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葉枕楓是齊厭殊最討厭的那類人。
“你就沒有一點尊嚴嗎?”有一天,齊厭殊忍不住說,“一個人怎麼能像狗一樣活著?”
“如果能活著,做狗也未嘗不可。”葉枕楓毫不覺得被諷刺,他一邊拿藥,一邊自如地說。
如果他能發怒,齊厭殊或許還能欣慰一點。可是他這個樣子,隻會讓齊厭殊更煩。
“你是大人物,我是小人物。”葉枕楓笑道,“小人物若是想活下來,總是要有些狼狽的。”
齊厭殊不想理他,將頭轉到一邊。葉枕楓毫不介意他對他的厭惡,畢竟這是他從小到大感受過最多的情緒。
幾個月後,齊厭殊在主島的軟禁結束了。
他態度強硬,並且說話十分毒舌,幾句嘲諷就把老頭子們氣得恨不得殺了他。
可是齊厭殊毫無血脈、沒有先天劍骨或任何機緣,一切都如此普通,卻做到了萬千修士做不到的修煉速度,他的存在實在是太吸引他們了,老頭子們都舍不得就這樣動手。
他們想從齊厭殊身上找到他進步如此快的原因。
他們嫉妒齊厭殊、仇恨齊厭殊、卻也想成為齊厭殊。
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五個老頭將封閉了修為的齊厭殊帶到了其中一座孤島上。
這座島遠離其他的群島,十分狹小,說是島嶼,更像是一塊大礁石,上面隻有一座山洞。
老東西們對齊厭殊很看重,他們不信任世家,卻又需要人跑腿,於是將一直照料他的葉枕楓也帶上了。
為首的大乘期尊者嶽自成將齊厭殊推進山洞,轟——一道閃電劃破夜空,葉枕楓看到山洞牆壁中密密麻麻留下了許多刻印。
有些是劍痕,有些似乎是模糊不清的文字,成百上千道不同的痕跡遍布整個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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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這曾經是開島始祖留下的記錄,滄海桑田,數萬年過去了,再也沒人看得懂這上面寫了什麼。”嶽自成消瘦蒼老的面容在雷電的光芒中顯得森然可怕,他冷笑道,“你既然自詡為天才,這些想必難不倒你吧。”
“你丹田破裂,境界如今也跌回金丹期,都是你自找的。”另一邊的呂觀海冷聲道,“你好好反思,若是認錯,本尊便治好你的傷。若是不願意……就在這島上當一輩子的金丹吧!”
他話音落下,五個老者哈哈大笑,他們的聲音在陰冷的雨夜中讓人不寒而慄。
葉枕楓衣服已經湿透,他僵滯地站在雨裡,心中卻不由得有些絕望而麻木。
如果連齊厭殊這樣的人都無法反抗的話,他真的……有機會離開嗎?
五個老者正準備離開,就在這時,所有人都聽到砰地一聲悶響。
他們轉回頭,就看到齊厭殊跪在山洞之中,他的額頭用力地磕在地面上,第一下就見了血。
“你在做什麼?”嶽自成厲聲道。
齊厭殊並未回答。
——砰!砰!
他連磕三次頭,地面已經染了血跡。
大雨傾盆,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雨水籠罩。
齊厭殊抬起眼,閃電照亮了他冷峻的眉眼。
“今日,我齊厭殊便拜這石壁為師。”齊厭殊鷹隼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五人,他一字一頓地說,“山高水長,永繼師承。”
轟隆——轟隆——!雷電不斷劈過天空。
哪怕是活了幾千年的老頭子們,此時此刻心中也有一種發毛的感覺。但他們很快回過神來。
這山洞裡沒有任何機遇和特殊,已經被玄雲島數代修士證實過了,就連他們每個人都曾經花了很大功夫研究,最終也一無所獲,連是不是真的由始祖留下痕跡,都無人可知。
把齊厭殊扔到這裡,隻不過是因為他嘴太毒,想殺殺他的銳氣罷了。
“不知天高地厚,真是瘋了!”嶽自成怒罵道,“黃口小兒,你也配!”
老者們痛罵不已,唯有葉枕楓怔怔地注視著這一幕,久久無法回神。
齊厭殊充滿反叛精神的傲骨,他寧死不彎的脊梁,拜石壁為師的勇氣。
如果他也能擁有齊厭殊身上的萬分之一閃光點,來照亮自己弱小又可悲的人生,那該多好啊。
第133章
說到齊厭殊那年那日拜石壁為師的壯舉,鶴羽君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仍有憧憬,隻是回過神來便垂下睫毛,嘆息道,“從那時起,我便敬仰他的為人。我時常想,我若是能有那樣的傲骨,該有多好。我這樣可悲的小人,是萬萬比不了他的。”
“你為何要這樣說呢?”虞松澤卻不太贊同,他道,“你為了見家人而努力活著,能吃常人忍不下的苦痛和磨難,這難道不是一種勇氣和能力嗎?”
鶴羽君身體微頓。
他自知自己的過去並不光彩,世人更願意謳歌寧死不屈鐵骨錚錚的人物,就連他自己,都很向往齊厭殊這樣性子的人。
他知自己曾經敏感而陰暗,狡詐又虛偽。可鶴羽君卻還要將這些事情告訴虞松澤,告訴這個前世他養大的孩子,仿佛有一種自毀般的快感。
鶴羽君今日剛被齊厭殊所傷,如今坦露真心,是希望另一個對他也很重要的人也過來捅上幾刀,好像這樣就痛快了。
可他沒想到,虞松澤卻會這樣說。
“你真心這樣想?”鶴羽君低聲道。
虞松澤輕輕地點了點頭。
“若有一日我落入和您當年同樣的局面,為了能回家見妹妹,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虞松澤輕聲說。
鶴羽君怔怔地看著他,過了半響,嘴角總算勾起一些幹澀的笑容。
他伸手摸了摸虞松澤的頭。
“好孩子。”鶴羽君嘆息。
“我繼續給你講之後的事情吧。”
玄雲島附近有許多小島礁,外圍都設有層層疊疊的結界,隻有手握密匙的人才能往來。
齊厭殊丹田破裂,金丹期如同虛設,從渡劫期墜境的結果讓他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需要食補和藥補。
玄雲島囚禁他,是希望折磨他的銳氣,卻不希望他死。所以讓葉枕楓偶爾過來關照一下齊厭殊的狀態,讓他不要餓死病死。
葉枕楓來得很勤,他被齊厭殊的人格所吸引,不希望他死掉。哪怕齊厭殊討厭他,他也經常帶著食物和一些用品來。
齊厭殊覺得他是那些老東西們的走狗,所以一直冷著臉惡言相向,葉枕楓帶什麼東西來他就扔什麼東西。
葉枕楓覺得他寧死不屈的傲骨是很有魄力,可齊厭殊性格也太過執拗。在這樣差的環境裡,哪怕就圓滑那麼一點點,收下這些吃食和藥物,好好養自己的身體,以後再報仇不好嗎?
齊厭殊就是不。哪怕這樣對他自己沒好處,可他寧可病死在島礁上,也不受嗟來之食。
葉枕楓難以理解這一點。
“這些不是大尊者們讓我送來的,都是我自己熬制的。”葉枕楓低聲道,“被席也是我從份例中偷偷省下來的東西,你不要再扔了。”
“滾。”齊厭殊油鹽不進,他躺在冰冷的洞穴裡,靠牆壁,冷冷地說,“少出現在我面前。看見你這個走狗,就讓我覺得惡心!”
葉枕楓一言不發,默默地離開了。
他還是經常過來送東西,無一例外全都被齊厭殊扔掉。
齊厭殊執拗,他寧可抓活魚,喝雨水,也不要他的一點東西。
葉枕楓以為自己已經無尊嚴可言,以為無論什麼樣的事情都不會在讓他心中掀起波瀾。可是齊厭殊如此瞧不起他,還是讓他心中難受。
他不再像是之前那樣勉強開口和齊厭殊搭話,而是保持了安靜,不論齊厭殊接不接受,他都會送東西來。
二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一個月。
直到有一天,葉枕楓來的時候,齊厭殊便察覺到他腳步虛浮,氣息不穩。
葉枕楓蹲下,想要在洞口放下藥,卻體力不支,竟然直接膝蓋觸在地面。
他顫抖著手打開食盒與仙藥,隻見修長纖細的手上全是燎泡,密密麻麻泛著膿血,一路延伸至衣袖裡。
和之前一樣,葉枕楓放下東西剛要走,就聽到齊厭殊淡淡地說,“你怎麼受傷了?血味隔著老遠便能聞到。”
齊厭殊的重點是前半句,葉枕楓聽到的卻是後半句。
他扯起嘴角笑道,“對不住,我這就走。”
葉枕楓欲要離去,一隻手攥住他的手腕,衣袖順著手臂滑向肩膀,露出了青年血肉模糊的手臂。
對上齊厭殊陰惻惻的眸子,葉枕楓本來什麼都不想說。他知道齊厭殊厭惡他軟骨頭。可齊厭殊不松開他的手腕,他太痛了,再不離開,或許會昏死在這裡。
“……大尊者們讓人練了新的邪術,用我試試而已。”葉枕楓嘴唇痛得蒼白,卻還是笑道,“我修鬼術,不容易死,很適合參與這些試煉。”
齊厭殊松開了他的手腕,他恨其不爭地注視著葉枕楓,怒聲道,“他們這樣對你,你卻逆來順受,值得嗎?”
“值得。”葉枕楓將衣袖整理好,他轉過身,坡著腳走向洞外,“隻要能活下去,總有一天,我就能回家。”
從那天起,葉枕楓感受到齊厭殊的態度似乎有了微妙細小的變化。
齊厭殊不似之前那樣厭惡他,一句話都不想與他說了。他們兩個逐漸有了些交流,齊厭殊慢慢不再反感葉枕楓送來的東西。
葉枕楓受寵若驚。
他們終於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聊幾句。齊厭殊很想知曉他到底因為什麼才能忍受這樣大的屈辱,也想要回家。
於是,葉枕楓對他講了自己的身世。
他開口道,“我原來是人界的一個孤兒,在村子的一個廢棄的馬厩裡長大。”
葉枕楓年幼時便發現自己有鬼術的天賦——他在五六歲時,便陰差陽錯救活了一隻奄奄一息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