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個男人秉性溫和,氣質儒雅,渾身散發著濃濃的精英階層氣質。此刻,這位精英人士疲態盡顯,緊蹙著眉,猶豫地開口道:“小時,先去朋友家住一陣子吧。”
梁時在徐芃芃家住了半個月。
她不復往日的活潑好動,門也不出,時不時發呆。徐芃芃以為梁時是相思病犯了,為了讓她打起精神,叫來一群姐妹搞派對。
派對上,梁時雙眼呆滯,全程木愣,昔日的“派對小公主”仿佛掉了魂,嚇得徐芃芃以為她傷心傷到腦子,立刻電話召喚王宇軒前來下跪道歉——畢竟,膽敢隱瞞陳琛的行程,罪無可恕!
受不了徐芃芃的瞎折騰,梁時搬回了家。一進門,看見家裡多了一個女孩子。
女孩梳著簡單的麻花辮,頭發帶著點營養不良的枯黃,整個人黑黑瘦瘦的,但五官很耐看——有點內雙的丹鳳眼,和媽媽的眼睛很像。
梁時一瞬間意識到她是誰。
她的腦海裡仿佛平地驚起一聲雷,震得她暈頭轉向,連身體也忍不住跟著顫慄。震蕩過後,轟鳴的餘響湮沒了意識,梁時聽到血液直衝腦門而去的聲音。
視線裡,那個女孩竟然朝她走來。
她似乎說了什麼,梁時聽不太清。
身體已然不受控制,本能得想要逃離。梁時忽然暴起,一把推開對方,轉身噔噔噔地跑上了樓梯,關門的聲音震天響。
在場的大人都很尷尬,女孩子的臉上也有點掛不住。
爸爸走過去拍了拍女孩的肩:“昀昀,別往心裡去,小時這孩子性子倔,還需要時間。”
女孩腼腆一笑,點了點頭。
媽媽在一旁又紅了眼眶。
很快,樓上傳來噼裡啪啦摔東西的巨響。大小姐脾氣又開始發作,梁時把桌上的東西全拂到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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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此刻就是迫切要做點什麼,來壓制心底裡那急急往外蹿的慌張和不安。
一邊摔著東西,一邊痛哭流涕,她看起來仿佛被逼入絕境而瘋狂的動物。
過了很久,房間裡才安靜下來。佣人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敲門,問小姐要不要吃晚飯。
“哗啦”一聲,梁時把手裡的最後一張全家福砸到牆上,相框應聲而裂,碎玻璃片蓋住了照片上的臉。
她呆坐在地,心底那點火星子般的期待徹底滅了。
梁時緩緩抬起手,擦了一把臉頰上的眼淚。
模糊的餘光中,那些blingbling的發飾混在一地狼藉裡,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
就著混亂的思緒,梁時吃完了手裡的茶葉蛋。
起身拍拍裙子,梁時看向遠方,默默地下定了一個巨大的決心。
她把新買的發圈連同雞蛋殼一起扔進了垃圾桶,然後走向街角的理發店。
第02章
梁時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她七拐八拐地走進一片破落小區,80年代的老房子在夜裡默默矗立著,互相交纏著粗黑的老式電線。昏黃的路燈奄奄一息,照不清樓道裡的積水。
明明沒地震,外牆和內牆全天都在撲簌簌得往下掉灰,這地方看著整個一副被大火燒完的災後模樣。
她爬上五樓,打開門,屋裡的破敗程度比起外面不遑多讓。剛剛一場雨,好像有更多潮氣滲了進來,在斑駁的牆上留下新的水漬。
這是一套老式格局的住宅,七十平不到,竟然還是個套三。臥室門打開,露出一個黑黑的小腦袋,隻見一個瘦得像豆芽菜的小女孩扒著門框,驚訝地問她:“你把頭發剪了?”
“嗯。”梁時把包裡的材料放在櫃子上,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杏核一般的大眼睛,鵝蛋臉,白皙水嫩的肌膚,一張標準的城市臉。就是這頭齊耳短發有點土,很有90年代的復古風格,鄉鎮理發師的水平可見一斑。
李小彤湊到跟前仔細打量,這土鱉發型,也就是梁時這張臉才能hold住。不過這樣一來,也讓她的氣質更融入當地一點,中和了那股子白富美的勁兒。
畢竟,之前的梁時可太扎眼了。
李小彤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梁時披著一頭超漂亮的長卷發,穿一身套裝百褶裙,背著她家女鵝同款的雙肩包,連行李箱上都印著某大牌logo,活脫脫一個女明星上山下鄉。
李小彤雖然是鄉下孩子,但作為某個當紅小花的鐵粉,一眼就看出這位“親堂姐”身價不菲。
那一刻,她才明白梁昀為什麼削尖了腦袋也要往帝都跑。
李小彤伸長脖子,一臉的好奇:“你為什麼把頭發剪了?”
“要你管。”
李小彤“呸!”了一聲,甩上房門,徹底不理人了。
一個模樣幹瘦的老太太從廚房裡出來,端上三碗米飯、一大碗糊狀的豆制品、一碟鹹菜,自顧自坐下,吃起飯來。
梁時也洗了手坐下,面無表情地往嘴裡扒拉晚飯。這道菜的味道和它的賣相一樣不倫不類,吃著味同嚼蠟,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被老太太眼尖捕捉到。
“還是早點習慣,這裡比不得你那帝都的家。”
“可不是嘛!”李小彤在旁邊坐下,揶揄地說:“還當自己是大小姐呢,每頓飯三菜一湯伺候著不成?”
梁時不客氣地嗤笑道:“三菜一湯?小學生就是沒見識。”
李小彤拿了筷子就來打她。
外婆“砰”地放下碗:“還吃不吃?不吃就滾!”
嚇得李小彤端起碗,躲回房間吃自己的去了。
梁時最終也沒吃完那碗豆糊飯,半夜餓得睡不著,從床上坐起來,聽著窗外哗啦啦的雨聲,想起箱子裡還有半塊巧克力。
摸黑打開箱子,巧克力竟然隻剩個包裝——已經被李小彤那小混蛋掃蕩過了。
梁時攥著巧克力紙,這是之前媽媽放在她包裡的,是她愛吃的一個外國牌子。她從小到大飛過很多次,媽媽在機場送過她很多次,每回都給她的隨身行李裡塞零食,生怕她路上餓著。
這一次,隻不過是平平無奇的最後一次而已。
梁時記得,離開的那天她沒有哭,而是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說:“爸爸媽媽,我走了,你們保重身體。”
媽媽吳薇忽然泣不成聲,一把抱住了她。梁秋聲在旁邊也紅了眼眶。
梁時jsg就這麼任她抱著。
就在媽媽的擁抱即將結束時,梁時忽然在她耳邊輕輕地問:“媽媽,你恨我嗎?”
吳薇愣住了,抬起手想要摸摸女兒的臉,最終又訕訕地放棄。她嘴角輕顫:“怎麼可能?你是媽媽養大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梁時笑了一下,藏起所有的欲言又止。她在安檢前揮揮手,告別梁家眾人,告別這個長大的城市,也告別這段無憂無慮、富裕安樂的人生。
窗外的雨還在下。
這裡幾乎夜夜下雨,梁時已經記不清借著這雨聲哭過多少回。難道眼淚已經哭幹了,所以今天有點麻木?
是剪了頭發的關系吧,那些綿延的思念和痛苦,好像也一並割舍了。
梁時回到床上,想趁著這股餓勁兒趕緊睡著,廚房裡忽然亮起了燈。
過了一會兒,外婆輕聲推開臥室的門走進來,在梁時的桌子上放下一碗蒸雞蛋。
剛剛出鍋的蒸雞蛋熱氣騰騰,蛋面上還掛著香油,那香氣一瞬間侵入梁時的肺腑。
兩個人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外婆木著臉,看了她幾眼,便轉身離開了,一句話也沒說。
——就如第一天給她塞茶葉蛋時的樣子。
*
高三的開學典禮依舊毫無新意。
陳琛站在隊尾,迎著初升的陽光,看著主席臺上滔滔不絕的校長。
校長談興甚濃,尤愛自由發揮,手中的稿子形同虛設,話題已經跑出去三裡遠。
身旁的王宇軒戳了戳他,指著隊伍前頭那一抹沒穿校服的身影:“喏,梁家那位真千金!”
陳琛淡淡瞥了一眼,轉開視線。
王宇軒繼續伸長脖子打量著前方,“聽說是叫梁昀。這名字取的,難怪抱錯。”
過了一會兒,他又嘀咕道:“真千金不如假的好看啊。”
陳琛好笑地嗤了一聲:“沒看出來,你還是梁時的粉絲?”
王宇軒一臉驚恐:“我粉誰也不敢粉她啊!”
這時候,站在隊首的梁昀被班主任叫走,周圍的同學紛紛投去好奇的目光。
王宇軒還在嘀嘀咕咕:“真沒想到,梁時會離開梁家。按她那個性子,不掀了梁宅的頂豈能罷休?話又說回來,梁家也不差這點錢啊,幹嗎不兩個女兒一起養,多熱鬧!”
陳琛想起前一天去梁家拜訪的事。
陳家和梁家的淵源其實有點狗血。陳爺爺和梁家奶奶小時候是鄰居,兩家感情很好,就說了親。那個年代戰火紛飛,兩家不幸在逃難中走散了,沒能結親。誰成想,幾十年後,兩家人又因為生意上的交集在帝都重逢。雖然都一把年紀了,各自也成立了家庭,見到故人依然很欣慰。人生海海,相逢即是有緣,何不把這份緣為子孫延續下去?於是就定下了口頭之約。
巧的很,兩家人中真的有孫輩在同一年出生,還是一男一女。
昨天,陳琛邁進梁家客廳的時候,吳薇正在和梁昀討論入學的細節。看到他進來,立刻笑容滿面地迎上去,吩咐佣人端上咖啡和點心,拉著陳琛噓寒問暖:
“你姑姑一家還好吧?這麼多年沒見了,他們身體怎麼樣?”
“聽馨蘭說,你在美國提前修完了學分?真是優秀!”
這關懷親兒子一般的姿態,看得梁昀目瞪口呆。
陳琛有條不紊地答著話,似乎早已經習慣這種殷勤。吳薇又吩咐佣人擺飯,要留陳琛吃飯。
陳琛就是來傳達母親的問候,外加轉交姑姑的回禮。上次梁秋聲去北美出差,路過波士頓,還特意去拜訪了姑姑一家。
吳薇嘮完了家常,側身拉過身後的梁昀,“這是我的親生女兒梁昀,剛接回來。我們家的事,你應當也聽說了罷?”
下一秒,又紅了眼眶,“小時回她生母那裡去了,具體在哪裡我們也不清楚。雖然我和她爸都很舍不得,但也不能自私地說留就留呀。”
梁昀上前攬過她的胳膊,露出安慰的笑容。
吳薇轉頭對梁昀說:“小琛是咱們家常客,也是你新學校的同學,以後有問題要多向小琛請教。”
梁昀應下,眼神悄悄飄過來又滑走。眼前的少年挺拔俊秀,氣質過人,尤其那雙眼睛,清澈得像是能穿透人心,讓人不太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