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身體般。
鹿之綾踩著盲道從他身邊經過,盲杖在地面上敲得“噠噠”作響,鼻尖聞到他身上的淡淡木質香。
她正想著作為盲人也不能五感全失要不要停下來時,男人的胳膊突然橫到她身前,握住她的一側肩膀就將她往後帶。
“……”
鹿之綾呼吸一滯,被帶得踉跄後退,直直退進他的懷裡,緊貼在他的胸膛前。
她上手攥住他的袖子,“薄妄?”
薄妄低眸睨著她小巧白嫩的耳垂,眸色發沉,“怎麼知道的?”
“聞出來的。”鹿之綾又聞了聞,“你身上怎麼又有血腥味,又受傷了嗎?”
這女人把他身上味道都記牢了。
薄妄睨了一眼自己襯衫上的一道血跡,“別人的。”
“……”
鹿之綾不問了。
薄妄從後禁錮著她,薄唇幾乎貼到她的耳朵上,磁性的嗓音不辨喜怒,“不耐煩等了,要走?”
“不是,我怕你不喜歡我呆在你家。”她輕聲說道,模樣柔柔順順,“便當盒我給你放在島臺上。”
“這麼聽話?”
薄妄玩味地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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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你不開心。”她說著輕輕往下拉了拉他的袖子,想讓他松開。
薄妄卻將她勒得更緊,“是麼?那走吧。”
“好。”
鹿之綾應著,抬起腳想走,又被他勒了回去。
然後,她就被薄妄帶回頂樓的房子。
薄妄用腳勾出椅子,直接坐在島臺前開始吃飯,鹿之綾安靜地站在一旁。
薄妄也不理她,一手握著手機看,一手拿著筷子吃,頂著這麼一張臉吃相怎麼樣都不會難看。
第50章 我一個人走怕寂寞,你陪陪我?
可是他吃飯歸吃飯,非要把她帶回來做什麼?
鹿之綾想著得找個借口離開,忽然聽他低笑一聲,笑得很是諷刺。
他正在播放一段新聞視頻。
“薄氏財團剛剛發布公告,正式拿下楓林區南陽路的黃金地塊,之前連各大議員都參與進去鬧得沸沸揚揚的土地風雲終於落下帷幕,薄氏財團稱即將在這裡建立全新的經濟圈,改變楓林區固有格局……”
南陽路,不就是之前電話裡有人叫他去解決事情提到的地方麼?
薄家財雄勢大,已經是K國第一,但楓林區的經濟被其他幾個財團牢牢掌控著,薄家的勢力在這個地區並不佔優勢,一直沒能插足進來。
薄妄生日那晚帶著一身的傷回來,接著薄氏財團就改變了楓林區的固有格局。
大家族、大財團之間爭爭搶搶並不都是明面上的,有時候暗地裡的手段一個比一個髒。
“……”
鹿之綾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薄妄。
薄家背後的髒事難道都是薄妄在做?
如果是這樣那一切都說得通了,薄妄雖然身為薄家長孫,但行事荒唐狠戾,還有精神疾病的醫學報告,眾人皆知他不可能成為薄家繼承人。
照常理,這樣一位少爺薄家不可能既不管束,還重視到配那麼多律師,江北城裡也無需人人忌他如鬼如神。
除非,薄妄是這樣一個角色。
薄家需要他的狠,所以不管他怎樣都捧著他;
而在江北城裡,有人怕的是他的這層身份,有人則怕的是他暗地裡的手段,那絕對比在龔家宴會上踩人臉這種事更髒更毒,否則,幾個財團也不能這麼輕易將楓林區讓了出來。
也是因為這樣,丁玉君老太太才對薄妄這個長孫心懷愧疚,畢竟是親孫子,如果有一天徹底兜不住,薄家不會有事,推出去的……隻有薄妄。
鹿之綾發現這事不能細想,一細想,遍體都生起寒意。
她生在長在鹿家,家裡一片和諧,根本不會有這種推親兒子、親孫子出去做髒事的事情。
那他呢?他也心甘情願替薄家做這些?隻有做了才能繼續享受揮霍?
“啪——”
薄妄隨手將手機扔在島臺上,低頭吃飯,連隻是簡單裝飾的胡蘿卜都沒放過。
鹿之綾抿唇,雖然這種事是人家家裡你情我願的事情,但她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明天晚上的家宴,如果你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去了,我和奶奶說。”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寂靜的房子裡響起。
聞言,薄妄的背忽然一僵,他看一眼自己還在播放新聞的手機,轉頭看她,臉色不是很好看,眼神銳利到陰沉,“你知道什麼?”
這個反應……
看來她猜的都是真的。
“什麼知道什麼?”她故作茫然,“你身上還有傷,家宴人肯定也不會太少,帶傷應酬太累。”
薄妄沉沉地盯著她,似乎又在驗證她話裡的真假。
鹿之綾發現他很不容易相信人,短短的幾次接觸中,她不管說什麼,他的眼神都在質疑。
不過,她的確也虛,越虛越不敢露出破綻。
好久,薄妄擱下筷子,又從島臺上勾出一張椅子,讓她坐下。
下一秒,他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溫熱的指腹輕輕地揉著她嬌嫩的皮膚,嗓音溫柔,勾著愉悅,“這麼關心我啊?那不如陪我一起死好了。”
“……”
這又是哪裡跟哪裡?
鹿之綾不禁蹙眉,換來的是薄妄目光一凜,指腹狠狠在她臉上按下去,按到她疼,聲線驟冷,“怎麼,不願意?”
“不願意,我想活著。”
她認真地道。
“呵。”薄妄低低地笑起來,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隻虛偽的狐狸,“就這還說喜歡我?”
她輕聲問著,“活著不好嗎?”
薄妄勾過她坐著的椅子,讓她幾乎貼到自己面前,反問,“活著有什麼好?”
“有日出日落,有山川河流,有萬物生長。”
她道。
薄妄又是一聲低笑,“還有你瞎了的眼睛,有你死了的全家,有你同學高高在上的踐踏,有你想打打不了的胎,鹿之綾,五年來,你分得清這是人間還是地獄嗎?”
房子太過空曠安靜,他低沉的聲線像一片薄薄的刀刃,不痛不痒地割過她的皮膚,然後無聲無息地一把握住她的心髒,疼得她想縮起來。
鹿之綾心緒恍惚,眼前再次浮現五年前的那場大火,焚燒的樹葉在她眼前飛舞。
好一會,她才晃過神來。
他的話也……太致鬱了。
薄妄親昵地摩挲著她的臉,指尖順著她的臉往下遊走,摸上她頸上的脈,繼續蠱惑地道,“其實死沒那麼難,比半死不活簡單多了,燒炭、上吊、跳河……或者,就在你這裡割一道口子,都來不及疼上多久一切就結束了。”
他的樣子太過認真,認真到鹿之綾覺得他下一秒就會真這麼做。
她的呼吸幾乎停頓。
“怎麼樣?考慮一下,我一個人走怕寂寞,你陪陪我?”
薄妄深深地凝視她的眼睛,挑了下眉,修長的手指改為收緊她的脖頸。
鹿之綾隻感覺全身都冒起一陣寒意,她艱難地呼出一口氣,一字一字道,“不要,不管是人間還是地獄,我都要在這裡有一席之地。”
“為什麼?”
因為已經離開的家人,因為那些深刻的記憶隻有她一個人在背著,她怕她離開這個世界不是去團圓,而是徹底讓這些存在的珍貴片段消失。
所以她要活著。
鹿之綾抓上他握緊自己脖子的手,話到嘴邊變了,“因為這五年我沒尋死,我才會遇上你,憑這一點,我就覺得活著很好。”
這個答案顯然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動作一頓,看她的神情甚至像個孩子般呆滯。
遇上他,就覺得活著很好?
他的手有松的跡象,鹿之綾將他的手從脖子上拿下來,輕輕握住,溫柔地反向蠱惑,“薄妄,我不知道你畫過那幅《初生》後經歷過多少事讓你心態變成現在這樣,可那都是過去,如果你覺得過去太痛苦,那你要斬斷的是過去,而不是以後。”
第51章 薄家家宴
薄妄聽了一會兒才道,“你在跟我暢想以後?你有這個資格嗎?”
鹿之綾搖頭,“我知道我不配陪你走到最後,我隻希望你能再等等,等一個能讓你覺得活著很好的人出現,和你一起開心坦然地走下去。”
“……”
“耐心一點,薄妄,會有那個人出現的。”她溫柔地道。
薄妄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晌,他將自己的手從她脖子上放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累了,去睡覺。”
他是個沒有以後的人,談以後就是個笑話。
更沒有那個人……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鹿之綾微笑著站起來,等他消失在視線裡以後才轉身,她一步步走出門外,進到電梯,終於扛不住地扶牆了。
她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呼吸節奏很亂,胃裡翻騰得厲害。
薄妄這個人太捉摸不定,陰鬱、狠戾、喜怒無常,好好地說著話突然就掐上她的脖子,她要是一個說話的方向不對,換來的可能就是封潮和花萍那樣的局面,或者是……死。
別說哺乳期,她現在都懷疑她能不能安然無恙地撐到生產。
……
從帝江庭出來以後,鹿之綾的孕吐反應就開始加重,連番嘔吐,吐得頭暈目眩,胃都快顛倒過來。
以至於到第二天鹿之綾都不怎麼好受,呆在神山的婚房裡一邊休息一邊同封振打電話,安排茶樓的事情。
姜浮生推開窗戶往外望去,天色已近暗下來。
薄家的燈亮起,似一路的星河灑向山林,遠遠的,有明顯的燈光朝這邊遊移過來。
“先生回來了!”
姜浮生喊起來,薄家上下今天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就是為迎先生回家。
聞言,鹿之綾掀開身上的毯子,起身走到窗邊。
隻見浩浩蕩蕩的車隊在開闊的場地上停下來,聞管家帶著人上前開車門,一群西裝革履的人從車上下來。
都是薄氏家族的人,隨便拼湊兩個在一起就能上個新聞。
為首的便是薄崢嶸。
薄崢嶸作為知命之年保養得相當不錯,沒有啤酒肚,沒有禿頂,一派成功人士的威嚴作派,站在那裡就氣勢森然,一絲不苟。
鬱芸飛和夏美晴也跟著回來了,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旁談笑風生,氣氛很是和諧。
“之綾,你真的不下去迎一下嗎?”
姜浮生有些擔憂地看向鹿之綾,她作為薄家大兒媳,和公公第一次見面,居然呆在房間不下去迎,很容易被噴。
“我下去才會讓他丟臉。”
鹿之綾看得很明白。
薄家沒有人當她是正兒八經的媳婦,婚禮草草進行,她這會要是把自己當盆菜下去當著薄家眾人的面向公公狂獻殷勤,還指不定要被怎麼羞辱。
她回過身來,準備再去躺一會兒,躺到開席,結果,人還沒走到床邊,門就被敲響了。
佣人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大少奶奶,老太太請你下去。”
“……”
好吧,不能再睡了。
鹿之綾換了件風格典雅端莊的祼色長裙,頭發自然披著,除去結婚戒指外不帶任何首飾,低調得不能再低調。
今晚這種場合,她不出席不行,但高調了也不行,最好是做一個透明人,以後在別人的述說中就會留下一個嗯……我以前見過薄妄的前妻,家宴也在,就是沒什麼特別印象的說法。
時間久了,沒人會質疑薄妄的孩子是被仙人跳出來的,孩子可以幹幹淨淨成長,這就是老太太的想法,她深刻領會。
鹿之綾被姜浮生扶著走進春初廳,廳裡已經擺上了差不多十張大圓桌,佣人們進進出出忙碌,涼菜都已經上好。
“楓林區那幫人,佔了幾年就以為能在那邊隻手遮天,真當我們薄家是紙糊的老虎呢。”
“那是大哥一開始沒認真,現在,大哥要楓林區的經濟,那幫老油條敢不給?”
“老爺子精神不錯啊,一會喝一杯?”
“薄棠也有20了吧?要我說,就該讓他回來邊學邊練,經驗老道將來才能繼承財團,光靠那點漂亮的學歷可不夠。”
“你懂什麼,現在哪裡是留學,都是建立社交圈去了,之前我還看到新聞說那個叫什麼妮麗莎的公主跟他告白呢。”
“哈哈哈……合著我們家棠少爺要去做驸馬了?”
“一個小國家而已,咱們大哥可看不上這樣的兒媳。”
薄家眾人正坐在玉屏風後聊天,不時傳出陣陣爽朗笑聲,談得似乎相當愉快。
鹿之綾側目望過去,坐在那裡的人一個個光鮮亮麗,穿得價值連城,笑得前仰後合,他們掌控著K國大部分的經濟命脈,他們至高無上,他們高不可攀……
不知道為什麼,她明明對薄妄沒什麼感覺,甚至特別想逃離他,可看到這樣的場面,她想到的卻是他一身鮮血傷痕跌跌撞撞回家的樣子……
對於這個高高在上的家族來說,他算什麼?
薄妄或許是不幹淨,可這樣好像不對,非常不對。
“之綾來了?”丁玉君從薄崢嶸旁邊的位置上站起來,笑眯眯地朝她招手,“之綾來,給你父親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