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王言卿現在做尋常打扮,但她在陸府裡衣食住行樣樣精致,哪用得著這裡的鞋。她正要回絕,卻見陸珩抬頭,一雙眼睛喜怒不辨地看著掌櫃:“你叫她什麼?”
掌櫃嚇得都結巴了:“這位夫人竟不是大人的娘子嗎?”
王言卿尷尬,忙道:“店家,你誤會了,這是我哥哥。”
掌櫃這時候才注意到王言卿還梳著未婚女子發髻,不由臉色訕訕。他見這兩人姿態親密,在人前毫不避諱地觸碰交談,便以為這是一對夫妻。至於女子叫男子二哥……女子多得是喊情郎哥哥,掌櫃還以為這是人家的夫妻情趣呢。
誰知道,竟然是“親哥哥”而非“情哥哥”。掌櫃的一邊賠笑,一邊在心裡嘀咕,這兩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又總是身體貼著身體而站,誰能想到他們是兄妹啊。
王言卿解釋後自己也覺得尷尬,默默往前挪了一步。陸珩意味不明瞥了王言卿一眼,也沒說話,對掌櫃道:“賬冊我們收走了,用完了我讓人給你們送過來。”
“不敢不敢。”掌櫃哪還敢讓錦衣衛上門,趕緊說,“這本賬冊小店用不著,不敢勞煩大人們跑一趟,大人需要,隨便拿去就是了。”
掌櫃千恩萬謝送陸珩和王言卿出門,看到這兩人走遠後,渾身都要虛脫了。伙計躲在櫃臺後面,小心翼翼問:“掌櫃的,梁太太那雙鞋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錦衣衛都來了?”
掌櫃怒瞪伙計一眼,呵斥道:“錦衣衛大人的事,是你能問的嗎?還不快去幹活!”
王言卿和陸珩走出店鋪,她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對陸珩說:“所以,梁榕門口那枚珠子是梁文氏留下的。十六那天她不知為何去梁榕屋裡,走動時不慎落下鞋尖的珍珠。當時天黑,梁文氏沒注意到,結果第二天被梁芙發現。梁芙展示給梁彬後,梁彬轉告梁文氏,梁文氏以為梁芙發現了她的秘密,遂起了殺心。梁芙是女眷,全天待在屋裡不出門,梁文氏找不到機會下手,便偷了馮六的衣服,讓梁彬穿上衣服假扮馮六,還掐著時間帶人去捉奸,讓梁彬在眾人面前逃走,以此誣陷馮六和梁芙通奸,借官府的刀殺人。難怪她特意宣揚梁芙瘋了,不讓人和梁芙說話,還從外面請了驅邪符。驅邪是假,封口是真,她怕梁芙將她的事告訴外人,所以提前一步誣賴梁芙瘋了。”
陸珩點頭:“梁芙通奸一案的原委應當就是這樣了。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梁文氏鞋上的東西落到梁榕門口,隻能證明她來過梁榕房間,不能證明是她殺了梁榕。梁彬假扮梁榕出門,穿馮六的衣服構陷姐姐通奸,他和這個兇案也脫不了關系。僅梁榕一案,梁文氏和梁彬一個是主犯,一個是幫兇,罪名和量刑都不相同,該怎麼確定這兩人中誰是真正的兇手呢?”
王言卿皺眉,覺得棘手。梁文氏和梁彬的表情都不對勁,嫌疑程度不相上下,僅靠證詞無法判斷誰是主犯。而且,他們現在所有的推理都是猜測,要想定案,還需要證據。
王言卿想了一會,問:“梁芙說十六晚上她去找梁榕時,曾聽到屋內有悶悶的聲音,隨後梁榕讓她回去。會不會那時,兇手也在房間裡,所謂梁榕的回話是兇手假裝的?”
陸珩馬上就明白王言卿在想什麼,說:“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女子壓低聲音,也能短暫偽裝男人說話。僅靠著一點,無法確定真兇。”
王言卿低低嘆了一聲,小臉又沉重起來。陸珩看王言卿耷拉的眉眼、微微嘟起的嘴,忍不住輕輕笑了,抬手捏了捏王言卿的臉:“急什麼,此案最重要的證據還沒找到呢。”
“嗯?”王言卿疑惑,顧不上搭理陸珩不規矩的手,問,“還有什麼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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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肌膚如玉,觸感極好,陸珩過完了手癮,才不緊不慢道:“屍體。一個命案中,屍體永遠是最重要的證物,沒看到屍體前,任何推斷都是空中樓閣。”
王言卿若有所思地點頭,抬眸,圓潤黑亮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他:“二哥,我們現在要去找梁榕的屍體嗎?”
她這樣抬頭的樣子,像極了一隻乖巧禮貌的貓,這回陸珩不止手痒,心都痒了。他指腹蹭了蹭王言卿臉頰,心不在焉說:“我可不舍得讓卿卿去找屍體。錦衣衛別的不濟,人倒是不缺,讓他們去找就行了。”
王言卿顰著眉,仔細想案子:“可是,保定府外那麼大,該去哪裡找呢?”
王言卿注意力轉移,陸珩有點不高興,故意說:“卿卿要是對我笑一笑,我就告訴你。”
王言卿抬眼,淡淡掃了陸珩一眼,轉身走了。陸珩趕緊將人拉住,放低了姿態哄道:“好了,我和卿卿開玩笑的。卿卿的要求,二哥哪舍得拒絕。十七那天,梁文氏帶著兒子回娘家,梁文氏那麼寶貝兒子、貪慕享受的人,怎麼會一個奴僕都不帶,讓兒子趕車呢?他們多半是去拋屍了,查他們出城後的行蹤,就能知道梁榕的屍身在哪兒。”
到了這一步,事情基本已經水落石出,剩下的唯有找證據而已。陸珩已經沒心思敷衍梁家人了,他懶得回梁家,直接去了衛所,出示自己的身份令牌。保定府錦衣衛衛所瞄到上面的陸字,表情都裂了,沒一會,保定府大小官員就聚在陸珩跟前,問:“指揮使,下官不知您親臨保定府,多有怠慢。不知,指揮使來保定有何貴幹?”
先前陸珩調查馮六時,也動用過錦衣衛的關系,但那時他用的是假身份,如今這塊才是他自己的身份令牌。他們日昳時分抵達保定,一下午跑了好幾個地方,不知不覺,天都黑了。陸珩掃了眼日頭,說:“起風了,先安排一個幹淨的客房,不用泡茶,送熱水過來。”
保定府官員一聽,連忙應是,趕緊跑下去給指揮使安排休息的地方。他們散開時,全老老實實垂著眼睛,偶爾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往指揮使身後掃了一眼,立刻被同袍拉走。
傍晚的風越來越大,寒氣像刀子一樣刺骨。陸珩轉身,拉了拉王言卿的兜帽,問:“卿卿,還冷嗎?”
王言卿搖頭:“我沒關系,先查案子要緊。”
陸珩替她拉鬥篷時無意碰到王言卿的臉頰,冰涼一片。他去碰王言卿的手指,果然,冷的像冰一樣。陸珩握住王言卿的手,用自己的手掌給她取暖,說:“不急,你先找個地方暖暖身子。”
陸珩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想,王言卿手指這麼冰,要麼天生體寒要麼身體弱,總之都要調理。看來,回去後他得給她找個郎中。
陸珩交代的事,衛所很快就辦好了。保定府官員頃刻收拾出一間溫暖寬敞的屋子,裡面一塵不染,擺設俱全,還放著雙陸、葉子牌等,保證讓指揮使住的舒心滿意。陸珩進去後粗粗掃了眼,他們大概以為這件屋子是陸珩要用,所有擺設都偏男人,不見絲毫女子用具。陸珩皺眉,很不滿意,王言卿見狀,輕聲說:“二哥,這裡擺設簡單大方,我很喜歡。我可以在這裡坐一會嗎?”
陸珩心裡輕輕嘆了聲,對王言卿說:“我說過,你不必揣摩我的臉色。”
王言卿低頭,下巴抵在蓬松的毛領上,像截玉一樣清冷易碎:“哪有,是我喜歡。”
她看人表情已成了直覺,根本區分不出生活和辦案。陸珩最開始覺得她這項本事得天獨厚,現在想想,她經歷了什麼,才會磨煉出這樣的本領呢?
他倒寧願她沒有這項天賦了。
陸珩沒有再折騰,帶著王言卿坐好。衛所這種地方沒有女人,屋裡沒有備暖爐,陸珩就用自己的手給她取暖。
陸珩手掌比王言卿的大,單手就能覆住王言卿兩隻手,再加上他常年習武,身體強健,手心總是熱的,和王言卿冰一樣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王言卿手指蜷縮在陸珩掌心,稍微活動就能觸碰到他幹燥溫暖的手掌,她悄悄感受陸珩掌心略微粗糙的繭子,心中不知不覺生出貪戀。
衛所將出城記錄送來了,陸珩單手握著王言卿,另一隻手緩慢翻動記錄,看了片刻後,說:“去滿城搜山,查沿途村子,看有沒有人見過梁家的馬車。”
隔扇外的錦衣衛領命,腳步利索有力,沒一會就走空了。等門重新關好後,王言卿問:“二哥,你怎麼確定在滿城?”
“梁文氏娘家在清苑,她卻從北門出城。清苑在保定之南,最近不到年節,也不存在城門擁堵,她何必這樣繞路?北面滿城有荒山,最適合拋屍,她應當去滿城了。”
王言卿點頭,她猶豫了一會,小聲問:“二哥,你不用出去嗎?”
陸珩合上冊子,淡淡瞥了她一眼:“趕我走?”
“不是。”王言卿咬唇,她臉色蒼白如雪,嘴唇淡的幾乎沒有顏色,乖乖巧巧道,“我怕因為我,耽誤了二哥的正事。”
外面都在尋找梁榕的屍體,而陸珩卻在這裡陪著她,來往官差都能看到。這樣無論對陸珩的仕途還是名聲都不好,王言卿生怕因為自己的緣故,拖累了陸珩。
“你這個小心翼翼的性子,什麼時候能好啊。”陸珩似乎嘆了一聲,愈發握緊王言卿纖長的手,說,“你的事,怎麼不是正事了?別的女子撒嬌、拿喬,稍有不如意就擺臉色,你倒好,總是替別人著想。你要不懂事一點,把自己擺到最中心的位置上。”
王言卿腦中飛快劃過一幅畫面,她仿佛聽到有人對她說“卿卿,你要懂事”,卻看不清面前人的臉龐。她皺著眉,不解道:“可是,二哥你不是一直讓我懂事嗎?”
陸珩短暫一怔,他盯著王言卿的眼睛,看了一會後淺淺笑了:“人總是會變的,我現在改主意了。卿卿,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第18章 娶妻
陸珩唇邊帶著笑,無聲審視王言卿。王言卿沒注意陸珩的眼神,她陷入對過去的回憶中,明明剛才那幅畫面一閃而過,可是再仔細想時,卻怎麼都找不到了。
她茫然很久,想得頭都痛了,也沒有結果。她伸手敲擊自己的額頭,陸珩及時將她的手握住,關心地問:“怎麼了?”
王言卿抬頭,像做錯什麼事一般,可憐巴巴說:“二哥,對不起,我隻記得你對我說要懂事,剩下的卻記不起來了。”
陸珩眉梢微不可見動了下,他說的?看來,王言卿並沒有真的想起來,但凡她回憶起來,就知道面前的人根本不是她的二哥。陸珩的心不知道放松還是失望,他對王言卿笑了笑,眼尾勾起,像深湖一樣誘人沉溺:“沒關系,想不起來就算了,我們日子還長,不必著急。除了這個,還有嗎?”
王言卿搖搖頭,眼神小心翼翼。陸珩知道這個黑鍋又要他背了,他頓了下,一邊安撫王言卿,一邊給自己自圓其說:“你想起來的,應當是你八歲那年生病的事情。我早上起來練武,你也要跟著,練武功課是按我的進度安排的,你身體弱,明明受不住還要硬撐,回去後就病倒了。我讓你休息幾天,你不,第二天非要起來繼續。我便讓你懂事,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陸珩說完,自己都要信了。他看過王言卿的全部資料,知道她八歲時因為練武生了一場大病,如今陸珩稍稍加工,時間、因果、經過都不變,唯獨裡面的人換成了陸珩,還將一句很無情的話扭轉成關心王言卿身體,誰聽了不道一聲感動。陸珩頗為感慨,他在御前鍛煉出來的應變能力,全用在欺騙王言卿身上了。
果然,王言卿聽到這些話眨了眨眼睛,眸底氤氲出水光:“二哥……”
陸珩撫上王言卿臉頰,指腹在那雙驚心動魄的眼睛上摩挲,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哭什麼?這樣的事情還有許多,你不記得,我們就重新再做一遍。就算你永遠恢復不了記憶,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