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隻有他們倆。
盡管他平日幾乎是所有人裡最開朗的,仿佛這世間沒有什麼事能攔住他一樣。可到了這時候,衛桓卻想,反正他全家都死了,隻剩下自己一個,如果不是因為要給九鳳一族爭光他可能早就離開這些殺戮了。如果,隻是如果。假如他真的死在這裡,和雲永晝一起,好像也算得上是他生命裡少有的圓滿。
他忍不住朝雲永晝望去。
不行。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打消。他的確是一無所有,無父無母赤條條一個,可雲永晝不是,他是妖域唯一一個白羽金烏,是金烏一族的榮耀,他的未來一片光明,不可以和他一起死在這種無人知曉的地方。
他忍著難過,又一次笑起來,“現在不那麼痛了對吧,我們一定會出去的,一會兒我們制定一個計劃,分工合作,我們可是整個戰備軍最厲害的兩個主戰力。”
誰知雲永晝卻忽然苦笑一聲,冷著聲音道,“你究竟哪裡來的自信?”
衛桓愣了一下,心髒好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悶疼。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這裡真的好冷,手都是涼的。衛桓捂著自己的傷口挪著身體再一次貼近雲永晝,輕聲開口,說的話卻和之前完全不同,“小金烏,變個光給我看看。”
雲永晝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解,這請求來得實在莫名其妙。
得不到回應,衛桓便一直要求,像撒嬌那樣要求,聲音發軟。雲永晝雖然不知道究竟為什麼,也猜不透衛桓的心,但他終歸是不忍心,甚至也有些後悔自己剛才魯莽的打斷。他低垂著眼,攤開被血和塵土弄得髒汙的掌心,上面蓄出一枚幽微的光,在近乎透明的金色結界編織的小天地裡。
他像是夙願得償一樣,頭靠在牆壁上,笑得很開心。
“雲永晝,我喜歡你的光。”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刺破雲永晝沉黑死寂的胸膛,光湧進來,帶著暖熱的風。
“雖然這裡很黑,但是我有我的太陽。”他伸出手指,攏上這個小小的光點,“隻要有光在,我就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他用那雙透著幽藍的澄透瞳孔看著雲永晝,笑得堅定,“所以我不害怕。”
雲永晝不知該說什麼,他靜靜地望著衛桓,看著黑暗中他淺淺的笑。
一直自私又悲觀的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希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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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是第一次正式穿這件衣服出勤。”衛桓笑著攤開自己的手臂,抬頭看向雲永晝的時候,發現他也看著自己。
視線相對的瞬間,他的心裡擦亮一朵噼啪的花火。
“你看我幹什麼……”衛桓心虛地眨了兩下眼。
雲永晝靠在牆壁上,輕聲道,“沒什麼,隻是想到發制服那天你說的話。”
衛桓不解,“什麼話……”
忽然間腦海裡閃過當初的畫面。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第107章 死生契闊
衛桓低下頭, 嘴角卻不受控制地翹起來。
他嘴裡總說討厭炎燧的紅色制服, 但是運動會四院混戰的時候他第一個去搶了炎燧的旗,還強行威脅被自己弄出局的那個孩子和他換衣服。衛桓到現在都記得當時揚昇的迷惑和不理解, 問他幹嘛換衣服, 差點把他當敵人打。
當時他還嘴硬, 說著你懂什麼,這是戰術。
什麼狗屁戰術, 他就是想和雲永晝穿一樣的衣服, 趁亂到他身邊,看看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對上自己的時候露出的一絲絲錯愕, 多有趣, 他喜歡看充滿生氣的雲永晝。盡管奪旗的時候和他相鬥, 一招一式都針鋒相對,但衛桓就是開心。
喜歡一個人,連近身格鬥都變成一種親近。
大家都喜歡把他們放在兩個不同的陣營,一個孤僻冷淡, 一個散漫不羈, 分別代表了炎燧和扶搖的最強實力。所以當他們穿上一樣的制服, 再也不是紅與藍的時候,衛桓就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感和對立消失了,他們是單純的戰友。
不對,也不是很單純,自己不單純罷了。
地面再一次晃動起來,衛桓抬起頭看向防御結界外, 沉黑中視線不明晰,但他能明顯感覺到地面再一次裂開。
“果然不是全部的。”雲永晝的羲和之瞳望著不遠處,他能看到的比衛桓多,“剩下的也都出來了。”
衛桓心一驚,黑暗中他隱約可以看到那些模糊的黑色影子在飛快地往外爬,他也能聽見密集的喘息聲和嘶叫,光是用聽的他就知道這一波的數量比之前的多上許多,這還不一定就是全部。
他很清楚,他和雲永晝的防御結界對於外界的抵抗算是妖族中非常強的,但是這樣龐大的數目誰都說不準。
不知道為什麼,他此刻竟難得冷靜下來,大概就是雲永晝暗示的那句與子同袍,給了他繼續下去的決心,也讓他焦灼的心平靜下來。衛桓看著那些不死民爬出地面,他們聚集在一起如同人類電影裡的喪屍,可又有些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他皺起眉,這些不死民出土之後的表現似乎和他想象中有些出入,他原以為他們受怨念的驅使會四處尋找他和雲永晝的蹤跡來殺掉他們,可也不知是防御結界替他們隱去蹤跡的原因還是如何,這些不死民竟然沒有攻擊的跡象。
而且他們紛紛抬起頭,仿佛在張望著尋找著什麼。沒有多久,一些生出翅膀的不死民就飛上了倒置的地面,爬上這些倒垂著的建築,慌張地向上,再向上。
衛桓心裡忽然有了一個念頭。
“他們和我們的目的可能是一樣的。”他忽然間開口。
雲永晝皺了皺眉,眼睛看著那些拼命向上攀爬,用手刨著土壁的那些不死民。這個地方連他們的光刃和風柱都弄不開,靠他們的肉身就更加不可能,但這些家伙還是不知停歇。
“會不會……”衛桓沉思中開口,“其實並不是不死城的怨念掀開周圍地表把這裡變成完全封閉的墳墓。”
他的話與雲永晝心中所想不謀而合。雲永晝點頭,止痛藥似乎效力不大,後背被瘴氣腐蝕的疼痛感並沒有消失多少,他看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在羲和之瞳的指引下,他發現了異常。
“朝南的兇獸白骨被掘開了,位置發生了偏移。”他指著那個隻有自己看得到的方向對衛桓說,“應該就是因為這個,這個封印出現缺漏,不死民才會找到反抗的機會。”
果然如此。衛桓續道,“所以這個封印的自我修復體系被觸發,知道不死城有可能重現天日,所以手動造出一個新的墳墓將他們再次封印。我們還真是點兒背,偏偏趕上這個時候被卷了進來。”所以這個地方從裡才這麼難攻破,因為根本不是單純的土壁,都是帶著封印的。
這樣想來,他們似乎更加沒有辦法出去了。
雲永晝比衛桓想象中放棄得更快,他閉上眼睛,頭靠在牆壁上淡淡道,“不用掙扎了,沒有結果。”這是一場死局,就算他們想到了辦法逃出去,這些不死民也會一起逃出去,到時候造成更大的動亂,死的就不止他們兩個。
倒不如就埋在這裡算了。
聽見他所說的,衛桓的拳頭不自覺攥起。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是沒有結果的。”
雲永晝側過臉,表情有一絲變化,但沒有說話。
“隻要去做,就一定會有結果。”
衛桓低頭摸了摸自己身上,最後視線在肩前頓住,他抬手麻利地取下刻著九鳳家紋的戰徽,握在手中。山海學生的戰徽裡除了自己的戰績,還會將家人祖輩的封存其中,像九鳳這樣世代從軍的家庭,戰徽所蘊含的意義格外深厚。
光是這樣握在手裡,衛桓就能感受到祖輩的英魂在支撐著孑然的自己。掌心被戰徽的尖角扎得發疼發燙,他內心動蕩,一如此刻的不死城。雲永晝知道他在思考,但是他猜不出他在想什麼。他一向看不透衛桓,表面上什麼都不在乎,可心裡裝著太多人太多事。
“我還是想出去。”
其實是想讓你出去。
“我想到一個辦法。”衛桓像是知道雲永晝大概會沒有耐心,所以飛快地繼續,“你先聽我說,既然我們現在知道這個地方是被封印封鎖的,而且這個封印會因為鎮壓的兇獸白骨的變動而發生變化,那就有一種打開的可能,就是我們手動破解封印。”
“不可能。”雲永晝冷靜打斷,“不用說從裡面打破封印的難度,隻要現在一離開防御結界,就會被這些數都數不清的不死民纏上。”他朝衛桓挑了一下眉,“你覺得封印被破開和我們被徹底腐蝕成一灘血水,哪個更快?”
衛桓癟了癟嘴,“你每次說話都這麼狠。”他的語氣像是在委屈兮兮地抱怨,不過作為變臉小天才的他很快又咧嘴笑起來,因為他發現雲永晝剛剛說了“我們”,他喜歡這個詞,“我都想好招兒了你放心,計劃是分頭行動。你去解封印,我負責幫你把這些不死民引開。”
雲永晝的臉色立刻變了,“你瘋了,這……”
“隻能這樣。”衛桓冷靜開口,“你有羲和之瞳可以看到這些封印的白骨,我看不到,所以破封印肯定得你上,何況你還受傷了。”
雲永晝盯著衛桓肩上的傷,盯得他難受,又笑道,“我這是小傷,跟你後背那個可不一樣,分分鍾就愈合了。”說著他仰頭吃了一顆止痛藥,站起來確認那些不死民的方向,“你一會兒多變一些光給我,跟著我,這樣我可以看清他們。我也不知道可以給你爭取到多少時間,反正我會盡力試試看。”
剛說完,雲永晝就看見他的頭發以可見的速度變長,到了腰間,藍色的妖風盤旋著他的身體,揚起墨黑的長發。
看來他是認真的,平時插科打诨的他幾乎從來不會展露全妖化的形態,無論多麼危急。
“這麼看,成功的幾率雖然不大,但還是有可能的嘛。”衛桓的語氣仍舊輕快,“說不定揚昇和不豫已經找了救兵,他們現在也在外面想辦法救我們。凡事都要往好處想。”
“有什麼可抱希望的。”雲永晝冷冷笑了一聲,他實在無法理解衛桓不合時宜的樂觀。他生來就是悲觀主義,對任何事都不抱希望,希望除了給人僥幸的念頭外沒有任何用處。贏是因為他不能輸,輸就隻是因為他還不夠強,還不強。
“有。”衛桓堅定地回答。
他必須這樣做。他背對著雲永晝閉上眼,感受他像熱源光源一樣在自己的身後發光。
這就是他的希望,他隻能以這樣的方式緊緊抱住他。
不能讓他的希望消失。
衛桓睜開眼,繼續交代,“如果真的出去了,這些不死民我們必須第一時間封鎖住他們的行蹤,結界也好封印也罷,反應一定要快。我們在學校訓練過大範圍的困術,應該可以的。”說完他轉過身,半蹲下來抓過雲永晝的手,硬塞給他一個東西,“這個,幫我收好。”
什麼。
攤開掌心,雲永晝低下頭,原來是衛桓寶貝得不行的戰徽,他抬起頭皺眉道,“給我幹什麼?”他有種不好的預感,看到戰徽之後更加強烈。
他並不厭惡這種背水一戰的悲壯,隻是厭惡這種感覺從衛桓的身上發散出來。
衛桓聳聳肩,微笑著解釋,“你也知道,這對我來說算是最重要的東西了,沒準兒這次咱們成功了,這上面還會添上一筆新的。”他那雙通透碧藍的眼睛望著雲永晝,鎖骨的妖紋一再蔓延,攀上他的下颌線,“你幫我收一下。萬一我真的真的倒大霉了,你就……”
你就幫我保管吧。
我就是想給你。
但是他說不出口,一時間也想不到其他託詞,於是隨口道,“你就隨便處置了吧。”
“為什麼給我?”雲永晝望著他的眼睛,目光幾乎要穿透所有偽裝,毫不留情地剖開他的心。衛桓笑得坦蕩,卻說著違心的話,“這裡也沒別人了啊。”說完他像是撒嬌一樣,聲音弱下來,“求你了,幫我保管一下。”
這小小的戰徽落在手心,沉甸甸的。雲永晝知道自己不應該拿,他的心思不單純,好像仗著衛桓不開竅故意佔了什麼似的,但他也不忍心拒絕。
他想直接阻止衛桓的計劃,站起來,“你一個人做不到,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