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這個世界還有價值……”
審核者的喉嚨動了動,他說不出話,隻能在意識裡艱難低聲勸:“如果您擔心的是留在這個世界的違規記錄,我們會幫您徹底清除幹淨,請放心——”
終端機徑直打斷他:“你也想違抗指令嗎?”
審核者打了個激靈,他已經察覺到終端機的狂怒,絕望地閉了閉眼睛:“這個世界還有高維度來的玩家……”
“他們不會有事!”
機械音陡然鋒利,像是把電鋸驟然戳進他的腦海,嗡鳴聲在耳邊尖銳持續:“動作快,不要讓電子風暴察覺——”
“安靜一點。”俞堂說。
古怪詭異的機械音倏地停頓,像是被人強行拔掉了電源,再無一絲聲息。
審核者悚然兩秒,猛地回過神,錯愕盯住俞堂。
“太吵了。”俞堂看了看那片鐵灰色的屏幕,“你究竟吞噬了多少人?”
終端機像是徹底失去了全部能量,頻率震蕩消失在空氣裡,再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
審核者止不住地戰慄起來,他忽然明白了俞堂這句話的含義,無形的恐懼像是隻手,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的嘴唇動了動,艱難地無聲吐了兩個字。
“你想好了?”展琛看向他,“你應當演算過,釋放那些線條的結果。”
審核者瞄了一眼終端機的屏幕,冷汗順著額角淌下來。
……他當然知道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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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條會無限制的繁衍,顏色會被那些線條爭相胡亂吞噬。
不會再有和蟲族的戰爭,不會再有要保衛的家園,也不會再有完整形狀的物體、有意義的符號和有完整意識的生命。
不會再有犯錯的人。
這個世界會變成完全散亂的線條和顏色。
……一旦這樣做,終端機會面臨穿書局最嚴厲的懲罰。可如果情形已經緊急到終端機不得不冒著風險下達指令,就說明如果不這樣做,對他們來說,後果將會比這種結局更加可怕。
“我不能違抗終端機。”審核者的喉嚨被程序麻痺,隻能發出嘶啞的呻吟聲,“我不能違抗它,我已經是它程序庫的一部分……”
遊戲世界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微微偏了下頭,正要詢問,審核者的口型已經落在他眼睛裡。
遊戲世界的瞳孔驟然被詭異的鐵灰色代替。
他本能地想要保護住封青的孤兒院,卻被殘留在數據裡的審核者權限強制著行動,打開了地下室。
畫面透過直播監控,出現在唯一的一塊依然亮著的屏幕上。
地下室的門開了,裡面沒有任何東西,沒有玩家藏身時留下的腳印,也沒有院長的畫像。
空無一物的牆壁上,布滿了數不清的扭曲盤旋的詭異黑色線條。
審核者盯著遊戲世界的瞳孔,他微微打著顫,繼續念著開啟權限的指令,腦中卻忽然炸開毫無防備的劇痛。
不同於終端機的懲罰,這種痛楚格外真實可觸,像是一直搖搖欲墜的某種聯系徹底繃斷,他腳下驟然變成了不可見底的漆黑深淵。
遊戲世界失控地狂怒起來。
“是封青的。”
遊戲世界的瞳孔掙脫了被強行覆上的鐵灰,他的身體開始有斷裂的數據逸散,那雙眼睛卻亮起詭異的猩紅,牢牢盯住審核者:“孤兒院,是封青的。”
審核者的臉上沒有任何血色,他蒼白地盯著遊戲世界,張了張嘴,無力解釋:“我……”
遊戲世界一直很聽他的話。
這是他親手培養的世界,他可以教給遊戲世界任何東西,也可以從遊戲世界這裡隨意拿取任何東西。
他沒想到,隻是拿走一個孤兒院,居然會觸及到遊戲世界的底線。
“小封……你聽話。”審核者絕望地無聲求他,“不要剝離你自己的基礎數據,他們在騙你,你會死……”
“你在騙我。”遊戲世界說,“你說接封青回來。”
審核者像是被無形的力道扼住了喉嚨。
遊戲世界問:“封青呢?”
審核者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一直都想錯了。
遊戲世界不是他的所有物,遊戲世界會服從他、認同他,會被他驅使著去吞噬玩家、制造卡牌,隻是因為封青喜歡他。
遊戲世界是封青留給他最後的遺物。
就在剛才,他徹底越過了遊戲世界最後的底線。
遊戲世界周身的數據逸散得越來越快。
他在主動剔除審核者給他輸入的數據,原本被數據鏈維系架構起的身形開始隱隱虛化,變成了個時虛時實的影子。
影子朝審核者直撲過去。
“小封!”審核者被恐懼衝破了聲帶的封鎖,“你聽話!封青不喜歡吞噬別人的人,你不要惹他不高興,不要闖禍——”
影子恍若未聞,數據鏈被徹底掙斷剔除,他周身的空間激烈震蕩起來。
……封青不會喜歡他。
他是陰謀,是害得封青身體崩潰的領域,是封青最討厭的封閉空間。
他不乖,他吞噬了很多人,還沒有看住封青的孤兒院。
封青一定早就不喜歡他了。
影子徹底拋棄了審核者賦予的全部數據,激烈到扭曲的空間震蕩覆下來,正要讓審核者徹底湮滅,卻忽然被無形的力道攔住。
……
激烈得仿佛能吞噬這間機房的震蕩,像是被一隻手憑空輕輕一握,瞬間消散幹淨。
影子在空氣裡扭曲了兩下,他被困在了看不見的空間裡,想要掙扎,卻被那股力道徐徐按下去。
“學會憤怒了嗎?”俞堂說,“我們要先學會這個。”
無論是誕生在宇宙深處的電子風暴,還是人造的電子風暴,都是跨維度的產物。
對每一團電子風暴來說,吞噬和分解都像是人類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隻有和人類一樣,體會過即將失去某種最重要的東西時無能為力的痛苦、不甘和憤怒,才會真正懂得那些在他們眼裡再脆弱不過的東西,對人類究竟有多重要。
“學到這一步就足夠了,把他湮滅掉,你自己也會腦震蕩,要在風暴眼裡睡上好久,還會忘記封青。”
俞堂抬起手,光線往返交織,一張淡青色的卡片在他掌心徐徐成型:“我給你新編了一套基礎程序,記得回禮。”
影子愣愣看著他,空洞的瞳孔裡,原本的猩紅色逐漸淡去。
“封青不會不喜歡你。”俞堂說,“你幫了他的孤兒院很大的忙。”
系統穿上機甲手辦套裝,從宿主的意識海裡出來,抱著那張數據卡牌塞給遊戲世界,高高興興貼著影子蹭了蹭:“我也喜歡你,我也喜歡你。”
影子有些茫然:“……什麼?”
俞堂讓新編寫的數據重新導入遊戲世界,看向監控屏幕。
……
從一開始,俞堂就察覺到了問題。
孤兒院的偽裝被撤去以後,不論是藏身在溫室花圃的戴磊和宋思航,還是躲在二樓的柴凝和孟南柯,都曾經看見過牆角緩慢生長的鏽跡。
——有鏽跡生長,就說明空間不是完全密封的。
地下室有縫隙,可以讓三人組觀察上面的情況,大廳的門有縫隙,風雪都能卷著刮進來。二樓的每間臥室也都有縫隙,鏡子的碎片可以從門縫向內生長,窺探屋內的全貌。
第三層看似封閉了全部空間,連窗戶都被特意抹去了,可在布告欄的後面,還藏了一個洞。
這就是審核者給自己留下的後門。
審核者一直在欺騙遊戲世界。
遊戲世界的領域是完全封閉的空間,可這座孤兒院沒有任何一處空間是絕對密閉的,每一處都有縫隙,所以每一處都能被外部施加的指令滲透進去。
所以隻要審核者強行下令,藏在地下室的線條就能被放出去。
不論遊戲世界怎麼抗拒,都會因為孤兒院裡沒有任何密閉空間,無法用領域把這些線條重新關起來。
“你的算盤打得很響。”
俞堂看向審核者:“可你忽略了一件事——孤兒院裡還是有密閉空間的。”
審核者癱坐在地上,他還沒能從湮滅的沒頂恐懼裡緩過來,沙啞著嗓音低聲問:“……什麼?”
“封青捐贈給孤兒院的書。”俞堂說,“有一大半,都還沒有拆封。”
審核者的瞳孔瞬間收縮。
他像是被當頭狠狠潑了一盆冰水,寒意滲進骨縫裡,挾得他動彈不得。
……密封的塑料紙!
他沒能清除掉孤兒院裡所有的密閉空間,那些書都被完全密封的塑料紙包裹著,一次都沒有被拆開過!
“我出來之前,拜託孤兒院裡的玩家去收集了所有的書。”
俞堂說:“剛好夠用。”
隻要是密閉空間,就可以成為遊戲世界的領域,就會執行“保護好孤兒院”這條高於任何指令的規則。
那些線條都被吞進了還沒拆封的書裡,宋思航找到了藏在活動室抽屜裡的蠟筆,玩家們正在埋頭往塑封上畫十字靶心。
審核者吃力地搖著頭,他拼命想要說話,可恐懼和絕望卻已經塞滿了他的喉嚨。
“回來。”俞堂說,“我們不能在這裡釋放力量,人類太脆弱了,會被牽連進來的。”
遊戲世界遲疑了下,猶豫著慢慢向俞堂靠近。
“……他在騙你。”
詭異的機械音再度響起來:“這是他做出的假象,他是個編程高手。”
遊戲世界怔住。
“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他做出的假象,他在騙你,是他在第一次考核的時候沒忍住誘惑,吞噬了封青。”
終端機說:“你怎麼能相信他的話?他和那個做了叛徒的商城負責人是一路的,是他們拖延了封青復活的時間……”
“胡說!”系統再忍不住生氣,頂著機甲殼子跳起來,“宿主和展先生不是這種人!”
系統被制造出來後,就被隨機分配給宿主,還是第一次越級直面終端機。
終端機可以隨時把它們回收處理,系統原本還有些本能的畏懼,現在卻再聽不下去這些抹黑:“封青是自己不想復活的!”
機械音問:“你怎麼知道?”
系統愣了愣,搜索了半天自己的數據庫,沒能回答得上來。
“封青十七歲以前的所有數據,都存在審核者手裡。”
終端機說:“隻要完成了這一次輪回,封青就可以復活了,可我的商城負責人背叛了我……他不肯讓這件事發生。”
系統急得不行,閃著小紅燈蹦到遊戲世界面前:“你不要信它!”
“你是被他們利用了,不是你的錯,一切都還有機會被糾正回來,你不要做錯事!”
系統急道:“我是穿書局制造的系統,我們的出廠設定就不會說謊,你相信我,不是它說的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