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午餐時間訪客少了。紀星隨意去器械區轉了一圈,想看看市場上其他公司的情況,順便緩解一下心情,她意外經過瀚海的展區。
瀚海是三年前成立的科技公司,致力於研發3D醫療器械打印產品,可以說和星辰的研究領域完全重疊,是直接競爭對手。瀚海發展很快,去年就有骨科、心肺科的三四件植入醫療器械許可上市了。
展臺上此刻就擺滿了許可上市的器械產品。
他們此番展出的目的應該是銷售,並非像星辰那樣尋求試驗合作。瀚海發展到現在,已是國內3D打印植入醫療器械類的領頭羊,不需要求著別人合作了。
紀星略心虛地偽裝成路人,在瀚海員工們熱情的笑容中走進展區看了一圈,聽著他們的介紹,看著他們已經上市的產品,心裡又贊嘆又羨慕。
“你們從立項到許可上市,用了多長時間啊?”
“兩年零三個月。”
這已是很快的速度了。
紀星點頭表示了解,又多參觀了一會兒才離開。
出來時,臉上愁雲更甚。
她滿腹心事地穿梭在過道裡,韓廷從她面前走來,她竟毫無察覺,一雙眼睛空空茫茫跟失了焦點似的。
眼看要擦肩而過,唐宋喚了聲:“紀小姐。”
紀星駭然回神:“啊?”
韓廷見她跟沒了魂兒似的,些許意外,問:“想什麼呢?”
“啊。沒。沒想什麼。”她抓抓腦袋,又怕自己心思混亂逃不過他的眼睛,慌忙掩飾地扯起嘴角笑一笑,道,“我,我剛才看到瀚海的產品,有點兒受打擊。”
韓廷抿一抿嘴唇,稍稍琢磨了一道,問:“難不成你以為星辰的概念在市場上獨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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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我沒那麼自戀。”紀星申辯道,“我早就知道瀚海了。隻是沒想到他們那麼厲害。以後要競爭起來……”
“哦。”韓廷說,“我也沒料到,原來開公司還要面臨競爭問題。”
“……”
他這反話說的,紀星哀哀地看他一眼求放過。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眼神因心裡的傷感而流露出一絲可憐。
“……”韓廷反倒停了兩秒,舌尖上凝著話,卻又沒再講。
她今天的確不在狀態。這要擱平時,就跟踩了尾巴似的咬回來了。
韓廷目光略略一落,將她上下輕掃一遭,瞧見她空蕩蕩的無名指,心裡已經有數。他見她眼神虛浮移向別處了,也不多為難,正打算告辭。
她又看回來了,主動匯報道:“我知道要競爭。但我沒做好準備。所以我看到,他們那麼強。我很沮喪。”
見她猶自強裝,他也不戳穿。
他眸光閃了閃,緩緩笑問:“還不會走路就想著要跑了?”
紀星眼神聚焦了半分,盯著他看。
“競爭不是你現在要考慮的問題,先把自個兒的事兒做好,穩住自身再說。該拓展的其他產品也要開始準備了。有這心思沮喪,幹點兒實事兒去。”
“噢。”紀星說,很規矩乖巧地給他鞠了一個躬,“謝謝老板。”
“……”韓廷已是見不得她那氣若遊絲的鬼樣子,隻點了下頭,走了。
紀星大松一口氣。
她情緒不對,心不在焉,人仿佛快要散掉。還好他沒看出來。
她哪裡知道,韓廷一眼就發現:她手上的戒指沒了。
到了下午,紀星更忙碌了。
兩點多的時候,終於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一家極有資質的醫療研究中心對星辰的產品很感興趣,詳細了解之後,竟當場籤下了合作意向書。
這下子,眾人備受鼓舞,愈發幹勁十足。
下午又一波人潮高峰到來,詢問的人更多了。紀星忙得轉不停。咨詢的、交流聯系方式的越來越多,不乏幾家相當有名望的機構。
經過一整天的忙碌,星辰收到了四五份研究機構和ORC的合作意向,交流聯系方式的更有十幾家。
也就是在那一刻,紀星終於意識到韓廷說的話是對的。
之前是她太心急太慌亂,比起火急火燎地主動找人,沉下心慢慢做好項目才是最重要的。做得好,自然會有人來找你。
辛苦一天,星辰的年輕人們累得脖酸腳痛,可每個人臉上都興奮無比:
他們的產品即將要開始臨床試驗了!
回到公司後,紀星給大家點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年輕們吃著喝著,笑著鬧著,暢想著未來。紀星喝著可樂,看著他們歡快的笑臉。她也跟著笑,笑得眼睛裡水光閃閃。
晚餐後,眾人又聚在一起激情滿滿地查閱和記錄各個可能的合作方信息,討論篩選出不同梯隊的合作方,先分門別類,做好準備——從明天開始,他們將要和這些意向方們進行深一步的聯系溝通考察篩選,並洽談合作了。
那天,紀星忙到很晚。
公司所有人都走了,獨她留到最後。
蘇之舟走的時候催了她好幾遍。她說再等等。她不知道她在恐懼什麼。
直到凌晨,她才回家。手裡緊抱著一摞厚厚的合作意向書,仿佛那是能讓她鼓起勇氣進門的全部力量。
打開大門的時候,家裡空空蕩蕩,沒有燈光。窗外隱約的天光灑進來,小廳裡一片昏暗。
她沒開燈,輕手輕腳走到房門邊,手握在門把手上,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所有的力氣去輕輕推開那扇門。
房間裡昏暗而靜謐。月光清涼,灑在她空蕩蕩的床上。
她的手從房門把手上落了下去,心也是。
邵一辰的鞋子、箱子、晾在陽臺上的衣服,全不見了。
隻有那枚戒指,靜靜躺在黑暗中,散著冷冷的光。
她沒開燈,緩緩走進去坐到地毯上,把那一小摞籤約意向書放在藤編小幾上,就著月光一頁頁翻開看。
她的星辰要揚帆起航了呢。
她低著頭,坐在灑滿月光的房間裡,抬手捂住眼睛,人便潸然淚下。
第30章
車窗外,路燈光飛速閃過。
出租車後座上,紀星緊緊抱著那摞意向書,表情呆滯,雙眼放空。
樹影不斷從她蒼白的臉上劃過,如周而復始重復的幻燈片。
凌晨一點,她在趕去西五環的路上。
她腦子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想。隻是偶有一瞬,眼前浮現出那個冬夜。她疲憊不堪地爬上六層樓梯,邵一辰站在門口等她。他眼睛亮亮的,衝她微笑,張開手臂。
眼眶又是一陣劇烈的刺痛,她痛苦地閉上眼睛。
深夜的北京街道,一路暢通無阻。白日裡要走一兩個小時的路程,夜裡半個小時就到了。
已是夏夜,紀星卻瑟瑟發抖。她揣著那摞意向書,跑進小區,摁了電梯,直奔邵一辰的家。
她站在他門口,打了個電話過去。
寂靜的夜裡,她聽見門那頭鈴聲在響。
裡邊的人不接;
她站在外頭,執拗地不掛。
鈴聲響著,她盯著那扇門,狠狠咬牙。
就在她以為要打第二遍的時候,那邊終於接起來了。
沉默。
邵一辰沒說話,紀星也不說話。
許久的死寂後,他說:“喂?”
她說:“你開門。”
那頭頓了一下。
不過一會兒,門被拉開。
邵一辰有些平靜地看著她,或許有一絲隱忍的期盼,但一閃而過,極不真實。他眼睛也紅紅的,有些腫,是一個人哭過。
“你……”他才開口,卻又沉默了。
紀星一把將手裡的意向書塞進他懷裡,跟獻寶一樣:“一辰你看,給你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緊緊看著他,像小孩子要把自己最心愛的玩具分享給他:“一辰,你快看呀,這是今天幾家研究中心跟星辰籤訂的合作意向書。再過段時間,星辰的產品就可以開始臨床試驗了。公司走上正軌就沒那麼忙了。”她用力把東西塞給他,忙不迭翻開紙張,“給你看,你看呀。”
邵一辰拿手捧著,低頭看著,笑了,真心的:“我就知道會成功。恭喜。”
紀星執拗巴巴地望著他,想等他再說點兒別的什麼。可邵一辰隻是微笑,有一瞬間幾乎想張口說什麼,身子也仿佛晃動一下要靠近她,但沒有。他笑容變得有些苦澀而扭曲,像哭一樣難看,他一句話沒有。
紀星仍望著他,目光從執拗變得呆滯,失神。
她呆站了一會兒,也不知在想什麼,突然推開他衝進門去,一把拉開鞋櫃,把他的鞋子全翻出來扒拉著看,不知在找什麼。她沒找到她想找到的東西,起身衝進洗手間,拉開洗手臺的櫃子翻牙刷牙膏。
邵一辰在她身後,靜靜看著她發瘋,看著她衝進臥室,把他衣櫃裡的衣服全翻出來,口袋裡袖子裡到處找,找到她留在他家的幾件衣服時猛地頓了一下,呆怔幾秒,又突然跟上了發條一樣繼續亂翻,裝內褲裝襪子的櫃子,枕頭枕套被子床單。
她像失去理智一樣把他家翻了個底朝天之後,看見床頭櫃上一杯子的新煙頭,她突然靜止下來:他從不抽煙的。
她站在一室的狼藉裡,回頭,呆呆望著他,一動不動了。
沒有女生的鞋子,沒有別的女生的衣服牙刷生活用品,沒有長頭發。
為什麼?
為什麼不是移情別戀呢,這樣就不是她的錯了啊。
她眼淚哗哗地掉,漸漸哭出了聲,哭得肩膀直抖。
邵一辰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低聲道:“別哭了。”
“你管不著!”她登時哭得更兇,一張淚花的臉望著他,控訴,“我已經不是你女朋友了。我哭關你什麼事!”
邵一辰突然上前一步將她摟進懷裡,仿佛這樣就看不見她滿是淚水的臉。可她泉湧般的淚水頃刻間打湿他的衣衫,湿漉漉貼住他胸口。
“你就不能等等我嗎!”她知道自己多蠻橫多不講理,可她不管了,哭求道,“你能不能等等我?……我真的很快,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會那麼忙了我保證!”她大哭,拍打他的胸口,“你等等我啊,好不好?……你為什麼不等等我?”
“不能。”他低著頭,貼著她的臉頰,說,“星星,我不能隻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在你身邊而你不需要我的時候就變成背景不存在。”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腦袋埋在他胸口,嚎啕大哭,“我再不這樣了好不好?好不好啊一辰……”
“不是……”邵一辰頃刻淚下,嘴唇張了張,卻隻是搖搖頭:“星星,我們對彼此的生活已經沒有參與了。是我不好,你拉不到投資,你買不到設備,你不懂管理,你遇到各種難題焦頭爛額,可我除了無用的安慰,已經給不了你任何東西。”
“我不需要你給。”她嗚咽,“那是工作!我不需要你給啊!”
“可我需要。”他打斷,“我沒法隻做一個旁觀者,觀看著你的人生卻無法參與。那種無力感,我承受不了。所以……”
“別再跟我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隻是我們要走的路不一樣。”邵一辰說,眼睛已被淚水模糊,“我想要的是平平淡淡相濡以沫的生活,能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家人,能給家人足夠的依靠和支撐。可我已經給不了你這些。我不是那個能支撐你的人了。
你憧憬的是實現你的人生價值,創造屬於你的無限可能,探索你人生最外層的邊界。我們隻是……想要的東西,想走的路不一樣,所以,沒法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