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齊厭殊沉默了。
這樣一想,這小東西也挺有本事的。她其實對大人們的恩怨情仇並不了解,也從來都不當那個判斷誰對誰錯的人。
不論是滄琅宗內部,還是謝清韻謝君辭兄弟的矛盾,她的解決方式都很孩子氣,卻簡單又有用,唯一的宗旨便是:吵架了生氣了要好好當面說清楚,不要留下任何誤會。
孩子的直率,看起來如此簡單,卻是齊厭殊最難學會的事情。
他聽到清清小聲說,“你離開之後,師叔好難過的樣子哦。都吐血了,好像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齊厭殊身形一頓。
他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昨日對鶴羽君說的那兩句殘忍的話。
齊厭殊其實不想那樣說的,每一次都是這樣,他的性子似乎一直這樣惡劣,動怒的時候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用最難聽最鋒利的話語出譏諷他人,卻在冷靜時後悔不已。
他又怒又自責,還有些心疼。
之前得知鶴羽君是個從鬼界爬出來的鬼修,他聽一聽也就過去了。可如今知道這個人是葉枕楓,齊厭殊都不敢想象,他這幾百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齊厭殊剛剛穩定下來,心中便又開始愈發煩躁。
“師父!”念清懇求道,“和師叔聊聊嘛,實在不行你們打一架好了。”
齊厭殊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他想,他已經見過謝氏兄弟因為沒長嘴而在這些年產生的誤解和仇怨了,他應該吸取這個教訓。
他說話那麼難聽,該對葉枕楓道歉。
並且,主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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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厭殊撇開眸子,他勉強道,“那好吧。”
清清頓時展開笑容,她跑出了飛舟。
沒過一會兒,另一個人緩緩地推開了虛掩的大門。
鶴羽君、或者說,是葉枕楓走了過來。
齊厭殊剛剛還想著自己要主動道歉,可是人真的來了,他卻側開了頭,別扭地看向窗外——他又臭起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齊厭殊的下颌線緊繃著,他想開口,可是喉舌猶如千斤重,就是張不開。
就在這時,地板上咚地一聲響。
齊厭殊以為鶴羽君會坐在桌邊,沒想到他竟然直接跪下了!
他一驚,頓時轉回頭,厲聲道,“葉枕楓,你做什麼?”
“師兄,我對不住你。”鶴羽君低聲道。
他伸出手,手上出現了一把利刃。
鶴羽君垂著眸子,他輕聲說,“我知道師兄恨不得想殺了我,這是我欠你的,我毫無怨言。師兄,動手吧。”
齊厭殊蹭地站了起來,他驚怒道,“你、你知道個屁,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想殺你了?!”
鶴羽君垂著眸子,“反正葉枕楓已經死了,師兄看我不順眼,我自然也沒什麼活著的必要了。”
他這種低聲下氣,卻又懟得人心梗的語氣並不屬於掌權數百年的鶴羽君,反倒更像當年那個弱小卻隱忍腹黑的青年賭氣時的樣子了。
齊厭殊一梗,他欲言又止,有點理虧,卻又覺得不對,明明是鶴羽君瞞著他,怎麼感覺卻倒過來了?!
他頓時把剛剛自己想主動道歉的豪言壯志拋到了腦後,惱羞成怒地說,“葉枕楓,這就是你和我道歉的態度?”
說完這句話,齊厭殊又後悔了——嘶,他這張嘴怎麼就這麼硬呢?
第136章
宮殿外,徒弟們都站在門口,翹首以盼地看著飛舟的方向。
“你說他們會和好嗎?”秦燼抱著手臂,他碰了碰謝君辭。
“不知道。”謝君辭說。
蘇卿容也抬著下巴看著,他說,“鶴羽君這麼久都沒有被趕出來,應該沒有大事了吧。”
飛舟中,師兄弟二人面對面坐著,氛圍仍然有些僵滯。
齊厭殊還是沒有正臉看鶴羽君。
他要人家態度端正點好好道歉,人家就真的又給他再道了一次歉,還是跪在地上說的。
齊厭殊這心頓時便更不是滋味了,他把人拽起來,在桌邊坐下,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隻能側著頭看著窗外。
鶴羽君看著他。
其實以他對齊厭殊的了解,齊厭殊若是一心想要與他決裂,昨日就會帶著自己的徒弟離開這裡。
齊厭殊回來了,便代表他是很生氣,但能哄。
“師兄。”鶴羽君開口道。
“幹嘛!”齊厭殊仍然看著窗外,他沒好氣地說。
鶴羽君薄唇微勾,他從袖子裡拿出兩壺酒,將其中一壺推給齊厭殊。
師兄弟之間喝上酒,打破了場面僵滯,終於有了些互動,氛圍便好了許多。
齊厭殊別扭地喝著酒,鶴羽君又拿出幾盤小菜,放了上來。
“七百年前,師兄最喜歡吃這幾樣了。”他笑道,“也不知如今口味有沒有變化。”
鶴羽君越這個樣子,齊厭殊越不好受。
齊厭殊他寧可鶴羽君脾氣要吵架,那他就能光明正大也表達自己的不爽,或許倆人打一架把這個地方都拆了,也就氣消了。
可齊厭殊知道以葉枕楓的脾氣絕對不會和人打架的,他這個師弟若是犯脾氣,便會像是剛剛那樣棉裡含針地懟人,懟完了再往回拉,有時候齊厭殊要隔幾天才反應過他是故意的。
他們兩個打不起來,最可氣的是,齊厭殊狠話說了,結果人家又拿酒又拿菜,弄得齊厭殊心裡更過不去。
他知道葉枕楓就是故意的,他就是先氣他再放下身段哄他,可偏偏齊厭殊還擺脫不了這個圈套。
齊厭殊幹巴巴地說,“我沒想讓你死,之前的也是氣話。”
鶴羽君沒說話。
過了半響,他笑道,“若是以前,我是知道的。可昨日時,我確實當真了。或許是因為我本來就覺得自己虧欠你太多,所以一瞬間便信了吧。”
齊厭殊看向他。
“你知道我為何如此生氣嗎?”他問。
“知道。”鶴羽君垂下眸子,“我是個自私軟弱的鼠輩,當初為了自己,拋下你而不顧。我對不起你。”
“你放屁。”齊厭殊放下酒壺,他冷冷地說,“你不是什麼鼠輩,我當時也完全沒有因為這件事生氣過,因為我知道你要回家見你的家人。”
“那幾個老東西來用你的逃走笑話我的時候,我卻心裡欣慰。”齊厭殊說,“我以為你心思細膩,若是逃出去,一定會做好完全的準備。可是你呢?你怎麼能死了呢?”
鶴羽君怔怔地抬起頭看向齊厭殊。
他語氣虛浮,不敢相信地低聲道,“師兄……你不怨我?”
“我有什麼可怨你的,我隻是氣你死了!”齊厭殊冷冷地說,“還以為你有多聰明的腦子。若那條路如此艱難,你還不如直接和玄雲島換取出去的機會,那樣才劃算一些。”
他說,“葉枕楓,你總說你自己自私自利,可在我看來,你還是優柔寡斷。你寧可死也要回去,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出賣我?”
玄雲島一直到最後一刻,才意識到齊厭殊在山洞裡得到了機緣。
如果葉枕楓出賣這件事情給玄雲島,玄雲島或許真的會放他走,而扣下齊厭殊——那時未來的發展,或者便不是當今的樣子了。
或許齊厭殊真的會折在玄雲島,世間再無滄琅宗,也沒人去救謝君辭、秦燼和蘇卿容,世間會比現在更亂套。可葉枕楓能活下來,他不必忍受鬼修重塑之苦。
葉枕楓或許是個真小人,可是他寧可以死搏生,也沒有出賣齊厭殊。
鶴羽君苦笑道,“我拋棄你一個人離開,已經對不住你。可若當年我告密,我便不是人,而是畜生了。”
“所以我也從來沒在這一點上怪過你。”齊厭殊冷冷地說,“我最生氣的是你竟然死了,你怎麼能讓自己死了呢?”
他說,“而且你死而復生,為何不來找我?你怕我不原諒你?兄弟之間有多大的仇怨,打一架也就罷了。可是生死之隔……葉枕楓,你的心真狠,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自責幾百年,因為我這個做師兄的沒有保護好你!”
“我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鶴羽君低聲說,“這七百年裡,我有五六百年都在鬼界裡掙扎,等到終於有了人樣,我看到你創立了滄琅宗,還收了三個徒弟……我以為你已經在往好的未來去了,我以為隻有我的生命還停留在過去,所以我才不想打擾你的生活。”
鶴羽君看向齊厭殊,他道,“師兄,我前世便後悔沒有找你,我真的知錯了。”
齊厭殊無言,他拿起酒壺,師兄弟悶聲喝酒。
過了一會兒,他別別扭扭地說,“其實……其實我也有錯的地方。”
鶴羽君有些訝異地抬起頭。
齊厭殊竟然肯低頭認錯,這,這實在是讓人不敢置信。
看到他吃驚的表情,齊厭殊更炸毛了,他羞惱道,“總之我也對不住你,我實在不會道歉,就這樣吧!”
鶴羽君怔了半響,不由得笑了起來。
“不準笑!”齊厭殊頓時更加惱羞成怒。
鶴羽君笑得毫不收斂,他笑道,“師兄不必學會道歉,你便一直這個樣子,就很好了。”
天上朝陽時時溫暖,有時也會灼傷人,可也會永遠被他人仰望。
鶴羽君希望師兄一直保持這樣驕傲,他本就不需要沾染凡塵間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