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那邊顧徵帶著安溪出去玩, 這邊顧廷川被顧老爺子叫進書房談話。
顧老爺子看著眉目精致從容, 臉色好了不少，甚至似乎略略胖了一些的小兒子, 心裡又是喜愛又是惱怒又是欣慰。
親子養子加起來, 他一共養了五個兒子, 年紀最大的老大顧敬川今年已經五十八歲，比顧廷川足足大了二十年。就是老四顧臨川，也比顧廷川大六年。
加之顧廷川自小身體不好, 又瘦又弱, 像個瓷娃娃似的，精致脆弱, 一家人把他含在口中怕化，捧在手心怕摔, 寵他寵他不像話。
無論是小家庭的矛盾還是大家族的明爭暗鬥, 大家都默契地把他隔離開去，不讓他煩心，隻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長大成人。
誰也沒想到這個從來沒有被人賦予過責任的孩子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竟憑一己之力，成為整個家族都無法忽視的存在。
“看來你在青葉市過得不錯。”顧老爺子緩聲道。
“誠如您所見。”顧廷川主動拿起茶具, 開始泡茶。
顧老爺子看到他熟練流暢的動作，臉色古怪地看著他。什麼時候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兒子，居然學會了泡茶？
他手裡拿著的茶葉罐哪裡來的？他怎麼沒見過？
顧老爺子年紀大了，一身老人病，家人也好, 他自己也好，對入口的吃食格外注意，不碰不明來歷的東西。
顧廷川仿佛明白他的疑慮，頭也不抬道：“是小溪帶來的，放在果籃裡，我怕您沒注意，拿過來了。”
顧老爺子怎麼會注意這種小事？小孩子年紀輕輕的，能這般有禮數已經不錯了。所以無論安溪送什麼，他都不會在意，知道她有這個心，家教不錯就行。
他對顧廷川的女朋友都沒有多少期待，更何況是他女朋友的女兒？
但顧老爺子很清楚這個小兒子的嘴有多挑，見他如此鄭重其事，不禁問：“怎麼了？這茶葉有什麼特別？”
顧廷川說：“哪有什麼特別？她媽媽喜歡泡茶，朋友送她的茶葉，一年才幾十斤，沒有對外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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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一盞茶放到顧老爺子面前。澄黃色的茶液，微微帶一絲青，氣味淡淡的，茶面冒著絲絲熱氣。
“她沒有給你泡茶，要你自己泡？”顧老爺子說，不辨喜怒，捧起茶盞，拿茶蓋輕輕撥著。
顧廷川笑而不語。
“有生之年能喝到你泡的茶，我也算值了。”顧老爺子抿了一口茶，口感清冽醇滑，唇舌留甘。他眉頭一松，道，“勉強能入口。”
顧廷川說：“小溪大方，給了您半斤，以後可沒有這個量。她媽媽每年收到的還不到一斤，有三四兩要孝敬父母。我們平時都得省著喝。”
“如果有想法，可以擴大經營，另找銷路……”顧老爺子說。
顧廷川搖搖頭：“他們不講求這個。”
那是一群很特別的人。生活無憂，但不會貪圖享樂，好吃懶做，依然會去工作，保持自己與社會的關系，又更注重自己的興趣愛好，追求更高品質的生活。同時，他們對更多的金錢、更高的社會地位沒有什麼野心，反而有點視之為負累。
顧老爺子聽著他的形容，批評道：“不思進取。”
顧廷川既不贊同也不反對。
這種生活態度確實有些不思進取，但何嘗不是一種生活智慧？不同的階層總是共存的，從一個階層跳到另一個階層，需要付出的努力何止千萬？有些人花光一輩子的力氣都不一定能做到。
已經固化在一個階層，覺得以自己的心性、智慧、能力無法更進一步，那麼，知足常樂，活到自己所處的階層的頂部，難道不是一個最適當的選擇？
顧老爺子慢悠悠說：“這樣的女人，不好追吧？”
不愧是老姜，一針見血。
顧廷川想到他對林婧從認識到動心，允不允許追求，追沒追求成功，求婚……每一次，都必須經歷一個被拒絕，再被接受的過程，到現在，求婚依然還處於被拒絕的狀態，一次又一次刷新他從小到大的認知，令他不禁懷疑之前他在燕市被追逐到煩不勝煩的經歷是假的。
當然，他可以認為林婧的眼光和想法有問題，但他偏偏就喜歡這麼一個獨一無二的。
這樣的心路歷程，顧廷川自然不會對老父親和盤託出，淡淡道：“不急。反正這個兒媳婦，我是給您提前定下了。”
顧老爺子花白的眉毛一動，倒沒料到他會如此幹脆利落地挑明。雖然知道顧廷川一向對女人興趣缺缺，如果不是真的看上了，不會這麼花心思，但他還是存著一點僥幸心理，希望他隻是找個女伴，不一定要結婚。
“小五，不怕告訴你，我查過那個女人，我和你媽都不是很同意……”
“您不用扯上我媽。隻要我喜歡，我媽不會不同意。”顧廷川不慌不忙說，“您不同意也沒關系。即使我和‘那個女人’結婚了，您們也不會經常見到她。”
“什麼意思？”顧老爺子嗅到一點不好的味道，臉一沉，“難不成你還想為了一個女人不回家？當初你離開的時候說了什麼？說離開隻是暫時的。”
顧廷川說：“我會回來，但不是現在。這是為了顧徵，也是為了這個家，以後您會明白的。”
“我不明白，你給我現在說清楚。”顧老爺子把杯盞往桌上重重一放，露出一個生氣的表情。
顧家的大家長，自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顧老爺子，也隻在最疼愛寵溺的小兒子面前像個老小孩。
顧廷川隻好簡單向他解釋了一番。
顧老爺子畢竟是非常人，想了想便當機立斷道：“好吧，我暫時贊同你的想法，也不管你。但如果情況有變，你必須回來！你不用顧忌任何人！”
顧廷川不置可否。從小到大，他不願做的事，還少有人能逼迫他。
顧老爺子道：“你那媳婦兒，總得過來見家長吧？”
顧老爺子也是拿顧廷川沒辦法，一直都是這樣。可他絕不能任他這樣一去不復返。這一年他就回家了兩次，他和顧母不知多掛念他，隻是為了大局不得不按兵不動。
這麼多年他一直期盼著能有個管得住顧廷川的人出現，可惜始終沒有。現在見他這麼稀罕一個女人，說不定對方就是那個人呢？
他拿自己的兒子沒辦法，還拿一個女人沒辦法嗎？
顧廷川不露半絲口風：“會有這一天的。”
顧老爺子有時候真的挺討厭他這麼滴水不漏。
“既然你下定決心非她不可，我也不管你。但是，顧廷川，家裡的規矩你知道。如果要結婚，有些厲害關系你必須提前處理好。別昏了頭鬧出事，引起不必要的爭執。到時你抵受得住，那個女人也抵受不住。”顧老爺子語重深長道。
顧廷川一怔，明白他指的是婚前協議等的問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真的沒有想到這一層。
“她不看重這些。”顧廷川說。
顧老爺子沉聲道：“我從不高估人性，也從不低估人性。有些人不是不好，但換了一個環境就很難說。如果有一天她成為你的妻子，她還隻是她嗎？她能隻是她嗎？”
顧廷川沉默了。
又一次和身在英國的林婧視頻聊天，顧廷川突然發現他非常想念她，想念到不是把她立刻弄回來，就是他飛去英國找她。
林婧很為難地表示她暫時還是走不了，因為林棟和溫桂芳還沒有離開的打算，而林菀妮依然需要人照顧。
顧廷川掃了一眼愛德華發過來的郵件，輕輕說：“依我看，你的侄女根本不需要你們照顧。沒有你們，她一個人其實可以過得更好，甚至不用那麼束手束腳。”
“什麼意思？”
“我這裡有點東西，發給你看看。”
林婧一頭霧水地打開顧廷川發給她的郵件。
這封郵件是愛德華發過來的。正文首先張貼的是一份私家偵探的調查報告。
看完之後，林婧滿心錯愕，不知該說什麼好。
因為按照報告上的說法，林菀妮受傷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她自編自導自演出來的結果。
是她故意出現在馬克的前妻琳達面前，又利用幾個對琳達不滿的派對女孩激怒她和馬克共同的女兒安琪拉，安琪拉年少氣盛，受不了激，跑到林菀妮面前罵她，此舉引來琳達的注意。琳達擔心女兒吃虧，帶人去助威，雙方才發生衝突。這兩母女確實有推搡林菀妮的動作，但林菀妮會傷得那麼重，是因為她站立的位置剛好有一塊裝飾性的石頭在。她的腿正好磕在石頭，才會傷得那麼重。
而在派對舉行的前一天，林菀妮和一個負責布置派對會場的工人有過接觸，從對方手上購得工人為她拍攝的會場實地照片。所以林菀妮應該非常清楚在哪些地方發生衝突，大概會造成怎樣的傷害。
綜合這幾個節點，調查人相信林菀妮設計了整件事，包括她的受傷。
林婧真的感到難以置信，又非常失望憤怒！
為了所謂的理想，所謂的感情，林菀妮已經處心積慮計算到這個地步了嗎？
第81章
愛德華在郵件上貼出私家偵探的調查報告, 後面則說已經為林菀妮掃尾, 不會讓別人發現她的所作所為。
林婧不解地看著顧廷川：“既然你知道真相，為什麼還要幫她？她這樣算計人是不對的。那個安琪拉今年才十六歲, 還隻是一個小孩子……”
“我幫的不是她, 而是你陷入困境的侄女。如果不幫她, 那讓她寧願受傷也要安排的一切毀於一旦？這一次她已經盡她所能做到最好了，隻是還不夠細致。”顧廷川好整以暇道，“你別急著生氣, 先問問她原因。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 沒有被逼到絕境，做不出這種事。有些事情她應該沒有跟你說實話。”
事實上, 顧廷川並不覺得林菀妮的所作所為有多出格。在他目前為止的人生裡，他見過太多為求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相比之下, 林菀妮的手段隻是一般, 心性也偏向柔軟。因為她用的是苦肉計，拼著自己受傷來實現一切。對自己夠狠的人，有些會對別人更狠, 但有些也代表著下不了手傷害別人。看林菀妮的行事方式，她屬於後者。
再看林菀妮的家庭條件, 她會有這種不斷向上爬的想法，算是難能可貴。
顧廷川的態度令林婧有些冷靜下來。
她被顧廷川提醒了一個事實，林菀妮今年才十九歲，而安琪拉也有十六歲，兩個女孩子的年紀相差不大, 安琪拉被激怒便動手打人，和林菀妮計算她和琳達，把自己計算成重傷，誰也沒比誰高明。
“好好和她談談。談完之後，你該放手了。她不是你該管的，也不是你能管的人。”顧廷川說。
林婧瞪了他一眼。說得倒輕巧，換成他的親侄女試試看？
顧廷川哄誘道：“小溪很想你。你不在，她連飯都吃不好。我也吃不好。”
林婧哭笑不得。
但提起安溪，林婧的心立刻軟了。她也很想念乖巧可愛的女兒，特別是遇上林菀妮這種棘手的孩子之後，更覺得安溪好得無以復加。
況且，捫心自問，對顧廷川，她也不是不想的。
她確實是時候該回去了。
不過臨走前，她還是避開林棟和溫桂芳與林菀妮推心置腹談了一場。
林婧一拿出調查結果，林菀妮立刻臉色一變，但很快又恢復平靜，心理素質強得令林婧驚嘆。
林婧以為林菀妮會質問她為什麼要調查她，但她沒有，而是若有所思說：“小姑姑，你的那個朋友，不止是朋友這麼簡單吧？”
林婧心裡一突。
顧廷川用了蔣秀秀的名義幫忙，而沒有亮出男朋友的身份幫忙，林婧一開始還有些莫名其妙，可是越往後，她越理解他的用意。
在她和他還沒有結婚前，讓家裡人知道她有這麼一個男朋友，或者不是一件好事。
林菀妮在英國無依無靠，已經大膽到這個地步。如果她有了依仗，她會做什麼事，誰也不敢保證。
就林婧的本心來說，無論婚前還是婚後，她都不想過多地依賴顧廷川，更不用說讓林家通過顧廷川得到什麼利益。
但家裡的一些人可能不是這麼想。為免產生矛盾，不如顧廷川從一開始就保持低調，讓大家以為他隻是個普通人。
所以顧廷川沒有用男朋友的身份幫林菀妮，林婧事後一想，覺得再恰當不過。顧廷川果然了解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