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陸珩搖搖頭,卻不肯再說了。他見時候差不多,就起身,趕王言卿回屋睡覺。
他可以開玩笑,故意逗弄王言卿,但深夜總不能真的留她在自己屋裡。兄妹尚且七歲不同席,他們還不是兄妹。
何況,陸珩懷疑,如果有人睡在他身邊,他會一晚上無法合眼。這也是他沒有娶妻的原因之一。
王言卿回陸府後,那兩天混亂的宮廷生活逐漸淡去,她又變成深居簡出、清闲度日的陸府小姐。過了好幾天,府外的動靜才陸陸續續傳到王言卿耳中。
錦衣衛指揮使陸珩翻閱卷宗,無意看到多年前何鼎一案,覺得疑點頗多,重啟調查。不查還好,這樣一查,竟然被陸珩翻出來多年前張延齡曾在皇宮裡奸汙宮女,事後還逼死了那個女子。
張鶴齡、張延齡兄弟窺視帝冠,正主弘治皇帝都不追究,皇帝一個侄兒總沒有發作的道理。但染指宮女性質就變了,宮女理論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張延齡膽大到在宴會上奸汙宮女,誰知道這些年他有沒有繼續作案。萬一皇宮有孩子降生,豈不是混淆帝脈?
這件事披露出來後,滿朝哗然,皇帝大怒,當即讓錦衣衛將張延齡下獄,並且在早朝上嚴厲斥責張鶴齡。皇帝罵了一頓還不解氣,下令斬立決,欲要處死張延齡。
張太後無論如何沒想到,她隻是養了幾天病,事態忽然變了。張太後也顧不得慈慶宮會不會繼續鬧鬼了,幾次三番去找皇帝求情,皇帝都避而不見。最後張太後沒法,在乾清宮外給皇帝下跪,涕淚俱下,狼狽不堪,懇求皇帝饒張延齡一命。
張太後實在想不懂,隻是一個宮女而已,為什麼要讓她的弟弟賠命?宮女太監死了就死了,但她的弟弟可是建昌侯啊。
張太後跪求,臣子也求情,最後,皇帝於心不忍,退了一步,免除張延齡死刑,但要革除昌國公、建昌侯的爵位,將張家兄弟貶謫至南京,不允許他們再在京城停留。同時,還將張太後的稱呼由聖母降為伯母。
王言卿聽靈犀靈鸞轉述了外界的事情,她聽到後沒有表態,之後卻尋機會問陸珩:“二哥,前段時間東宮鬧鬼吵得沸沸揚揚,這件事如何收場?”
陸珩眸色淡淡,漫不經心道:“你也說了,那是鬧鬼。正好邵天師要來送新的丹藥,順便做場法事,應當便不會有小鬼作亂了。”
王言卿沉默片刻,問:“那秦祥兒呢?”
陸珩語氣更隨意了:“她為了做女官錯過嫁人,硬生生耽誤到三十五歲。皇帝念她在宮廷侍奉良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放她回家了。”
王言卿看著陸珩,陸珩也微笑著回視。王言卿最終沒有再問,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王言卿心中幽幽地想,所有人都得償所願,這個案子,隻能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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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達成目的,對秦祥兒來說,亦是求仁得仁。
早在正月,前廷傳出皇帝有意剝爵的消息時,秦祥兒就密切關注著。後來,秦祥兒聽說皇帝在張太後的施壓下打消了革除張家爵位的念頭,她既憤恨又不甘心,最後想出一個計策來。
她要假借鬼神之事把事情鬧大,最好能讓人重審當年秦吉兒一案。因此,她沒有選擇趁張太後熟睡時一刀了結對方,而是另闢蹊徑——裝鬼。
她確實吸引來了錦衣衛,毫不意外的,她也落網了。她終於找到機會向上面人傳達姐姐的冤案,這種事並不是證據有多難找,或者作案人手法多麼高明,而是上位者不想查。如果上位者有心,隨便動動手指就能查明白。
果然,陸珩才一天就查明因果,第二天報告就遞去乾清宮了。之後,皇帝借機發作張家,終於除去了這根扎了他十二年的肉中刺。
而陸珩再一次精準撓中皇帝痒處,在皇帝需要罪名的時候及時遞上刀來,貼心地替皇帝解決了張家。等過段時間風頭過去,陸珩怕不是又要升官了。
秦祥兒給陸珩提供了信息,有功在身,陸珩便放她一命。至於東宮鬧鬼,隻能停在怪力亂神上。皇帝想要發作張家,並不想另生枝節。萬一揭露鬧鬼,張太後肯定借機賣慘,那群文臣也要逼逼叨叨。不如什麼都不說,等過一個月,世人就會淡忘這件事。
反正皇宮裡捉風捕影的事情多了,添一樁鬧鬼怪談根本無傷大雅。可能許多年後,唯有長壽的老宮女還記得,當年有一樁離奇的東宮太後鬧鬼案,未曾破獲。
王言卿無意想她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她隻希望秦祥兒離宮之後,能真正發揮才華,去過自己的人生,不要再回來了。
這座威嚴莊重的京城,沒有正義,隻有政治家。
第49章 暴露
時間已近三月,天氣一日日暖起來。春風拂柳,陽光明媚,處處可見熱鬧的春意,柳條上籠罩著朦朦朧朧的綠。
永平侯府,僕人們正在為即將到來的上巳節準備。上巳節祓禊畔浴,女子會在這一天相伴去水邊踏青,是女兒們一年中最熱鬧的節日之一。女子出門都會由兄弟護送,漸漸的,上巳節就演變成一個青年男女相看、約會的日子。
永平侯夫人早早就給洪晚情準備起上巳的大衣裳,今日繡娘將衣服送來,永平侯夫人立刻叫洪晚情來試。五六個小丫鬟圍在洪晚情身邊,服侍洪晚情更衣,永平侯夫人站在旁邊,一邊看上身效果,一邊對繡娘說:“馬面太長了,穿著顯臃腫,想辦法改改腰身。袄上的繡花不好,看著老氣……”
繡娘聽著叫苦不迭,衣料是永平侯夫人選的,繡花也是永平侯夫人和洪晚情敲定的,她們每一步都按照洪夫人的意思做,結果出來後效果不好看,洪夫人又怪繡娘不上心。繡娘心裡苦極了,前幾日陸府也要了身同樣的袄裙,明明陸府那位小姐穿著就很高挑窈窕。
這種話繡娘不敢說,她彎腰站在永平侯夫人身後,陪著笑一一應了。繡娘領了新的命令,回去後趕緊連夜改,務必在上巳之前將袄裙送來。
洪晚情換回自己的衣服,出來後見母親坐在羅漢床上,盯著一個地方不知道在想什麼。她自然地依偎到母親身邊,問:“娘,你想什麼呢?”
永平侯夫人對洪晚情笑了笑,心不在焉道:“今兒都二十五了吧。鎮遠侯出孝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提親。”
洪晚情一聽母親說這個,立刻臊紅了臉,羞惱道:“娘,好端端的,你提這個做什麼?”
永平侯夫人看著女兒,對這些少女心思了然於胸。她微微嘆了一聲,說:“女兒長大了,家裡留不住了。鎮遠侯絕非池中之物,他現在還年輕,看著和我們家差不多,等再過十年,我們家未必攀得上他。你嫁過去後要好好籠絡鎮遠侯,最好生下一兒半女。說不定,以後你爹爹兄弟,還要靠你提攜呢。”
永平侯夫人這話一半打趣一半真心,永平侯自從回京後位置就尷尬起來,他在西南沒什麼像樣的戰功,在皇帝面前也說不上話,要緊的職位輪不到他,次點的職位他又看不上。
永平侯夫人也想過求助哥哥,但武定侯駐京多年,已許久沒上過戰場,軍中好多人脈都不熟了。武定侯靠著擁立皇帝的功勞,這些年躺在功勞簿上吃香喝辣,誠然風光,離軍中的實權位置卻越來越遠。就算有好缺空出來,武定侯也會推自己的兒子上去,哪會提攜洪家呢?
兄妹一旦婚嫁就成了兩家人,再不會一條心了。眼看這些年武定侯越來越沉迷享樂,耽於權勢,許多話連永平侯夫人也不敢說。哥哥指望不上,嫡子不出息,庶子永平侯夫人又不敢用,最後,她隻能將目光投注在女婿身上。
和武定侯、永平侯這種開國勳貴不同,鎮遠侯府是上一輩才封侯的。傅家資歷淺,同樣證明他們功勞高,有實權。老鎮遠侯傅钺曾在大同打仗,成功擊退蒙古人,立下赫赫功勞。
大同是九大邊鎮之一,但戰略意義比其他八鎮要緊多了,是大明最重要的門戶。歷來隻有最受皇帝信任的軍官才能去大同領軍,傅钺鎮守大同,可見傅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京城公侯伯爵這麼多,大家都是一代傳一代,遇到不出息的兒孫也隻能捏鼻子認,憑什麼傅钺想越級傳承就越級?禮部肯批他的請封折子,背後還不是皇帝點頭。
傅霆州和陸珩一樣,看似是走了狗屎運違例襲爵,其實是皇帝挑中了他們。假以時日,傅霆州必然扶搖直上,一路青雲,永平侯夫人唯有趁他年輕時趕緊結成親家,才能綁住這條潛龍。
所以,不光鎮遠侯府需要這門婚事,永平侯府同樣極力想促成此事。
洪晚情知道爹娘以及舅舅都很滿意這樁親事,洪晚情當然願意嫁給傅霆州,但是,這種事又不是洪晚情願意就行的,傅霆州的態度才是關鍵。洪晚情眼前飛快掠過一個人影,她心情沉重下去,垂下眼睛說:“婚姻之事總不能女方主動,鎮遠侯應當有安排吧。”
永平侯夫人何嘗不知道呢,她嘆了聲,說:“應當是最近太忙了,鎮遠侯騰不出空吧。今年啊動蕩不斷,年關楊首輔請辭,都不到一個月,張太後又出事了。聽你父親說,前天張鶴齡、張延齡兄弟已經出了京城,去南京領職。皇帝給張鶴齡授了一個錦衣衛指揮同知的名頭,看起來是從三品大員,但誰不知道這就是個虛銜,錦衣衛真正的權力都在陸珩手裡。張家明升實貶,還被趕出北京,以後隻有張太後一個人在京城,孤掌難鳴,恐怕張家要徹底敗落了。”
洪晚情不太懂官場變遷,但前段時間革爵案鬧得那麼大,洪晚情想聽不到都不行。洪晚情問:“娘,張家一門兩個爵位,真的就這樣褫奪了?”
“不然呢?”永平侯夫人物傷其類,不免唏噓,“上元節見張家時還風風光光的,一轉眼,說倒就倒了。”
說到這裡,永平侯夫人也怒其不爭:“他們也真是,有財有勢還不夠,竟然在宮裡奸汙宮女。宮裡的女人,是外人能碰的嗎?這還是張太後在呢,皇帝念及當年迎立之恩,不好意思趕盡殺絕。等將來張太後去世,指不定皇帝如何翻舊賬。”
洪晚情十分驚訝:“都奪爵貶官了,這樁事竟然還沒完?”
永平侯夫人嗤笑一聲,事關皇帝,她不敢妄言,但語氣無疑表達了永平侯夫人的想法。皇帝和蔣太後剛來京城時,張太後仗著自己兩朝為後,沒少給蔣太後臉色看。以皇帝小心眼又記仇的性格,能放過張家?
做夢吧。恐怕張太後自己也不信,所以才一病不起,聽說這幾日連人都不見了。
永平侯夫人唏噓極了,弘治年間張皇後獨寵後宮,天底下普通男人都做不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弘治皇帝卻能不納妾,終身守著張皇後一人。當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羨慕張皇後好命,後來張皇後的兒子繼位,所有人都覺得張後這一生再不會有波折了。縱觀張太後的經歷,簡直福運吉星,天生好命,誰能知道,世事竟然和眾人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張太後前半生榮寵順遂,晚景卻悽涼無比。據傳張延齡能保下一條命來,全是因為當日張太後跪在乾清宮外,哭著哀求皇帝開恩。永平侯夫人光想想那副場面就揪心,反正她完全無法接受,自己從旁支接回一個孩子繼承家業,多年後卻要當眾跪下來懇求對方。
若真有這一天,還不如讓她早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