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潘普洛納展現著初夏的熱力,
京城依舊在隆冬深熬。
今日也是長空和碎子的母家祭祖的日子,從鳳綺觀下來,碎子請二哥去姚記吃了頓鐵板燒,他知道二哥好這口。
燁州胡家也絕對名門貴閨,百年巡鹽道,嫡脈下來歷朝都是一品大員。
長空和碎子這外祖老家燁州也是天朝久盛不衰的富庶之地,正南,古就有“吃在燁州,住在河浦,死在婁州。”
“住在河浦,死在婁州”無非是因了河浦的環境好。有山有水,一年四季無聊的活動特多,怎麼住也不悶;婁州的棺木好,死了以後,屍體可得較長時間的保鮮。
如今,都走到這個時代了,看來,這種追求不僅過時,而且略顯老土。河浦好不好住,已經很難達成共識,與此同時,在各地火葬場火力大致相若的情況下,更沒有人會專門跑到婁州去死。唯獨在吃的問題上,盡管國人對燁菜以及燁州人的吃有著各種不同的理解和觀感,不過,“吃在燁州”這四個字無疑仍具說服力,大家也懶得去爭論有無改寫的必要,有吃就好。
鐵板燒絕對是燁菜一大華彩,
這種鐵板燒,不是和本人的Tepanyaki,而是在許多時髦餐館裡常見的那種中西合璧。人們對於鐵板燒的興趣,雖然在潛意識中不排除施虐的獸性衝動,但是大致還是集中於鐵板燒上桌時所營造的慶典和儀式的氛圍。
不過,這次老五選的這個“姚記”卻有點另類的經歷,
這是一家不錯的飯店,鐵板燒端上來時,但見肉汁汨汨,牛肉在熱力的作用下顫慄不已,卻,聲音沒有,猶如一出無聲電影中的戰爭場面。及至烤肉汁和調味當頭澆將上去,期待中的“唧唧復唧唧”並未大作,隻有一場澆花般的潤物細無聲,那繚繞在半空中的肉香,便兀自有些空靈起來。
熟識鐵板燒老辣的長空於是投箸嘆曰:“京城弄這些的烹飪水準,看來還是不濟。這塊黑乎乎的鐵板,想來是沒有燒燙,鐵不燙,肉不能速熟,談何鮮嫩?久燒則淪為蠻肉一團。曾經我在燁州嘗的那正宗鐵板燒,轟然大作的巨響,每每令人、肉俱歡,這是何等景象?”
老五隻是淡笑不語,為二哥斟酒,待老二肉到口中,眉頭上是微微一怔,續嚼之,慍色竟然漸去……牛肉向舌頭作證:鐵板還是燒得夠燙的。再嚼之,終於恍然大悟:不是鐵板不夠燙,而是餐廳太吵,燒肉的音量完全被人聲的澎湃所掩蓋了呀……老二遂笑起來,直點著老五,“說享受,咱都不及老七,可說品位,我家老五也絕不低人一等。”
老五就是通透,舉了酒杯和二哥一碰,“我沒老七那講究,二哥不嫌棄這酒館子鬧就好。”
“咳,吃那雅素的幹嘛。我哥倆兒都是豪邁性子,就該在這大聲大作之所暢飲暢言,”說著,嘬了口酒,又嘆了口氣,兀自搖搖頭。“可惜,如今咱家老爺子不待見咱們這號兒的,他更喜慶老七那樣精致彎道的,看,如今走哪兒喜歡帶哪兒,真正寶貝兒啊。”
碎子笑笑繼續給二哥斟酒。沒接這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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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空卻似閉不住嘴,情緒看上去是低落,
“老五啊,二哥算看透了,咱弟兄九個,就你我親兄弟傻得沒個底兒。如今,是老六的蒸蒸日上呀,跟著他的七八九各個兒得老爺子喜愛,老七帶身邊不離,老八辦了這麼個耀眼的差兒……”這時候看碎子一眼,眼色稍沉了些,“碎子,今兒借酒也借我家這老祖宗祭喜的大日子,你跟二哥掏心窩說個實話,你一直這麼真切對你四哥,他真什麼都不瞞你麼。”
碎子依舊清淡輕松的笑意,“二哥,我也真切對你,沒瞞過你什麼。”
長空瞧著他,瞧著瞧著笑起來,又輕輕點點頭,“行,你對老四的情誼我也不存歹心,隻是。你畢竟是我親弟弟,二哥看到一些東西,不說,也憋得慌。霜晨現在在哪兒,你知道麼。”
“內蒙。”碎子是不瞞他二哥,因為,這又有什麼好瞞的呢?四哥那邊有老戰友他去會會無可厚非吧,
長空筷子鐵板燒上翻了翻,垂著眼唇邊帶輕笑,“那他去內蒙是為什麼,”
“會老戰友唄,都知道四哥在內蒙呆過兩年,每年他都過去聚聚,這沒什麼吧。”
“確實沒什麼,”長空肉給弟弟捻進碗裡,“算起來那確實也是他的‘家事’,自己的老奴救不得,再不好好照看好他的家人。實在也說不過去啊……”
碎子一直也垂著眼聽著,別人的嘴你是堵不住的,可你可以管好自己的心。
但是……
“碎子,霜晨那天是匆匆離京的吧,因為,蔣嫚出事了。咱們都想不到,世上真有這麼湊巧的事兒,山裡發大火,蔣嫚巡診遭難,竟叫路過的老八救了。咱們更想不到,你四哥原來一直握著這麼個‘王牌’。蔣仲敏,到底跟元首什麼恩怨。如今這世上真還沒誰說的清楚了呢,他要真招老爺子的恨,你覺著元首有手軟的時候麼?怎麼獨獨到了他,就這麼黏不呼呼決而未決了呢,他一家子可都保著在呢,”
長空喝了一口酒。望著一個點,顯得眼神譏诮,
“老六賊,知道這顆雷說不準還能爆個大喜出來,看看,不就做對了一件兒嗎。你和老四前頭得罪一扒人討債。他在後面使勁兒做好人,瞿郦那六百萬不是老七陰裡頭墊的嗎,結果怎麼著兒,六百萬還是回了老七的賬戶,就是做了個樣子,得了翟家的心呀,知道麼,靳子與臨走前兒,那可是獨得了老七的送行,誰牽的線,就是瞿曜!碎子,我說我弟兄兩個傻。傻就傻在這裡,一沒遠見,二沒手段,三,”看向弟弟,“沒心眼兒呀,被人拽手心裡玩兒。你四哥雖沒老六那麼陰霾,可,也絕不是完全正經的光耀,他也知道蔣仲敏是個說不好的棋子兒,拋也沒拋盡兒,留了一手。把他閨女拽手心裡抓緊咯,為啥,你以為原來流傳的‘得仲敏者得天下’真是笑談?”
長空稍直起身,又輕輕吐了口氣,“碎子,哥哥把話放在這裡。這蔣嫚,遲早還是我蕭家的媳婦兒,誰娶了她,真還說不好將來會如何。在你們這些沒成家的裡頭,你四哥要爭,也該為你爭一爭,可現在,他可沒一點為你爭的意思呀。我可聽說,現在在內蒙,老八對蔣嫚的照顧細致著呢,你四哥看來也樂見其成,到底。那才是他親弟弟……”長空重新把筷子盤向鐵板燒,“今兒是家裡祭日,碎子,哥哥我可全是肺腑之言,你要覺著是二哥存著挑撥的心,我也沒辦法。如今這情勢,”長空又心灰意冷般搖搖頭,“說這些,著實好笑了些,畢竟咱們都是不那麼受待見的……”
碎子一直沒說話。
心上,到底有無變化……嗯,隻有碎子自己體味了。
有一點,也是事實,
四哥去內蒙,確實開始瞞自己了……
☆、4.120
孟冬灰在潘普洛納呆了四日,五日凌晨離開,與關漫前往馬蒂裡。
來內瓦湖畔,西庸城堡是西牙王國特別招待元首的住處。
足見西牙對元首到訪的重視,
西庸城堡舉世聞名,是國王離宮,它耀眼、奇特、矯飾的身姿看上去像一座樂園式的城堡。建於四百年前,即西牙王國最偉大的帝皇費蒂南德逝世那年。居住在此地區的其他達官顯貴,按照同樣的理念建築官邸,使得西庸成為歐陸浪漫派建築的中心。其公園與庭園風格更深深影響及後世的景觀美化設計。由於深具文化價值,此一區域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
孟冬灰又恢復警衛員小戰士的身份,跟在關漫身後入的城堡。
沿途景色自是不必說,不過孟冬灰持本分目不斜視,和關漫一樣,規矩走上樓來。
元首隨行機要都在三樓。四樓,是元首的獨立辦公室,臥室也在這一層。
元首的執行秘書諍言在四樓樓梯口迎接他們,確切講,是迎關漫,“七帥,請。”關漫有禮一點頭。
卻到了辦公室門口,
虛掩著門裡頭,就聽見元首大發雷霆,
“他們各個想幹什麼!還有忠信禮義嗎!都到了鮮廉寡恥的地步了!……”
關漫頓了下,
諍言似乎也是臉色為難,可還是照常推開了門。
“元首。”關漫穩著喊了一聲,
哪知元首看過來,指著他就怒斥,“你們各個存著心的步步為營,眼裡就都隻有自己,書都讀到哪裡去了!從小教你們的責任感,教你們的仁慈心、大愛呢!心腸就枯到這個地步了?親兄弟呀!……”
這話兒,聽了是叫人心驚膽顫的!
屋子裡此時隻有三人,
元首,
章程禮,
及元首副參何晉。
再就是立在門邊的諍言。
而就在元首指著關漫痛罵時,諍言已經依矩站門外將門輕輕拉合上。
這些都是元首絕對的近臣,見過孟冬灰,知道面兒上的來歷,具體的,不敢過問。
元首大發脾氣時,
頭都低著,包括冬灰。
元首發完火,一手握拳撐在桌邊,一手垂著,望向一邊,還是心緒難平的樣子,
章程禮稍抬起頭,憂心地看了眼冬灰,冬灰站在很靠後的位置,她像嚇著了,可又像根本不想呆這兒,偏又走不了,或許擔心關漫,因為,章程禮看過去時,小姑娘竟是偷偷低著頭小老鼠一樣往前挪了點,好像想去拉關漫的後衣擺……章程禮這下心裡又想笑,哪有嚇著。這孩子明明就是淘氣,她撅著嘴,替關漫委屈,一進來就挨罵……
章程禮又看向元首,哪知。元首的視線已經看著那邊呢,
就在冬灰的手剛要不安分地抬起來,
“你,回去吧,把我剛才說的話。跟你弟兄幾個通個氣。沒有照會,都不必來見。”
“是。”關漫守矩應答,始終低著頭。
並不知道身後一切……章程禮是看得清楚,才好玩兒,元首這一稍低沉了音開口,冬灰那剛要抬起的爪子立即縮回去,不過,她是頭抬起來了的,眉心蹙著,不高興,聽見他把關漫先趕回去了咩……
關漫轉身要出去了,說實話,這通罵來得突然,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出去了,自然會知道來龍去脈,就是……關漫心裡也嘆氣,要先走了,冬灰還沒有好全……一轉頭就看見她,心裡更不舍,因為冬灰望著他也是一臉舍不得。你知道,現在她心裡最親的就是他了……冬灰不管那些,她抓著關漫的手腕走到一邊低語了幾句,忽然又望向元首,一臉不高興,“你讓他督促我功課,他每天督促得緊,蠻好的,你現在又讓他先走,我也一起回去算了。”
元首是拿她沒治,加上又想到剛兒發火那事兒,心裡又一陣……哎,說不上來的滋味兒。抬起手招招,隻眉心蹙著,聲音不大的。“你過來。”
冬灰畢竟還是懂事的,最後她重重捏了捏關漫的手腕,還是放了,聽話地走了過來,
不過,過來就仰起了頭,“你別把關漫弄到太遠的地方去。”
元首看她,多少有些無奈吧,“我讓他先回國,他有他的事兒。哦,專陪著你玩兒了?再說,你哪個耳朵聽見說他要去很遠的地方?”
他們的對話,聲音真的都不大,
可是。在場人全聽得清楚!
關漫心裡最激蕩!
冬灰此時對他的牽掛不舍能成為今後關漫多少不在她身邊日子裡的支撐,關漫甚至想,專陪著她玩兒,又怎麼不可以呢!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而聽在章程禮和何晉耳朵裡……元首在如此急怒下,對冬灰。尚且還保持著清醒的疼愛感……這絕對是真打心眼裡疼著呀……
關漫出來了,
何晉隨後,
門合上前,
看見的最後一眼是,章程禮親手給冬灰脫去了軍大衣,冬灰仰著頭還在和元首說話,元首眉心一直蹙著,倒也每句都回……
出來了,
七爺臉色就肅整許多了,
回頭看了眼何晉。“我能知道怎麼回事兒麼,”
何晉趕緊上前,哪位爺挨了罵心裡都不會痛快,再說,元首既然叫他出來,擺明兒也是叫他明示這位主兒,說實話,裡頭的冬灰,元首疼愛真是克制了,可這些兒子們。恨鐵不成鋼的,一連累,全給罵上了!其實,今兒老七也是倒霉,這事兒關他什麼事兒嘛。他一直跟在外頭,內蒙發生的,他知道什麼?……
不多會兒,章程禮也出來了,並快走幾步,叫住了七帥,
關漫這時候也大致知道概況,
章程禮低聲對關漫說,“您這次回國,還是中間圓圓。”頓了下。“知道,感情上您可能更偏向八帥,您也看到元首發了這麼大的脾氣,終歸還是不希望你們兄弟間……那畢竟是你們大哥。勸勸小步,他有時候那衝脾氣也得改改了……還在年裡。元首這也是要回去一家團圓過十五的……”
說實話,
這個時候,
這件事,還真隻有老七回去圓最合適了!
看著關漫駛離開走的車,
章程禮也是嘆口氣,
要以前,這種“圓”的事還敢指望老七?關漫心冷,心也毒,他不在後頭唱反調就謝天謝地了!
如今,關漫依舊心冷,心也毒,
可有一點能肯定,他誰也不顧,卻得顧及冬灰了,
看看自己剛才說的那些,章程禮嘆氣就在這裡,前頭說的一大些啥兄弟感情,關漫會在乎嗎,
他有可能真正在乎的隻最後一句:元首這也是要回去一家團圓過十五的……
是呀,
意味著,
十五之前,冬灰就會回國,
家裡要還鬧得不可開交,……冬灰也過不好十五呀!
☆、4.121
靠窗邊,直到看見關漫的車開遠不見,冬灰才走到他桌邊。
元首估計也是心累,可總不能停歇的樣子,靠椅背上閉目思索著什麼,眉心還是蹙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