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無數個聲音深深淺淺地響起來。
“星球會被佔領,星系會被吞沒,人類會走向末路。”
“接近電子風暴,是你們走向滅亡的開端。”
“電子風暴是壞東西嗎?”
“我們的世界要被毀了,都是因為那個終端機要抓電子風暴!”
“這種害人的東西,為什麼要來我們這個維度?”
“都是因為電子風暴,就是為了這個禍害,把他抓住,把他交給穿書局,讓他們滾……”
……
系統急得忍不住想反駁,可這些人類的聲音實在太響,不論它怎麼努力,發出的聲音也被聲音的旋流徹底吞沒。
俞堂站在無數個亡靈的虛影裡。
他的眉宇依然平靜,一隻手垂在身側,像是根本沒有聽見這些話。
“如果人類真這麼恨我,我可以把意識還給他們。”
俞堂說:“自由的電子風暴,可以同化任何東西。”
也一樣可以同化數據。
“你見過黑洞嗎?它們和我們相反,會吞噬一切,還原成最純粹的能量。”
俞堂:“這是我的第一個計劃,帶你們去黑洞裡看看。”
Advertisement
那團數據像是狠狠顫了下,流動開始變得越來越倉促緊張。
它正要強行更改指令,整個穿書局的實體忽然轟鳴震響,原本牢不可破的護罩驟然碎裂。
人類低級到幾乎不需要被特意防備的武器衝破了他們的防御,閃著鋒銳寒芒的刃翼劃出雪亮的弧度,漂亮的流線型機甲牢牢追隨著自己的僚機,滑翔著掠進機房內。
“第二個計劃,是我在這裡消耗掉你們百分之九十七的能源,讓我們的星際指揮官帶著人打進來。”
俞堂松開手,他右手始終緊緊攥著一枚紐扣,掌心已經帶了分明血痕:“這些人裡,有一個人教過我很多事。”
“我隻相信他的話。”俞堂說,“他說人類會喜歡我。”
一道身影從海豚號上利落掠下,那團數據驟然一凝,緊急調用起防備功能,卻詭異的沒有任何一點反應。
數據徹底慌亂起來。
如果是平時,以人類這種低級文明的戰鬥能力,根本不可能撼動傳數據的防御體系。
……外面才是真正的戰場!
有人趁他們集中全部能量,運行捕捉電子風暴的程序的時候,毀掉了他們的防御開關!
時霽打開僚機護罩,站起身,摘下護目鏡。
“他說我是個好風暴。”
俞堂抬手撥開密不透風數據牢籠,他徑直走出去,低頭埋進展琛的懷抱裡:“他說他會接我回家。”
第一百四十三章
展琛把俞堂圈進懷裡。
看到了俞堂敲出的暗示,他用了那張始終沒被動用的瞬移卡,把遊戲世界帶回了特戰隊的指導員辦公室。
他們在那裡集結,從另一邊趕過來,趁著俞堂在這裡牽制住了絕大部分力量,強行從物理層面破壞了穿書局的一部分機械結構。
“我來晚了,小光團。”
展琛親了親俞堂的發頂,他想要再開口,卻發現臂間攬住的力道有些不同以往。
展琛用力收攏手臂,低頭去看。
俞堂整個人伏在他的臂間,身體脫力地下沉,一隻手用力攥住他的衣袖,額間覆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展琛的胸口也像是被一隻手牢牢攥住。
他半跪下來,攬住俞堂的身體,把臂間攬著的整個人抱進懷裡,讓俞堂枕在自己肩頭。
……
在他死後,電子風暴獨自度過了一段很漫長的時間。
是他教會了電子風暴認字,教會了電子風暴理解人類的語言。在找不到他的時間裡,電子風暴走遍了星際的每一個角落。
每個新的地方,每個新遇到的人,都在詛咒電子風暴。
電子風暴是吞人的惡魔,是讓人恨之入骨的災難。人們口口相傳,數不清真真假假的真相,剛在學校裡接觸知識的孩子筆觸稚嫩,一筆一劃地許願,想要電子風暴永遠離開他們的世界。
這是數據們用來捕捉電子風暴的最後一道牢籠。
層層疊疊的誤解下,錯誤的、被惡意扭曲的認知,無法開釋的仇恨。
俞堂從沒和他說過這些,隻是在最不經意地時候問他,電子風暴是不是沒有犯錯。
“沒有犯錯。”展琛說,“你是最好的小光團,最好的電子風暴。”
展琛讓俞堂藏進自己的懷裡,用胸腔裡的心跳熨著團成一團的人,低下頭,一點一點親著懷裡少年淡白的眉宇。
雨點一樣溫柔的吻裡,相擁的力道誠摯得如同允諾。
俞堂被湃然暖意牢牢擁著,冰冷的身體漸漸回溫,耳後的熱意又在這樣近乎大庭廣眾下的親吻裡一層層燒起來。
展琛察覺到懷裡身體的異樣溫度,貼著俞堂的額頭試了試,溫聲叫他:“小光團老師?”
俞堂忍不住抿了下嘴角,貼著展琛襯衫肩頭的布料蹭了蹭。
展琛徹底放下心,輕輕笑了一聲,攏著還和以前一樣好哄的小光團揉了揉,讓俞堂一點點放松下來,伏進自己的懷抱裡。
……
數據的動作被時霽逼住。
“我想請您最好不要亂動。”
時霽說:“現在不是打擾的時候。”
被這些人徹底激怒,數據的惱火已經幾如實質,不需要運轉程序,空間中已經隱約被強引力扭曲:“夠了!你們這些低等的蟲子——”
時霽手裡的引爆器咔噠響了一聲。
數據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們來自銀河系,距這裡七千萬光年。”
時霽說:“我們是一類有感情、有智慧的高等生命。”
身體恢復時間的流速後,他的個頭隱隱竄了一截,眉宇也透出從容沉靜的鋒芒,說話時卻依然像是過去的那個好脾氣的少年觀察手。
時霽溫和地看著那團數據,稍一欠身:“我們無意制造衝突,隻是想來發起一場和平的談判。”
穿書局外,連天的炮火愈近。
莊域和聶馳太清楚該怎麼攻陷一顆蟲星,即使這一次的任務隻是牽制,前任特戰隊的隊長和副隊依然越打越順手,戰線壓得離這片區域的本土也越來越近。
遊戲世界第一次來這裡,背著手四處打量這片龐大的機房,凡是被他碰到的機器,就噼啪冒起隱約白煙。
數據盤滯在原地,看著時霽手裡那個足以摧毀整個穿書局的引爆器:“……”
“他們不敢引爆。”
在角落裡,溫邇的影子啞聲開口:“引爆了穿書局,所有的下級世界都會一並毀滅……這個世界裡沒有那麼多不自由毋寧死的人。”
“他們隻是想把這東西作為籌碼,想賭一次,以為可以靠這個談判。”
溫邇的聲音既沙且澀,像是混了古怪的電流雜音:“人類就是這樣,盲目,愚蠢,自不量力——”
遊戲世界在機房裡繞了一圈,沒有挑中喜歡的機器,把裝在機甲模型裡的系統抱起來:“前輩,他不是死了嗎?”
溫邇的影子一僵,聲音驟然停滯。
系統第一次被人叫前輩,有點緊張,鄭重地亮起屏幕:“他是數據,數據可以復制備份,隻要備份還在,是不會徹底死亡的……”
遊戲世界問:“封青也不會嗎?”
系統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不自覺地一愣,閃了閃小紅燈。
“封青不會死,隻是不想回來。”遊戲世界暗紅色的眼睛閃了閃,“他是不是還生我的氣?”
系統有點著急:“不可能!他一定特別喜歡你!”
系統一時還找不到有力的證據,正盡力翻找著自己的數據庫,溫邇的冷嘲已經沙聲響起來:“開什麼玩笑,有誰會喜歡一次又一次害死自己的人?”
系統氣得要命,跳起來朝這套備份扔了一團垃圾數據。
鍾散的那團影子像是根本沒聽見這些話,被冒犯到這個份上,依然一動不動地垂著視線。
他不再看那個曾經唾手可得的遊戲世界,也不再關心和封青有關的事,像是早已經徹底放棄了一切掙扎.
系統盡力想著辦法,還要再安慰遊戲世界,忽然看著門口怔了下。
——除了特戰隊的成員,還有其他人來了這裡。
蒲影走過來,他剛結束了對外層區域的勘察,恰好聽見幾人的對話:“封青還活著,你們沒有看到我留下的紙條嗎?我讓他交給來做義工的展先生的。”
溫邇的身影在這句話裡狠狠顫了下。
他的全部數據在看到蒲影的那一刻就已經凝滯,黑黢黢的眼窩裡幾乎射出光來,釘住蒲影的身形。
年輕的特別調查科科長已經徹底恢復,短發精幹,鏡框後的眉宇冷淡鋒利,深黑眼底是清晰朗硬的銳芒。
和駱燃一模一樣的赤色胎記盤踞在他鎖骨間,從領口隱約透出些許蹤跡。
……現在的蒲影,已經和他心裡給自己編造出的那個“蒲影”完全一致了。
這就是他想要的那個蒲影,是他用盡了自己的天賦去喜歡的那個蒲影——可蒲影剛剛說什麼?
留在孤兒院的那張紙條……是給誰的?
溫邇的視線盯住俞堂,在孤兒院的機房裡,俞堂明明說那張紙條是蒲影留給他的,他才會忍不住衝出來,才會被展琛用駱燃送的三稜錐制住!
他是為了蒲影,才會被俞堂捉住了他的原始數據,隻能靠一個備份在這裡苟延殘喘!
溫邇粗喘著,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可蒲影卻還不等他開口,就已經繼續說下去。
“我在孤兒院的時候,發現了院長的秘密,他們在用人做系統。”
蒲影說:“我對封青說,隻要把核心數據送進風暴眼,就能不被徹底格式化。”
他就是這樣被從電子風暴裡送出來的。
他學會了一點電子風暴的語言,和電子風暴聊了天,慷慨的電子風暴不止替他保留了核心數據,還作為交換,送給了他自己的核心粒子。
小蒲影試圖和封青解釋這裡面的邏輯,發現小封青聽的兩個眼睛都變成了蚊香,就給他寫了張很詳細的紙條,讓他直接轉交給唯一能聽得懂的展琛。
“不可能!”溫邇再忍不住,嘶聲打斷,“那張紙條明明是給我的!電子風暴對我說,那張紙條是你寫給我的,你當時認出了——”
蒲影莫名地蹙了下眉,看向溫邇:“我為什麼要給你寫紙條?”
溫邇徹底僵住。
他像是被兩片最冷硬堅固的齒輪牢牢夾住,不斷捻磨盡了胸口的最後一點空間。
俞堂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從數據隱藏存儲的最深處跳出來。
……蒲影把對他的感情全留給了駱燃。
是他自己親手消磨幹淨了蒲影全部的熱情、自由和對他的喜歡。
溫邇再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狼狽得幾乎難以維持人類的形態,搖搖晃晃站住,死死盯著耍弄了他不知道多少次的電子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