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隋駟混亂的思緒被潑了盆冷水,勉強恢復了些理智。
……被中止的合作評估。
隋駟咬緊牙關,被耍弄的惱怒又回到他胸口。
眼前Darren公事公辦的姿態,和此前判若兩人,幾乎像是某種明晃晃的嘲諷。
“合作……對你們來說算什麼?兒戲?”
隋駟喉嚨燒得厲害,他盯著Darren,啞聲質問:“你們拿合作當幌子,就為了從我的工作室撬牆角?現在把人挖走了,說不繼續就不繼續了?!”
Darren點點頭:“是這樣的。”
隋駟:“……”
娛樂圈裡的合作,好歹都是公眾人物,即使再有什麼心思,也都藏在道貌岸然的和氣下面,找些借口、拉個幌子,總歸說的還是人話。
這些拿錢辦事的生意人,聶馳是這樣,眼前的這個什麼Darren也是這樣……
隋駟扶著樓梯扶手,他被噎得說不出話,胸口絞著疼,眼前一陣陣發黑,不得不彎下腰大口喘氣。
喻堂被Darren攔在身後,看著眼前的情形,有些擔心:“Darren先生,他不要緊嗎?”
“不要緊。”Darren說,“你認識他嗎?”
喻堂搖了搖頭。
“他和你以前認識,是為了跟W&P談一件合作,想要走你的關系。”
Darren簡單解釋,又問喻堂:“你要和他敘敘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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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堂終於理解了狀況,稍稍放下心,搖搖頭:“不了。”
“工作是第一位。”喻堂嗓音溫啞,慢慢地說,“我不會……因為我的私人問題,來幹擾公司的決策的。”
Darren笑了笑:“也沒這麼嚴重,隻要你不覺得不舒服,說幾句話倒還沒關系。”
喻堂根本沒有任何感覺,他不知道Darren這話從何說起,摸了下胸口,看向眼前狼狽的男人。
近些年見過的人,他都有印象。
他記得自己曾經從事過娛樂圈相關的工作,剛才營銷部的提案裡,提到的那些藝人、經紀人和各個公司外聯方向的負責人,他都能認得出。
隻要稍稍回憶,喻堂就能快速判斷這些人在粉絲受眾、熱度曝光、過往代言級別性質……各方面全方位的合作價值。
但他不記得眼前的人。
既然不記得,那應當就說明,他們在這些年裡沒有見過。
對方知道自己,卻沒有自己的聯系方式,又不清楚商業合作的正規流程,試圖找他個人走關系,看起來生活也不算很如意。
喻堂仔細想了想,輕聲問:“你也是孤兒院的人嗎?”
隋駟耳邊一陣陣嗡鳴,他沒能理解喻堂的意思,有些茫然:“……什麼?”
喻堂的語氣很溫和:“你現在缺不缺錢?”
他一向很擅長記住別人,如果是實在沒印象的人,多半隻會是童年在孤兒院裡認識的、那些沒什麼交集的模糊面孔。
孤兒院裡的孩子年歲差出很多,喻堂在裡面算是年紀偏小的。稍年長的那一批,離開孤兒院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應當就是這個年紀。
“你後來讀書了嗎?”喻堂慢慢地說,“要先讀書,再去工作,不然會吃很多苦。”
隋駟睜著充血的眼睛,看著喻堂,在耳鳴聲裡無力搖頭。
他根本聽不懂喻堂的話,也弄不清喻堂身上究竟出了什麼事,他看著眼前的人影,甚至有一瞬開始想念起那個不會動、不記得要眨眼和說話,神色茫然溫順,乖乖被他喂粥喝的喻堂。
“那你去讀書。”喻堂說,“等我的狀況好一點,掙到一些錢,會去做公益,讓別人能讀得起書。”
喻堂現在還沒有那麼多錢,他有點不好意思,白淨的耳根泛起點紅,低聲解釋:“我早就想做,但我的錢不夠,以前也分不出時間……”
他的話忽然停下來,茫然地頓了頓。
他已經忘了以前為什麼會忙到分不出時間,W&P的工作很輕松,那些報表和文件在他眼裡都很簡單,隻要稍微用心些,就能處理得妥善周全。
喻堂不打算探究自己忘記了什麼,也並沒有要想起來的動力和念頭,僅僅隻是有些疑惑。
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究竟是什麼樣的工作,才會讓他哪怕隻是稍稍想起那段時間,都像是被裹挾著徹底吞進去,甚至沒有喘上半口氣的機會。
他所有想做的事,想嘗試的人生,都被一並抹殺幹淨了,一件事也沒來得及做。
他想不出,那是一份什麼樣的工作,要去了他的大半條命。
-
隋駟看著喻堂被帶走,在原地站了半晌,一步步挪下樓梯,渾渾噩噩走出了W&P總部的大樓。
聶馳在外面等他。
見到隋駟出來,聶馳替他拉開車門,讓隋駟坐進去:“您和W&P的人談得還順利嗎?”
隋駟徹底沒了力氣,他幾乎是摔在椅背上,抬頭看向聶馳。
聶馳停了三秒,點點頭,回到駕駛座點開通訊面板:“最近一段時間,隋先生都沒有任何安排,可以隨時參與節目環節錄制。”
隋駟啞聲問:“什麼節目?”
聶馳給他報了個綜藝的名字。
隋駟皺了皺眉。
綜藝的評級不低,是闖關冒險類節目,熱度和曝光率都很不錯,不論要他去錄的是哪個部分,都已經是他們現在能接到最好的資源。
但……這一檔綜藝,就是柯銘的經紀人籤下的,要求柯銘上交手機、和外界切斷聯系封閉錄制的那一檔。
現在來聯系隋駟的,不是飛行嘉賓就是臨時補缺,一定不是主要嘉賓位。
隋駟倒不介意用自己給柯銘抬咖,他隻是心裡很亂,暫時還沒想好……自己究竟想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柯銘。
“您不想去嗎?”
聶馳發動汽車,見他始終沒有回應,很體貼:“我可以幫您回絕,節目組的邀約也隻是嘗試性的接洽,態度並不算堅定……”
隋駟忽然醒過神,用力按著眉心,逼自己清醒過來:“去。”
過去有喻堂幫他匯總十幾個優質資源,讓他憑心意勾選,不想上哪個就不上哪個,哪怕十幾個資源他都沒能看得上,喻堂也總有辦法找來新的。
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如果錯過了這一檔邀約,下個合適的資源,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給他們回話,說我隨時可以去。”
隋駟說:“什麼環節都沒關系……都可以,我願意配合。”
聶馳依言給了答復:“柯先生前幾個環節的錄制暫時完成了,發來了幾條消息,要一起回復嗎?”
隋駟閉著眼睛,他腦子裡亂得要炸開,沒再說話,疲倦地搖了搖頭。
總歸也要去參與綜藝錄制,小銘那邊……等到了以後,見面再說比較好。
他們隻是有了些誤會,因為沒見面,所以暫時說不開。
沒到那個地步,隋駟想。
柯銘隻是沒見識過這些風浪,一時被嚇壞了,這段時間他們彼此沒有聯系,正好緩一緩,各自冷靜冷靜。
等再見面,就能說得清楚了。
隋駟吃了兩顆安眠藥,閉上眼睛,盡力去想那些好的事,想他和柯銘一起的計劃。
他現在不能去想喻堂,不能想喻堂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也不能回憶那張臉上顯出的陌生神色。哪怕任何一點有關喻堂的念頭冒出來,都像是塊燒紅的滾熱烙鐵,毫不留情地軋在他的腦海裡,活生生燙得皮開肉綻。
安眠藥的效力讓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路,直到車已經開到公寓樓下,才被聶馳叫醒。
隋駟頭痛欲裂,勉強睜開眼睛:“安排好時間,到時候通知我。”
聶馳點了下頭:“助手已經來收拾過行李了,您可以檢查一遍,看看有什麼缺漏。”
隋駟隨口答應了一聲,撐起身下了車。他的兩條腿沉得厲害,勉強走上樓,進了家門,
新助手來幫他收拾過房間,屋子裡是他最不喜歡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隋駟喉嚨幹澀得厲害,在屋裡找了一圈,隻有燒得滾熱的開水,冰箱裡的東西沒被動過,因為幾天沒回來,有些已經不能吃了。
隋駟去刷杯子,他死死攥著那個玻璃杯,手指因為過度用力有些痙攣,控制著自己不把東西摔得粉碎。
沒人再替他一次又一次地沉默著收拾了。
隋駟開著水龍頭,攥著玻璃杯站了幾分鍾,關了水,慢慢走回客廳。
行李箱已經被理整齊了,打開著放在客廳裡,等著他檢查缺漏。
隋駟沒有這個心思,他蹲下來,打開行李箱最裡面的保險夾層,又在外套口袋裡摸索了一會兒。
他拿出那兩個陳舊的、留在辦公室裡沒被喻堂帶走的福袋。
他把它們展平,放進夾層,把拉鏈重新拉好,回到臥室,一動不動地倒在了床上。
安眠藥的效力還沒過去,隋駟的意識有些遲鈍,那些因為恍惚沒能聽清的、喻堂在W&P公司總部對他說過的話,倒不知不覺逐漸清晰起來。
隋駟腦海裡一片混沌,昏昏沉沉地想。
喻堂怎麼也會提到孤兒院?
無緣無故的,喻堂怎麼會想起要做公益,資助人讀書?
讀書當然有用,柯銘就是在隋家的資助下,靠著讀書一步步熬出頭來的。
柯銘有時候會和他提起過去的事,說起當初拼命學習的辛苦,說起想要改變命運的渴望,說起現在終於出人頭地,一定要站到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
隋駟每次聽他說起那些往事,都既心疼又欣慰。
可這一次,一個很隱晦的、模糊不清的念頭,不知什麼時候,從哪裡悄然冒出來。
他當初才出道的時候,也是想要做公益的,隻是因為和隋家對峙,手裡實在沒有餘錢,所以就擱置了。
後來走的越來越順,他要拍戲,要參加節目,要做的事越來越多,也就把這一件計劃忘在了腦後。
小銘……怎麼從來也沒提醒過他呢?
第二十二章
喻堂下班後,從W&P的公司總部大樓出來,沒有立刻回家。
他溫聲謝絕了Darren給他配個助理或是司機的提議,隻接受了一套帶休息間的獨立辦公室。
Darren是好意,在拿到正式痊愈的評定前,喻堂暫時沒有辦法開車,又難保不會再在什麼地方被莫名其妙的人攔住糾纏。如果有個助理在身邊,至少在有突發情況時,可以替喻堂聯系公司幫忙應對。
喻堂大致能理解他的意思,也認真表達了感謝,但不論其他人怎麼勸,都依然沒有接受。
他好像很清楚助理的工作,知道那些事有多瑣碎辛苦。
他沒有那麼忙,還有充足的時間來照顧自己。他知道自己有能力一個人生活的很好,不習慣什麼都不做,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另一個人的服務。
喻堂領了一張給員工配備的交通卡,坐地鐵到了一處公園,找到了個沒有人坐的秋千。
他試著在秋千上坐下,什麼事也沒去想,隻是安靜地看著來散步或是玩鬧的路人。
那些上班、下班、交朋友、休息放松,然後在很溫暖的暮色裡趕著回家吃一頓晚飯的,最正常不過的普通人。
喻堂甚至還給自己買了根冒著熱氣的烤腸。
公園裡報刊亭門口的小攤,熱騰騰的黝黑石子上烤出來的,火力很足,腸衣都綻裂開幾條縫,滋滋冒著油,香氣被風傳開好遠。
謝絕公司的安排,不加班,不把腦子裡裝滿日程安排,不急著做事或是趕在去做事的路上,不隨時隨地待命。
不用努力攢下所有的錢,想吃烤腸就吃烤腸,敢把錢花在自己身上。
這是喻堂快二十五年的人生裡,過得最任性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