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平時達官貴人大魚大肉,然而一到戰時,青菜才是最奢侈的東西。王言卿低聲安慰兒子:“這幾天百姓比較艱難,好些人買不到糧食,我們也要少吃點。”
圍城的消息傳出來後,所有人陷入恐慌,各家各戶都在屯糧。戶部雖然運回了全城人一個月的糧食,但平民百姓肯定搶不過官宦大族,大部分糧食被高門大戶攔截,還有些商人鑽利,囤貨以哄抬物價。
陸府雖然有存糧,但王言卿還是讓人節省全府開支,給百姓發放米面,能幫一點是一點。
“為什麼?”陸渲問,“城外有很多莊子,城裡買不到,就去外面買呀。”
王言卿說:“可是外面有蒙古人。”
“我們這麼多人,把他們打跑不就行了?”
王言卿不知道該如何給兒子解釋,摸著他的頭,嘆息道:“是啊,你都懂的道理,為什麼大人不懂呢?”
皇帝覺得,他遲早有一天得被這群官員氣死。堂堂大明帝國都城,卻被幾千騎蒙古騎兵逼的閉門不出,皇帝問了好幾次,都沒人願意出戰。
蒙古人也不是傻,俺答可汗壓根沒想過他竟然真的打到明朝內部了。他沒有攻城略地的野心,也知道自己打不下來,所以沒去攻打北京,而是在京郊搶糧食。
蒙古人騎著馬在京城外遊蕩,公然馳騁,如入無人之地。皇帝被氣得頭暈,幸好,大明不全是縮頭烏龜,京城閉城危機五天後,各地勤王援兵陸陸續續到了。
最先趕到的是大同守軍,主帥傅霆州。
傅霆州終於明白陸珩當初救駕是什麼體驗了,這可真是千裡迢迢給他送戰功。幸好他這些年在前線沒有虛度,眾多援軍中,他最先趕到京城。
皇帝看到傅霆州時的心情,就和當年壬寅宮變,他一睜眼看到陸珩時一模一樣。皇帝立刻提拔傅霆州為大將軍,節制諸路兵馬。傅霆州的權力急劇擴大,京城內外一切資源全由他調度,堪稱兵馬大元帥。
陸珩在官場上一直是一枝獨秀,遠遠將同齡人甩在身後,但如今,傅霆州飛快提升,軍事地位直逼陸珩。
宮門口,傅霆州和陸珩迎面相遇,陸珩出宮,傅霆州進宮。傅霆州隻覺得此時此景十分熟悉,似乎某年上朝,他們兩人便是如此相遇。
隻不過那時陸珩是平步青雲的御前紅人,而傅霆州,不過一個剛入官場的無名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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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一切都翻轉了。
傅霆州停下,而陸珩像是沒看到傅霆州,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傅霆州唇邊笑了笑,擦肩而過時,他突然開口:“陸都督,許久不見,你見了我,怎麼竟連個招呼都不打呢?”
“傅將軍想多了,你奉詔入內,本督怕耽誤了皇上問話的時辰,這才出宮。不過傅將軍倒是悠闲,皇上還在等著,你竟主動停下來和人說話。傅將軍,讓皇上久等,不好吧。”
“謝陸都督提醒。”傅霆州道,“不知陸都督有什麼急事,竟連一句問好的話都來不及說?”
陸珩回頭,對著傅霆州笑了笑。傅霆州看到他波光含笑的眼睛,意識到中計。然而已經太遲了,他來不及拒絕,就聽到陸珩說:“確實,夫人懷孕,我急著出去陪夫人。”
傅霆州一怔,霎間氣結。陸珩這個狗東西,竟然在這裡等著他。
他氣憤之後,心中生出股茫然。她已經懷第二胎了嗎?
時間竟然這麼快。
傅霆州心裡存著莫可名狀的妒意,說:“我原以為陸都督雖不擇手段,行事陰毒,但男人該有的擔當還有。國都被困,京郊良田任由異族鐵蹄踐踏,陸都督竟也像那些人一樣,閉關不出?”
這種話刺激刺激愣頭青還行,對陸珩來說是沒什麼殺傷力的。陸珩平靜說:“我是天子親軍,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皇上,保家衛國是你們的事吧。何況,京城被困五日內,城內秩序井然,無一個內應混入;我的妻兒安穩度日,沒有受到絲毫驚嚇。衛國不敢說,但保家這一點,我應當做到了。”
傅霆州停下來本就存了不可說的攀比心思,一直以來,陸珩官職比他高,仕途比他順,連她也跟著陸珩走了。傅霆州心裡的氣壓了許多年,如今,他終於抓住機會,同樣立下救駕之功,有資本勝過陸珩了。他主動向陸珩挑釁,無非是為了報復多年前陸珩那句話。
即便沒有失憶,王言卿同時遇到他們,也會選擇陸珩。
哪個男人能接受這種羞辱呢?但最後,卻是傅霆州被氣走了。
他的成功來得太晚,若再早十年,他一定不顧一切娶王言卿,再不會為了朝堂助力和其他侯府聯姻。哪怕再早五年,他也有機會將她奪回來。
而不是現在。她已經育有一個兒子,腹中懷了其他男人第二個骨肉。
陸珩氣走了傅霆州,他看著遊刃有餘、氣定神闲,其實心裡也很窩火。
這隻無處不在的蒼蠅,都多少年了,還惦記著卿卿。至於傅霆州說他閉關不出那些話,陸珩毫不在意。
在什麼職位做什麼事,他是錦衣衛,又不是京城守軍,逞這英雄做什麼?說得不好聽些,他的任務是城破國危時,護送著皇帝逃出去。
而不是在明知道京城沒有危險的情況下,去外面衝鋒陷陣。就三大營那爛攤子,誰沾誰倒霉,陸珩才不幹這種事。
相比之下,保護好自己家裡人,才是真正實際的事。
蒙古騎兵隻入關九天就被趕走了,除了城外農莊被搶,京城內沒什麼損失。但皇帝依然視之為奇恥大辱,對內閣說:“外域之臣,敢於我前帶信坐觀城池,可欤?不一徵誅,何以示懲!”
皇帝下詔,命令兵部、戶部集兵聚糧,準備出徵,並封傅霆州為平虜大將軍,命他帶兵徵討俺答部落,必要如洪武、永樂皇祖一般,長驅胡虜三千裡乃可。
傅霆州帶著浩浩蕩蕩的徵討隊伍,出徵蒙古,聲勢浩大。出徵那天,京城街道被圍的水泄不通,全城百姓爭相去看平虜將軍。傅霆州騎在馬上,目光從黑壓壓的人群中掃過,心想,她會不會也在這些人中呢?
他又想,若她此刻是他的妻子,目送他在萬眾矚目中出徵,該有多好。
傅霆州看了許久,始終沒有找到他期待的那個人影。他內心嘆了口氣,轉身吩咐副將:“出發。”
平虜將軍徵討蒙古,萬人空巷,然而這種危險的場合,錦衣衛都督之妻肯定不會出現。王言卿帶著兒子坐在家中,督促陸渲讀書。可是今日,他卻左扭扭右扣扣,始終靜不下心。
陸渲終於忍不住了,湊過來對王言卿說:“娘,今天平虜大將軍率軍出徵,好多人都出去看了!我也想出去。”
“行軍打仗和你有什麼關系。”王言卿不為所動,冷冷道,“背你的書。”
陸渲噘著嘴坐回座位,嘴裡嘟囔:“聽說平虜將軍是一路急行軍從邊關趕到京城的,現在又要率領十萬大軍出徵蒙古,多麼威風!不像爹,蒙古人都打到安定門外了,他也讓人關門不出。”
陸渲本是隨口抱怨,這是他從旁人嘴裡聽到的,實際上他連安定門在哪兒都不知道。然而他說完後,向來溫柔和善的母親卻突然寒了臉,重重一拍桌子道:“陸渲。”
陸渲被嚇了一跳,本能地站起來:“娘。”
靈犀靈鸞也嚇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王言卿:“夫人,您勿要動怒,小心胎氣。”
王言卿冷著臉,用前所未有的嚴厲目光盯著兒子,斥道:“你隻看到大同軍千裡急襲,那你可知道,俺答軍隊逼近通州時,是你爹上書急令兵部發兵備戰,戶部撥發糧餉,要不是他,全城人一個月的口糧根本來不及運來。俺答軍衝到京城下時,城中不知多少地痞流氓密謀作亂,是他發動全城錦衣衛日夜戒嚴,抓捕為首者,平息禍事。你隻看到平虜大將軍率領十萬軍隊風光,那你知道蒙古人剛打來時,數以萬計的難民聚集在北京城牆外,是他說服了皇上,放逃難的百姓入城,這才免得數萬百姓遭受屠戮。平虜大將軍隻有一個,可是,你如今能安穩地坐在這裡讀書,卻是像你爹這樣成千上萬無名之人,在暗中保護。”
陸渲被說的低下頭去,不斷抽鼻子,帶著哭腔道:“娘,我錯了。”
“是我教子無方,竟讓你生出這種想法。”王言卿沉聲道,“靈犀,拿戒尺來。”
靈犀掃了眼陸渲,低聲勸:“夫人……”
她們倒不是替小公子求情,小孩子雖然細皮嫩肉,但該打就得打,現在不打,以後就得被別人打。她們怕的是王言卿生氣,傷到了腹中胎兒。
王言卿依然臉若寒霜,冷冷道:“去取戒尺。”
靈犀靈鸞不再說了,默默去取戒尺。王言卿握著戒尺,一手扶著自己已經顯懷的肚子,另一隻手握著戒尺,重重打在陸渲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