻花辮解開,在後腦勺上晚成一個發髻,用紅繩系緊。臉開了,發型變了,就表明做姑娘的時代已經結束,今天過後,她就是別人家媳婦。
梳妝完,換上嫁衣,姜芮坐在床邊,張小華和杜寶珍在屋裡陪她,杜家其他人和幾位親戚則在外頭忙碌,準備應對趙家迎親。
杜寶珍緊靠姜芮,勾著她的手小聲說:“姐,我舍不得你。”
“兩家離得這麼近,你什麼時候想我,直接來找我就是了。”姜芮輕聲說。
“那不一樣嘛,從小到大我們兩個人睡在這間屋子裡,就沒分開過,以後隻剩我孤零零一個了。”杜寶珍撒嬌。
姜芮便說:“過了十五你就該去學校了,那麼多同學,總不會讓你孤單,最後這半年很關鍵,千萬不要分心。周末休息的時候,如果有空,給媽搭把手,別讓她太勞累。嫂子要照顧小山楂,又要喂兔子,有時忙不過來,你也幫忙照看一下。”
“知道了——”杜寶珍拖長音調。
姜芮笑了笑,又對張小華說:“以後家裡要勞煩嫂子多費心了。”
張小華忙說:“都是一家人,哪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她一面說,一面去看姜芮神色。
記得前年她嫁來杜家的時候,在家裡與父母兄妹話別,說不上兩句就哭紅了眼。即便平時有再多矛盾,再多怨言,到了要分開的那一天,心中依然還是不舍,除此外,也有著對未來丈夫、對婆家的期待與不安,可以說是喜樂哀愁,百味參雜。
可看她這位小姑子,神色卻依舊寧靜平和,既沒有不舍,也沒有明顯的喜悅,仿佛今天要出嫁的人不是她一般,讓人猜不透心思。
從與趙家說親開始,張小華就覺得這位小姑子不簡單,如今每過一日,這種感覺越發篤定。而且她還有一股預感,杜寶琴在家時,把杜家裡裡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等她走後,習慣了她照顧的杜家人,猛的一下能緩過來嗎?若一時不能適應,必定要有矛盾。一想到之後可能迎來的爭吵,張小華便有些煩躁。
她們幾人說著話,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原來是趙家迎親的人來了。
打頭幾個年輕的小伙子,一人推著一輛永久自行車,又顯眼又神氣。趙南依然一身軍裝,軍裝外套了件呢子大衣,看起來精神挺拔,氣宇軒昂。他抿著唇,一臉嚴肅走到杜有福和王桐花面前。
受他氣勢所迫,王桐花竟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
其餘圍觀的人,原本見迎親隊伍來了,都在起哄,此時也閉了嘴,有些無措茫然地互相看看:這是怎麼了?氣勢洶洶的,難道趙家不是來迎親,而是來搶親的?!
趙北在他哥身後急得跺腳,眼看他半天不說話,好好的喜慶場面莫名緊張,隻得擠上來笑嘻嘻道:“叔叔嬸嬸,我哥來接嫂子啦。”一邊說,一邊暗地裡捅趙南。
趙南這才跟著說:“爸、媽,我來接寶琴。”
“哦哦……好……”王桐花和杜有福下意識點頭應聲。
趙北打了個手勢,示意喜樂隊奏樂。
場面這才又熱鬧起來,旁觀的人再次起哄打趣,隻是剛才那一幕,到底留在眾人心中。有些人忍不住想,趙家二小子不愧是當兵的,一身氣勢就與旁人不同。
趙南被引到杜寶琴屋裡,其他人跟去看熱鬧。
姜芮今日上了妝,精致的五官瞄了眉,點了紅,白皙如玉的臉頰塗著淺淺淡淡的胭脂,嬌嫩得像是枝頭上的桃花。
她穿著一身紅衣,端端正正坐在床邊,隻在眾人湧進來時抬頭看了一眼,之後便垂下眼簾,雙頰一點一點燒起紅霞。
起哄的人一時噤聲,怔怔看著她,許久沒能回神。
趙南一步一步走近,房間裡雖有很多人,卻沒有別的聲音,顯得他的腳步分外明顯。他走到姜芮面前,站了一會兒,蹲下來與她平視,緩緩伸出一隻手,“我來接你。”
姜芮看著他,將自己的手搭在他掌心。
趙北忽然吹了一聲口哨,打破房內詭異的寧靜,“抱起來!抱起來!”
其餘人這才回神,紛紛附和:“抱出門抱出門!”
姜芮垂著頭,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彎起嘴角對趙南笑。
趙南兩耳通紅,卻舍不得挪開看她的眼,許久後,才在起哄聲中,一把將姜芮抱起。
口哨聲與歡笑聲幾乎要將杜家的房頂掀飛。
姜芮由趙南抱著到了堂屋,才拍拍他的手,示意放自己下來。
王桐花和杜有福站在屋裡,姜芮走到他們面前,敬上兩杯茶:“爸、媽,女兒出門了,你們要保重。”
這茶,是她替杜寶琴敬的。
王桐花的眼淚一下就落下來,杜有福也紅了眼眶,杜家其他人都在抹眼睛。
姜芮坐在趙南自行車後頭,摟著他的腰,從杜家出發,穿過整個西山大隊,來到趙家。
趙家賓客滿座,院子裡擺了四五張桌,以如今的情況來說,是極排場的了。
這一頓從中午一直吃到晚上,趙家人忙著招待客人,腳不沾地。姜芮也跟在趙南身邊,給客人敬酒敬茶。
等到最後一名客人離開,全家人都快要累癱了,可還不能休息,喜宴留下的攤子還需要收拾。
姜芮主動幫忙收杯盞碗筷,張麗雲看她臉上的妝都還沒洗去,忙阻止道:“放著放著,今天你夠受累了。阿南——還不快帶你媳婦兒去休息!”
姜芮笑著說:“我又沒做什麼,哪裡比得上媽辛苦?您也不用勸我去休息,全家人都在幹活,隻有我一個人在屋裡翹著腿看,不是叫我不安嗎?”
這話聽得張麗雲心口舒坦,如同喝了碗糖水似的,雖然今天忙得跟打仗一樣,可娶回來這麼個勤快懂事的兒媳婦,她心裡隻有高興。
趙家人多,所有人都幫忙做事,屋裡屋外很快就收拾得差不多,隻剩地面沒打掃,張麗雲便不讓姜芮幫忙,一定要把她趕回屋去。
姜芮不再堅持,跟著趙南回了他們倆人的房間。
屋子比她在杜家的那間大得多,床鋪衣櫃桌椅一應俱全,到處都貼著紅雙喜。
姜芮坐在桌邊,自己給自己捶著肩膀。
“累不累?”趙南坐下來,倒了杯茶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