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沈若臻明白了,項瓏不在,項行昭更沒有心理負擔,那幾年對白詠緹來說,是最晦暗痛苦的一段日子。
隨著項明章逐漸長大,他野心能力樣樣不缺,是兩代人裡最像項行昭的一個。
項行昭把對兒子的虧欠加倍補給孫子,其實也因為他對項明章的滿意和看重,從而對負氣離家的項瓏消了氣。
人老了就愈發在乎“團圓”,項行昭希望項瓏能回來。可是項瓏離開太久了斷了消息,早已下落不明。
項行昭開始尋找項瓏,他不可能不在乎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也擔心方一項瓏在外面出了事,有損項家的臉面和公司的名譽。
項明章說:“我接手以後找到了項瓏 ,他當時和一個外國女人搭伙過日子。”
沈若臻道:“他竟然心安理得嗎?”
項明章輕蔑地說:“後來那個女人發現他沒用,把他趕出家門,他潦倒得活不下去了,想要回來。”
但是太遲了,項明章隱瞞項行昭,這些年控制著項瓏的生活。
到目前的局面,項行昭肯不惜一切要項瓏回來,不談血濃於水的父子關系,是因為他知道項瓏在項明章的手上,絕不會有好下場。
沈若臻感覺有一塊石頭壓在胸前,很悶。
他想起項行昭的樣子,蒼老之下,膨脹的欲望消退,挖出犄角旮旯裡的一點親情?父愛?實在惡心又可笑。
越野車減慢速度,停在一家商務會所的大門口。
他們下車前,許遼回頭確認:“辦好了手續,直接把項瓏弄回來?”
“不。”項明章說,“項行昭等著兒子送終,也要對方願意。”
許遼問:“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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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中風之前,項行昭就立好了遺囑,他手上剩餘的股權多半都留給了項瓏,既是補償,也是給項瓏那個廢物傍身。
項明章說:“項瓏就這麼回來,誰知道是為了他父親還是為了繼承財產?”
沈若臻領悟道:“你想考驗他。”
“不。”項明章說,“準備一份轉讓協議給項瓏,我要趁人之危。”
第113章
下了車,項明章和沈若臻走進商務會所,中午約了凝力醫藥的公司代表。
這個項目基本搞定,準備進入籤約流程,有一部分商務內容需要雙方敲定細節。
沈若臻過去是總裁秘書,出謀劃策,但不必管合同這些東西,現在他是銷售部總監,很多步驟需要他籤名。
公司的內部文件還好,這種商業合同不容馬虎,他表面依然是“楚識琛”,如果未來身份曝光,那他的籤名就會影響合同。
因此沈若臻讓項明章介入,移交籤約這一步的工作。
他們倆許久沒有一起見客戶了,事半功倍,談得很順利。
下午回公司,沈若臻找法務部開會調整合約細節,忙完後滿桌草稿,他想起項明章在車上說的,要項瓏籤協議才能回來。
之後一周,項明章沒在公司露過面,一直忙老項樾的事情。
雖然兩個公司互不相幹,但老板的家庭私事永遠是員工的談資,大家都猜測老項樾可能要改天換地。
沈若臻一向嘴嚴話少,不動如山地專心工作,他加了三四次班,感覺精力恢復到了原來的水平。
又是夜深,手機在桌上振動,是項明章打來的。
沈若臻放開鼠標,拿起手機接聽:“喂?”
項明章白天開會講話太多,嗓音發啞:“我明天去公司,就待一會兒,把這周的文件挑出緊急的,我集中看一下。”
沈若臻揉著眉心:“還有嗎?”
項明章道:“通知彭昕和孟焘,騰幾分鍾談談他們的項目。”
沈若臻又問:“亦思那邊呢?”
“顧不上了,沒事,亦思……”項明章卡了一秒,終於恍然,“有你坐鎮。”
沈若臻無奈笑道:“你還沒習慣新秘書嗎?”
項明章說了句“抱歉”,他近日忙得連軸轉,眯了一覺醒過來,不太清醒,直接打給了沈若臻。
“我打擾你休息了嗎?”他問。
沈若臻說:“沒有,我在辦公室。”
項明章估計太累了,隻道:“還不下班?”
“快了。”沈若臻用回秘書的語氣,“項先生,交代完就掛了吧,去洗把臉。”
通話結束,沈若臻多待了半小時,忙完關燈鎖門,園區裡全都黑了。
他從辦公大樓走出來,月光照清階,項明章立在第一級臺階上,單手揣著兜,另一隻手拎著一份消夜。
沈若臻款步邁下:“怎麼有空回來,捉我下班嗎?”
項明章的外套扔在車上,隻穿著白襯衫,他瘦了,雙肩的骨骼輪廓撐出橫直的形狀,說:“打錯了電話,來賠個不是。”
長軸幻影沒有熄火,上了車,沈若臻打開外賣盒子,是一碗溫度正好的燕窩粥。
等他喝完,項明章開車駛出園區,剛到第一個十字路口,項樾的助理打來電話。
項明章觸屏接通:“什麼事?”
助理言簡意赅地匯報,項行昭病危。
項明章心裡有預感,掛斷後淡然地說:“我先送你回家。”
路上,沈若臻問:“項瓏那邊的手續辦得怎麼樣了?”
項明章說:“許遼過去辦妥了,就差一張飛回來的機票。”
項瓏要等到最後關頭才會現身,沈若臻清楚,這樣的一個“父親”,大約是項明章這輩子最大的難堪。
他曾說過願意陪項明章一起面對和解決,說:“等許先生帶人回來,到時候我幫你去接吧。”
項明章點了點頭:“好。”
送沈若臻回了家,項明章改道去醫院。接到通知,項家的其他人也都趕來了。
治療室的病床上,項行昭似夢非醒,閉著眼,兩隻眼窩深深地塌陷下去,滿頭白發沒了一點營養,幹枯蓬亂。
項環伏在床頭,一下一下為項行昭梳理頭發,叫道:“爸,我們來了。”
醫生對家屬交代病情,意思不言而喻。項行昭似乎聽見了,緩慢地睜開眼,瞳孔褪成了鉛灰色,遲滯地轉動著在病房中睃巡。
他找到項明章,艱難開口:“你答應的……不要食言。”
項明章站得不遠不近,說:“兩天後,你就會見到你兒子了。”
項行昭的鼻腔好像堵著一團亂麻,吸氣很吃力,他每天靠注射針劑吊命,軀殼底下的精神快要耗盡了。
一幫子女圍在床邊,項琨說:“爸,你想要什麼?”
項行昭說了兩個字:“回家。”
辦了出院手續,項行昭連夜回了靜浦大宅。
家庭醫生和護工二十四小時照顧,項琨和項環都不走,兩家人著手商量項行昭的身後事。
項明章全程遊離在外,忽然有一種萬事拋空的虛無。
他獨自從靜浦驅車離開,一路上打了七八通電話,把兩邊公司和家裡的事情全都部署妥當。
最後他打去缦莊,這個時間白詠緹已經睡了,被他的電話吵醒也不惱,平靜地聽他說話。
項明章卻沒提任何事,罕見地訴苦,隻是他自己都不確定,指的是近期還是這些年。
他說:“媽,我有點累。”
白詠緹道:“那就休息一下。”
項明章回了公寓,洗澡睡覺,不出門,什麼都不管。
靜浦大宅,項行昭挺了兩天,每餐飯端來,再原封端走,他殘存的力氣隻咽得下幾口白水。
早晨,醫生給項行昭注射了一針營養劑,說他今天精神不錯。
項行昭抬手指窗戶,天很晴,他想坐起來看看陽光。一家人守著,搖床板,墊枕頭,項如綱把孩子也抱來了,說寶寶想和太爺爺一起玩。
項行昭想,果然三歲看老,項如綱小時候就喜歡撒嬌,經常說想和爺爺一起玩。項如緒內向,會跟在項如綱身後,很少表達自己的意願。
而項明章永遠目的明確,永遠比別人進取,他會問,爺爺,你能不能教我下棋?要不要看看我練的字?
項行昭回憶著曾經幼小的孩子,然後看見了門口高大不可撼動的身影。
項明章姍姍來遲,穿著一身簡單的黑色,立在那兒,冷漠、孑然。
灰白的眉毛舒展開,項行昭笑了,回光返照一般,說:“你們出去吧,我和明章說說話。”
所有人離開,門關上,房間頓時顯得有些空。
兩年多了,或許更久,祖孫二人第一次同時卸下偽裝,以真面目相對。
項明章踱到床邊,皮鞋踩在地毯上悶悶的,他問:“你想說什麼?”
項行昭看著他:“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恨我的?”
項明章說:“不如你想想,你從什麼時候就該遭報應了。”
項行昭不記得自己在哪年哪月有了不古之心,不記得用過哪些手段,他思考無果,說:“我忘了。”
項明章道:“作惡的都會忘,受苦的人才會記一輩子。”
項行昭說:“你媽一定很恨我。”
項明章覷著懸垂的被角:“沒錯,你死了她才會好受一點。”
“那你可以告訴她,我快死了。”項行昭說,“隻是我沒想到,報應我的人會是你。”
項明章覺得極其可笑:“不然呢?你以為我渾身忠孝仁義,喊你三十來年爺爺,就甘心做你的乖孫子?”
項行昭攥著拳頭擠出一絲力氣:“我待你不薄。”
“我知道你疼我,所有人都知道。”項明章說,“這一輩隻有我是你另起的名字,隻有我的學業你親自管教,我一滿十八歲就拿了項樾的股份和職銜,我另起爐灶你也沒反對,才有了今天的項樾通信。”
項行昭隱有怒意:“你清楚就好。”
項明章把話說完:“我當然清楚,還有最重要的,你曾經立好遺囑讓我做你的接班人。”
項行昭靠在枕上搖頭:“是我……是我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