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陸時沒什麼多餘的反應,漠然地撤回視線。
“老師,我不想跟他同桌。”
“老師,可以換位置嗎?”
楚喻和陸時,兩人同時開口。
教室裡安安靜靜,在座的另外四十個同學,感覺窒息。
班主任也愣了,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既然這樣,那我們折中處理,陸時同學把課桌搬到楚喻同學的後面。”
陸時單肩背著個黑色書包,從門口走到後排,輕輕松松地就將桌子抬了起來。
他身形修長清瘦,白襯衣長袖折卷隨意,露出手臂,能看見冷白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此時,他低著頭,鼻梁高挺,細碎的額發自然垂著,遮掩了半分深黑的眉眼以及狹長的眼尾。
半點看不出打架時,嫌吵,利落地卸人下巴的狠戾尖銳。
楚喻收回視線,不再看他。
第6章 第六下
“我們班是一個新班級,四十二個同學,有的一直在本部,有的一直在分部,有的相互認識,有的還不認識。但從此以後,我們高二A班,就是一個集體,一個大家庭!我們將會一起……”
班主任在講臺上激昂澎湃,講臺下,無數人隱蔽地掏出手機。沒過多久,“陸神和楚校花剛見面就不合”這個消息,跟被風吹散的蒲公英一樣,以高二A班為起點,迅速傳遍高二年級,隨後覆蓋整個高中部,沒多少時候,連門衛大叔都知道了。
A班正在進行自我介紹,順帶選班委。
從靠門口那一列的第一個開始,依次站起來自我介紹。想當班委的,就說說競選職位以及競選詞。
鑽進耳朵裡的聲音仿佛隔得很遠,楚喻枕在手臂上,閉著眼,眼前一帧一帧晃過去的,全是陸時嘴角破口上沾的那點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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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喻陣陣心煩。
坐他前面轉魔方的叫章月山,自我介紹名字是立早章,明月出天山的月山,說自己想競選班長,接下來,就是比班主任發言還激昂澎湃的即時演講。
等章月山坐下,大家都被震的有點懵,隔了好一會兒才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輪到楚喻。
他手撐著桌面站起來,“我是楚喻。”
坐後面的陸時抬眼,正好就看見,楚喻撐在課桌上的手臂正小幅度地發抖。
楚喻說完就坐下了,他實在沒力氣多站哪怕一秒,整個人眩暈地厲害,狀況比早上來學校時還嚴重不少。
家裡醫生說他沒病,但他總覺得自己得的是絕症,快死了的那種。
耳朵瓮瓮響,楚喻坐下後,也沒聽清陸時說的什麼,似乎跟他一樣,也隻說了幾個字。
接著是投票競選班委,楚喻趴在課桌上,右手下意識地捂著腹部——腸胃痙攣疼得他冷汗都下來了。
他半睜著眼,模糊看見大家都在鼓掌,但掌聲卻傳不進耳朵裡,一種空虛感從四肢百骸裡蔓延出來,正在將他拖進火裡巖漿。
“老師,他病了。”
領完教材,祝知非從隔壁班竄過來,語氣興奮,“陸哥!”
陸時正往書上籤名字,看了來人一眼,手上筆劃沒停。
祝知非拉了張椅子坐下,“陸哥,我聽見消息說,你和校花不合,連同桌都不想跟人家做?校花好看嗎?有傳說中那麼好看嗎?你幹什麼不跟人做同桌啊?”
把英語書扔旁邊,陸時翻開數學課本扉頁,語氣平淡,“你見過。”
“啊?”祝知非摸不著頭腦,“我見過?不科學,就算隻是擦肩而過,我也能牢牢記住!”
陸時補上一句,“一起吃過飯。”
聽祝知非半晌沒聲,陸時抬頭,就看見祝知非一臉魔幻表情,“我日,小少爺?我他媽校花就是小少爺?”
“嗯。”
回想自己當著校花本人的面八卦人本尊,祝知非心情難以描述,“陸哥,我這操作……是不是太騷了?”
陸時評價,“一般。”
祝知非撓撓頭發,四下張望幾眼,“不對,那、小少爺人呢?”
“校醫院。”
送楚喻去校醫院的,是新上任的班長章月山。
班主任原本想讓後座的陸時送楚喻,但想起兩人似乎不太對盤,臨時改口,讓章月山送。
章月山是個闲不住嘴的性子,陪著楚喻走幾步歇一會兒,也不見不耐煩,一邊還挺有興致地聊天。
“沒想到過來本部,竟然能和陸神一個班!天降大運啊!”
楚喻坐在藤花架下面,全身發軟,準備蓄蓄力氣再繼續走。學校太大也有不好的地方,教學樓離校醫院實在太遠了,楚喻深刻懷疑,要真有誰需要搶救,會不會還沒奔到校醫院,人就不行了。
他慢吞吞問,“陸神?”
“對啊,陸神!”一說起心中的偶像,章月山就激動,“楚同學你一直在本部估計不太清楚,陸神就是傳說本說!他是被學校重金挖來的,花了大價錢。進校開學考,幾乎門門滿分,總分碾壓第二名!參加競賽,碾壓高年級!上學期期末,不是全市聯考嗎,陸神毫無懸念地佔了第一,總分依然碾壓第二名!據說八中拿全市第二那個學霸,看完陸神的分數後,當場自閉,整個暑假頭懸梁錐刺股,兩個月沒出門,發誓要血洗恥辱。”
楚喻一學渣,對學霸間的對抗全無興趣,他挨著花柱,有氣無力,“哦。”
聽眾的冷淡並不能澆滅章月山的似火熱情,“陸神不僅成績厲害,打架還賊溜!”
“你見過他打架?”
章月山嗓音壓低了些,“嗯,偶然遇見過一次,一幫不良少年提著鋼筋條來學校附近堵陸神,沒想到被全員反殺!太他媽刺激了!”
想起楚喻和陸時頗有點針鋒相對的意思,章月山住了嘴,又憋不住好奇,“楚同學,能問你個問題嗎?”
楚喻挺謝謝對方送自己去校醫院的,大方點頭,“你問。”
“我真問了啊!就是、你為什麼不願跟陸神同桌啊?”
楚喻想起陸時從教室門口看過來那一眼,眼神裡是實打實的排斥,心情沒來由的一陣煩躁。
“他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他,就這麼簡單。”
到校醫院,醫生趕著要去開會,給楚喻快速做完檢查,也沒查出什麼問題來,幹脆安排了張床,讓楚喻躺著休息。
楚喻不愛麻煩別人,道謝之後,讓章月山先回班裡了。
開學各項事務安排好,學生走讀的回家,住宿的回宿舍。
陸時單肩掛上書包準備走,被班主任叫住了。
班主任接手這個班當天,就被好幾個領導依次叫去面談。個個都叮囑他,A班是個重擔,不求有功,但求安穩,最重要的兩點,一是照顧好楚喻,楚家小少爺疏忽不得。一是照顧好陸時,他是學校的門面。
班主任對楚喻和陸時印象都不錯,覺得兩個學生都挺懂禮貌。
他把人叫住,語氣很和藹,“陸時啊,除了嘴角,身上還有別的傷沒有?走,老師陪你去校醫院看看,擦點藥。”
見陸時要拒絕,班主任先一步念叨,“幫助同學、懲惡揚善,都是非常正確的!但你才十七歲,還年輕,不能仗著年紀小身體好,就忽略這些小傷小痛,我跟你說啊——”
見班主任開了個長篇大論的頭,陸時自覺,“老師,我和您一起。”
走到校醫院門口的花壇邊上,班主任手機響了。開學本就忙,教研室那邊催著開會。把手機揣回口袋,班主任挺不放心,“陸時,再走兩步就是醫務室,老師就不陪你進去了,你自己能行嗎?”
陸時點頭。
又叮囑兩句,班主任這才匆匆走了。
嘉寧私立的有錢,不光體現在金光閃閃的校門、種滿名貴品種的玻璃溫室和植物園,以及佔地面積極大的馬場,還體現在獨佔一棟小樓、設施齊全的校醫院。
醫生不在,又才開學,整層樓都空蕩蕩的。看見掛了醫務室牌子的門,陸時握住門把,推門進去。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下午的風很大,吹動淡藍色的窗簾。
白色的桌臺上放有貼著標籤的瓶罐,陸時挑了一包酒精棉籤準備拿走。餘光看見,旁邊攤開的嶄新記錄冊上,隻有筆劃虛浮的一個名字,楚喻。
意識到什麼,陸時偏過頭,就看見右邊的病床,楚喻正在昏睡。
他整個人蜷縮在病床裡,側躺,右手攥著枕頭的一角,很沒有安全感的睡姿。
細軟泛淺棕色的額發自然垂落,遮擋著緊閉的眉眼,被呼吸輕輕撩動。
他睡得不太-安穩,似乎是太熱,一個翻身,就把被子全掀開了。
陸時在原地站了數秒,抬步走到床邊。
楚喻緩緩半睜開眼。
他尚不清醒,眼前彌漫一層薄霧,耳裡隻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視線逐漸聚焦,他看見有一截手腕橫在自己眼前,冷白的皮膚下,是青色的血管。
喉間燒灼。
那股淡淡的誘人香氣仿佛縈繞在鼻尖。
陸時彎腰抓著被角,準備幫楚喻蓋好就離開,卻沒想到,手腕突然被一股極大的力道攥住,令他一時掙開不得。隨後視野陡然翻轉,再回過神時,他已經仰躺在病床上,楚喻壓坐在他身上,雙手左右牢牢禁錮著他的手腕,正從上至下,神情專注地打量他。
受制的狀態令陸時不悅,他回視楚喻,發現對方呼吸急促,眼神失焦,似乎……不太清醒。
皺緊眉,陸時剛想掙開楚喻的控制,就發現壓在他身上的人俯下-身來,用湿潤柔軟的舌尖,在他唇角的傷口上舔舐而過,神色痴迷。
第7章 第七下
楚喻醒來時,窗外日光耀眼,他一時分不清現在什麼時間、自己在哪兒。
喉間的燒灼感退了,身上恢復了點兒力氣,嘴裡蘊著難以形容的甘甜味道。
盯著醫務室的天花板,他隱約記得自己做過一個夢,試圖回憶,自己好像夢見了——
我日,楚喻,你的夢可真變態!
他夢見就在病房裡,自己把陸時壓在身下,湊近了去舔人家的嘴角。從嘴角破開的傷口裡吮吸出來的鮮血,咽下去的瞬間,全身燥熱盡退,飢餓感消失。
夢見陸時,已經不是兩次三次,楚喻都快習慣了。但舔人嘴角什麼的——這他媽做個夢尺度也太大了吧!
另外,社會哥真是想壓就能壓的?也就是在夢裡。
門被敲響三下,來人張嘴就道,“喻少,你他媽還真住院了?”
楚喻思路被打斷,說話沒多少力氣,“賀致浩?你怎麼來了?”
“當然是來探病啊,聽人說你開學剛報到,就把自己弄校醫院了,教導主任都從會議下來,急急忙過來看你的情況。作為哥們兒,我好歹也要來看一眼才夠義氣。”
“教導主任?他來的時候我估計在睡,不知道。”楚喻腦子亂,掀眼皮看了眼賀致浩,被對方左耳一排閃亮亮耳骨釘、校服白襯衣下數四顆扣子都沒扣上的打扮辣了眼睛,“晚上又要去哪兒浪?”
賀致浩自己找椅子坐下,“病糊塗了?林家姐姐在船上開生日派對啊,就今晚上,對了,你去不去?都認識的人。”
“不去。”楚喻嫌派對太吵,不愛去,“你去的時候,幫我給林家姐姐帶份禮物,就她以前提過一句的,喬治·羅娜新出的那套首飾,我託人買到了。”
賀致浩年紀不大,但愛玩兒,楚喻雖然跟他玩兒,但這些方面也湊不到一起,他都習慣了,覺得要是楚喻一口答應要去才是白日見鬼。
賀致浩挑眉,“這麼上心?”
估計賀致浩腦子裡不知道已經歪哪個方向去了,楚喻順手砸了個靠枕過去,“滾滾滾,林姐姐她平時挺照顧我。”
雙手接住靠枕,賀致浩大笑,又連忙道,“行,禮物我幫你捎過去,就說你病了。”
楚喻“嗯”了一聲,“謝了啊,看也看完了,趕緊走,本少爺沒在瀕死邊緣反復橫跳,讓你失望了。”
賀致浩把抱枕扔回床上,“是有點失望,行,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著點兒,等司機來了再走。”
楚喻懶得說話,擺擺手趕人。
第二天清早,破舊的居民樓裡有了喧嚷,青川路慢慢熱鬧起來。
祝知非拎了五個包子和一杯豆漿給陸時,“今天開始,不是就要住學校了嗎,我媽昨天特意下廚包的,說食堂賣的肯定沒家裡做的好吃,讓我帶幾個給你,還叮囑我一定要監督你吃完。”
等陸時接下包子豆漿,祝知非扯扯書包帶,“對了陸哥,忘了問,昨天我來你教室找你,沒見你人,你們班那個班長說你被班主任提拎走了,什麼事兒啊?”
“讓我去校醫院。”
祝知非明白過來,哦,優等生待遇。
想起陸時受傷,祝知非牙痒痒,“我他媽隔壁街那幫孫子,有膽就一挑一,他媽的一二十個人圍堵算什麼?”
隔壁街新開了一家汽修店,但青川路附近的,都習慣照顧魏光磊家汽修店的生意。那家汽修店開起來大半個月,不說回本,估計連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老板是個混子,昨天一大早,集了一二十個人,提家伙就來堵魏光磊,準備幹脆將人打個半死,把魏家嚇得關店搬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