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言卿瞥了陸珩一眼,毫不留情戳穿了他:“不要裝,你早就發現了。”
被看出來了,陸珩也沒有不好意思,坦然地點頭承認:“沒錯。但我更想知道卿卿是怎麼發現的。”
“梁文氏的破綻太多了。如果梁榕真的失蹤,她確實不知道梁榕去向的話,那她表現出來的應當是氣憤、牢騷,可是她乍一聽到錦衣衛上門,第一反應卻是恐懼。若沒有做虧心事,怕什麼呢?梁榕隻是失蹤,她卻將梁榕的房間門鎖住,說明她知道這個人不會回來了。當我問起梁榕十七那日的去向,她屢次用帕子遮擋臉部,而且不自覺地捏手指。一切跡象都說明,梁榕並不是出門訪友,他極可能已經遭遇不測了。”
陸珩點點頭,問:“如果是人命案子,判斷死亡時間和死亡現場就尤其重要。依卿卿之見,這兩樣分別在哪裡?”
王言卿微微沉吟,壓低聲音說:“死亡時間我不敢確定,但我懷疑,梁榕是在家裡遇害的。”
“哦?”陸珩回頭,饒有興致地看著王言卿,“梁家好幾個人都看到梁榕清晨出門了,之後再沒有回來。你怎麼知道不在外面?”
“還是多虧了梁文氏,幫我一樣樣排除的。”王言卿說,“梁文氏一遍遍強調梁榕像往常一樣出門,家裡沒有發生矛盾,她重復這麼多遍,說明她心裡很在意這件事。她想將我們的視線從梁府轉移出去,暗示我們梁榕是在外面出事的,因此我將目標鎖定在家裡。陳禹暄提出去梁榕的房間看看時,梁文氏緊張的舔嘴唇,我便懷疑梁榕的房間裡有什麼。她開鎖時,身體朝著梁榕寢室的方向,全程刻意用背對著書房,後來她發現我們在書房時,緊張的聲音都變了,所以我才確定,梁榕書房就是案發地。”
陸珩定定望著王言卿,不動聲色從她冷靜的眼、挺拔的鼻、纖薄的下颌線掃過。他本來隻是試試,沒想到,她給他的驚喜比預料中大多了。
陸珩慢條斯理地開口,問:“可是,有人看到梁榕出門,你卻說梁榕在家裡遇害。既然如此,梁榕出門如何解釋?”
王言卿眼眸漆黑,點綴在她素白的臉上,像墨玉一樣瑩潤生光,她停頓了一會兒,猛不丁說:“我懷疑那天出門的,並不是真正的梁榕。”
陸珩挑眉,不緊不慢地問:“哦?”
“丫鬟說梁榕那天很早就出門了,而且途中沒有和別人說話,看丫鬟驚詫的語氣,這在以往應當是很不常見的事情。一個人的行為一般不會改變,除非那個人不是他。假扮梁榕之人必是兇手,兇手如此大費周章作秀,多半是為了遮掩某個時間。於是我試著詢問十一月十六,結果,梁文氏想都不想,就把那天梁榕的行程說了一遍。”
王言卿沒說完,陸珩就開始笑。王言卿朝旁邊瞥了一眼,不高興道:“你笑什麼?”
陸珩不說話的時候眼睛都湛然生輝,此刻因為笑盈上一層水光,那雙桃花眼越發晶瑩潋滟,燦若星辰:“所以,你才問梁文氏,繼子晚上什麼時候睡覺?”
陸珩當時聽到王言卿問這句話的時候就要笑死了,也虧她敢說。王言卿當時一心想著追查線索,並沒有多想,誰知道他們往這個方向發散。此刻被陸珩點出來,她惱羞成怒,本著臉道:“你還聽不聽了?我不管你了。”
陸珩趕緊忍住,哄著王言卿道:“好好,怪我思想齷齪,我不說了。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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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通奸
被陸珩這一打岔,王言卿想了一會,才找回自己剛才的思路:“她復述的梁榕行程乍一看沒問題,但她說話時,眼睛根本動都不動。如果一個人真實回想半個月以前的事,眼睛怎麼都會上下浮動,但她卻毫無動作,回話也全無停頓,所以,她壓根沒有回想,這是她提前編好的說辭。可是當我問那天梁榕看書到什麼時辰……”
陸珩又想笑,王言卿眼睛掃過來,陸珩一臉無辜,眨眨眼道:“我正聽著呢,怎麼不說了?”
王言卿沒好氣瞪了他一下,說道:“她視線上浮,眨眼速度變快。這才是她回想時的反應,而她快速眨眼,說明她心緒不平靜,多半是我問了一個她沒有預料過的問題,她一時半會想不出滴水不漏的說辭,便裝作生氣,躲開了這個回答。”
王言卿說這些話時,陸珩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他反而問:“你怎麼知道她在裝生氣?萬一她是真的氣憤呢?”
王言卿眼睛不屑地瞥了下,說:“她要是真生氣,我問出那句話時她就該爆發了。可是她卻想了片刻,先拍扶手,然後憤怒地質問。二哥,你生氣罵人的時候,會先做動作,再說話嗎?”
陸珩想了想,發現王言卿說的在理。一個人憤怒時拍案而起,拍案、起身、怒罵應當是同時發生的,但梁文氏卻明顯不同步,看來,她確實是裝出來的憤怒。
陸珩心想這一趟來的太值了,他學會了好多有趣的東西。冬日風大,王言卿的頭發被寒風吹散,和兔毛掛在一起,一顫一顫的惹人心憐。陸珩側身,將她肩膀上的頭發整理好,說:“卿卿明察秋毫,滴水不漏,讓為兄十分佩服。不過,你有一樣說錯了?”
王言卿一聽鄭重起來,眼睛認真地看向陸珩。陸珩把她的頭發放到身後,又摸了摸她衣領上毛茸茸的兔毛,說:“我生氣時從來不罵人。”
王言卿一怔,反應過來之後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她認認真真給他分析案子,他卻插科打诨!而陸珩全無做錯事的自覺,他像是找到什麼好玩的事,不斷揪王言卿比甲上的兔毛。王言卿冷著臉朝旁邊跨出一步,避開陸珩的手。
陸珩心中嘆息,看來卿卿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再逗下去要惱了。陸珩適可而止,收回手,臉色一瞬間變得嚴肅:“照你的分析,至少十一月十六,梁文氏就知道梁榕已經死了。這個案子至今和梁大姑娘沒有任何關系,但命案過後不久,梁文氏就說梁大姑娘通奸。看來,這位梁姑娘多半知道些什麼。走吧,我們去問問梁姑娘。”
陸珩轉瞬從玩笑變回正經,王言卿都有些不習慣。她下意識點頭,隨即意識到,早在剛從梁榕屋裡出來的時候,陸珩就說過要查通奸案。也就是說,那個時候,陸珩便已經想明白這一切了?
那她還喋喋不休給他剖析了這麼久。王言卿沉默,陸珩發覺王言卿不說話,看了兩眼,很快猜出來王言卿在想什麼:“卿卿,不要妄自菲薄。查案不是一個人的事,往往需要多個角度佐證,才能確定最終元兇。你提供的線索,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王言卿一想倒也是,難得二哥請她幫忙,她努力想做到最好。就算她跟不上二哥的腳步,能側面印證二哥的推測沒錯,也是值得的。
說話間,繡樓到了。陸珩止步,停在繡樓外,對王言卿說:“卿卿,前面我不方便進去,你一個人可以嗎?”
王言卿點頭,她學過拳腳,對上成年男子都有一戰之力,何況這些內宅女眷?陸珩將一個哨子放到王言卿手裡,很鄭重地看著她的眼睛,說:“你一個人千萬小心,如果遇到事情立刻按響這個哨子,我進去找你。不要逞強,知道嗎?”
這個哨子是錦衣衛之間獨特的聯絡方式,王言卿將東西收入袖中,抬頭對陸珩笑了笑:“二哥,你最近怎麼變得這麼小心?我沒事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陸珩怔了下,馬上意識到王言卿說的是傅霆州。她沒有記憶,但一些認知還留在潛意識裡,比如,傅霆州以前也會單獨把她留在什麼地方,並不會像陸珩這樣千叮嚀萬囑咐。所以,王言卿才下意識覺得陸珩變了。
陸珩不能解釋,認下了這個悶虧,笑了笑說:“你病還沒好,我放心不下。我就在這裡等你,去吧。”
陸珩眼如秋水,溫柔從容地注視著她,仿佛無論王言卿什麼時候回來,他都會在這裡。王言卿回頭望了他一眼,輕輕道:“那我走了?”
陸珩點頭,視線一直沒離開王言卿。王言卿心想二哥最近怎麼變得婆婆媽媽,都讓人肉麻,可她向前的腳步卻安穩許多,因為她知道,背後有人一直跟著她。
王言卿逐步靠近,繡樓外守著兩個婆子,她們早就發現王言卿和陸珩了,此刻發現王言卿還往近走,遠遠就呼喝道:“太太有令,不允許靠近繡樓。你是哪兒來的人,來這裡做什麼?”
王言卿停在門口,落落大方說:“我跟隨京城錦衣衛千戶陳禹暄大人來梁家吊唁,陳千戶十分同情梁家的遭遇,派我來和梁小姐說說話。”
王言卿說完,見這兩個婆子板著臉,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便給她們示意後面的丫鬟:“我此行是經過梁家三老和梁太太同意的,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去問梁太太的侍女。”
梁文氏派丫鬟跟著王言卿和陸珩,但丫鬟十分害怕陸珩,跟在後面左右徘徊,不敢靠近。如今看到王言卿朝她比劃,丫鬟趕緊低著頭,不敢往陸珩的方向看一眼,一鼓作氣跑到王言卿身邊。短短幾步路,丫鬟像是打了場仗一樣,喘著氣道:“是太太讓她來的。”
有梁文氏的侍女作證,兩個婆子即便百般不情願也得放人。丫鬟趁機跟在王言卿身後,緊緊綴著,王言卿朝後掃了一眼,沒在意丫鬟的小算盤,面色如常進屋。
繡樓有兩層,第一層是花廳和庫房,第二層才是梁大姑娘坐臥起居的地方。梁大姑娘鬧出通奸的傳聞,早就被人看押起來了,王言卿進來後,霎間成了所有人的視線焦點。
王言卿每走一步,都有人亦步亦趨跟著。王言卿心想照這樣還問什麼問,梁文氏的丫鬟虎視眈眈盯著,梁大姑娘怎麼可能吐露心聲。不過好在跟來的是丫鬟,而不是梁文氏,好糊弄的多。王言卿在心裡默默對二哥道了聲對不起,然後突然冷下臉,說:“我奉梁家族老和陳千戶之命前來問話,之後陳千戶要寫成折子,遞交給京城錦衣衛指揮使。若有絲毫閃失,將來指揮使怪罪下來,你們擔當的起嗎?”
其實這些丫鬟們並不知道指揮使是多大的官,但僅“錦衣衛”三個字,就足以威懾她們了。梁太太和族老對京城來的陳千戶百般拉攏,陳千戶還和老爺平級呢,就已經如此威風,如果是陳千戶的上級,那還了得?
丫鬟們都害怕了,他們在錦衣衛家庭裡伺候,所以越發知道這些人多麼惹不得。錦衣衛中最重視秩序,上級的命令是絕對的權威,往往一句話就能決定下面的生死。如果她們惹到了王言卿,王言卿回去在陳千戶面前抱怨一兩句,到時候梁太太是梁衛的遺孀,不會有任何問題,她們這些丫鬟卻沒命活了。
王言卿見丫鬟們被嚇住,又換上了柔和的表情,說:“不過,我也知道你們是奉命而為,無可奈何。這樣吧,我們折個中,我進去和梁大姑娘說話,你們就站在門外聽著,這樣你們回去能交差,我也能完成陳千戶的交待,怎麼樣?”
人性就是這樣奇怪,如果王言卿好聲好氣和丫鬟們商量,她們絕不會給好臉,但如果王言卿先敲打她們一頓,再稍微釋放善意,這些丫鬟就感激涕零,紛紛覺得王言卿是好人。
王言卿給出來的解決辦法合情合理,丫鬟們也沒有其他主意,便應允了:“好。但是姑娘,我們家小姐勾結人通奸,被太太抓到後有些瘋了,經常說胡話。你隻問通奸那天的事,不要問其他,萬一將小姐刺激的發了瘋,族老和太太都要怪罪。”
“哦?”王言卿輕聲疑問,“梁大姑娘瘋了?這是怎麼回事,請郎中了嗎?”
丫鬟面面相覷,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一個未出閣女子做出這種事,怎麼還有臉請郎中呢?太太從外面請了驅邪符,可惜沒什麼用處。太太再三叮囑,讓我們不要和小姐說話,如果小姐說起胡話,就趕緊去稟報太太。”
王言卿應了一聲,對丫鬟們抿唇笑笑,說:“多謝提醒。陳千戶還在前面等著呢,我先進去了。”
王言卿提著裙擺上樓,她不動聲色環視四周,發現二樓地方並不大,入眼是一套馬蹄足花鳥紅木桌椅,旁邊放著繡具和琴架,後面用木扇隔出一間閉合的房間,應當是入寢的地方。所有陳設纖細小巧,一看就是給女子住的。
如今木扇牢牢閉合著,王言卿回頭,對身後的丫鬟們說:“你們就在這裡等候,我進去找梁姑娘。”
王言卿搬出陸珩的名頭嚇唬人,果然丫鬟們被鎮住了,乖乖停在木隔扇外,沒有跟進裡面。王言卿停在薄薄的木門前,輕輕敲門:“梁大姑娘,我奉令尊故交之命,來和你問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