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空氣中,吹來一股成分復雜的腥風,孟歡覺得自己呼吸都變輕了,他問:我們是不是守住錦州了?
司旭滿臉笑容:那肯定啊!朱裡真這群蠻人,根本造不來攻城器械,什麼都他媽靠搶!但他們搶來的軍資這一個打錦州耗光了!哈哈哈哈哈,他們馬上變成窮光蛋,還攻什麼城,他們什麼都不是!
孟歡明亮的杏眼睜大:我們要贏了?!
司旭剛要點頭。
響起藺泊舟沉下去的聲音。
不對。
他看著遠處,那裡有一堆星星點點的火光,覆蓋的面積很廣,是朱裡真人駐扎的帳篷,頂部泛著雪白色,隱約可見馬匹走動的黑影。
陰影染在他下颌,刻出一道清晰明快的線條,而眉眼卻全被陰影覆蓋,陰湿不堪,聲音也冰涼:就怕他們不打錦州。
司旭臉猛地垮了下來。
腥風吹得更甚,鼓鼓地吹開了他們的發縷。
氣氛中的沉默詭異。
藺泊舟蹙了下眉,說:攻破錦州再入關,的確是最佳的進攻路線,但錦州如果遲遲攻不下,他們也許會選擇繞過錦州,走另一條更荒蕪更艱險的路,但能避開錦州重防,甚至山海關的重防。
司旭臉色慘白:那完了!完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完了。
前方的平原一望無際,司旭凝望時,有想要對著這山川跪下來的衝動。
大宗的軍防,九邊重,內地輕;山海關重,其他邊關輕,如果對方繞開錦州山海關一線,踏破其他城關必定勢如破竹,不費吹灰之力。因為其他關塞駐軍太少,城牆太矮,護城河水太淺,誰也無法承受朱裡真族的鐵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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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時,跟隨的人都沉默下來,望著遠處快要壓過城關的猙獰黑雲。
這些黑雲深沉,厚重,黑暗,壓得人喘不過氣,讓這群在戰場上枕戈待旦的戰士想起敵軍奔騰的漆黑戰馬,心悸不已。
司將軍,藺泊舟說起,你說這段日子朱裡真攻城次數少了,很有可能他們調走了一部分兵力,物色其他城池去了,隻是還留些人假裝來攻城,虛張聲勢,迷惑視線。
他們這麼聰明嗎?司旭意外。
在他心目中,這群異族人除了蠻力一無所有,居然還懂得了戰術和迂回?這不應該是遊牧民族的特性啊!
他錯愕,孟歡腦子裡也有什麼東西閃過。
他啟了下唇,想起原書的事情。
朱裡真驍勇,但文化程度相較大宗來說實在差太多了,大宗有兵書兵法,有戰術輿圖,有組織有紀律,每個都是人精,而朱裡真在幾十年前甚至沒有文字,完全是個不開化的部族。
可就是這樣一群人,在原書中居然可以讓藺泊舟折戟!
原因有,原主受跟隨安垂去了朱裡真,同時帶去大量漢人的戰術和兵法,統率軍隊,還教會了他們使用漢人制造的攻城器械,以此來對抗。
還有,大宗朝廷的背刺。
孟歡正在發怔時,耳邊落下聲音。
帶地圖了嗎?
孟歡白淨的手託著遞給他。
藺泊舟似乎輕碰了碰他的指背,一陣熱意湧上來,讓他的手背好像起了一層淡淡的慄,痒酥酥的,跟過電了似的。
但藺泊舟隻是轉瞬即逝,目光從他身上離開,落到了手裡的羊皮紙輿圖。
他垂頭,指尖點重兵布防的錦州和山海關一線,再點向一旁的山勢,像是在進行長遠的考量。
他神色有些凝重,片刻後說: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司旭問:應該怎麼辦?
他指尖再點了點,像是下了決心,抬起的眸子裡斂了明月似的神光:找個地方和他們打一仗,必須重創朱裡真,把他們骨頭打爛,打散架,踩進泥裡,讓他們知道痛是什麼味道,讓他們灰溜溜滾回長城外,明白,這裡不是異族人能覬覦的土地。
他字字咬牙,句句執念。
城樓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旌旗在腥風中搖晃。
莫名的回蕩在孟歡心口湧動,他好像也感覺到了,這在眾人胸口中嘶鳴的聲響。
將錦州的城池看了一遍,高低錯落的女牆,這裡不是原書中藺泊舟的兵敗的地方如果他隻是坐守孤城,那他永遠不會敗。
但藺泊舟想把這群人趕出去,想讓土地恢復耕耘,百姓重歸故裡,想守護這一片土地的完整,也想保護關內成千上萬的生民。
朱裡真的騎兵太驍勇了,衰敗的大宗衛所兵不能抗衡,要打贏這場仗需要憑借的氣運都在天時,謀略,還有一個地形。
赤壁火,街亭恨,死生之變,不外乎是。
孟歡眼眸裡動了一下。
藺泊舟背對著的霞光中升起月亮,像是綻開了煙火,紛亂不已。
孟歡知道,藺泊舟被人陷害,折戟何處了。
但他也知道了,該怎麼把他從沉沙中拉起,洗去血跡斑駁,成為一柄沉實光亮的兵器,出匣時殺氣鋒利。
第87章
秋寒的天裡, 朔風吹得帳篷上的旗幟飄舞,整座城池彌漫著一片灰褐色的煙雲,是城頭在焚燒屍體。
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藺泊舟說:召集五軍將領, 來中軍帳議事,其他人回去休息。
其他人,指孟歡。
孟歡點點下巴,沒反駁,回到了府衙的院子裡。
點了一盞暗燈,光芒照在鋪展開的地圖上,泛黃的紙卷映亮了邊緣,孟歡心口沸騰的聲響逐漸平靜下來。
腦子裡的猜想越來越清晰。
隨軍一個多月了,慢慢他好像看懂了一些東西。
錦州固若金湯,死守錦州絕不會兵敗,但敵軍卻有可能轉移進攻路線,從側路襲擊京城而側路,是大宗的死穴。
這個死穴無法堵住,一旦朱裡真人意識到,大宗必定完蛋。藺泊舟隻能拼命一把,趁著朱裡真還沒撤去,把正面硬剛擊潰兵力的時間提前。於是他離開錦州,物色了一個地形足以克制騎兵的城池,設計誘引敵方陷陣,可沒想到卻被自己人背刺,計劃大亂,折戟沉沙。
慘敗時,他孤立無援,雖然有心,身下卻全是絆腳石,摔得他鮮血橫流。
孟歡深呼吸了一下,拿起不顯痕跡的炭筆,在地圖上輕輕勾勒。
他雖然記不得原書裡的東西,但這一路聽祝東說話,也學到了很多。
與軍交戰,會引起兵敗的原因有糧草,裝備,謀略,陣法,地形等等,一個環節出問題就有可能引起連鎖反應,導致結局慘敗。
如果有人想害藺泊舟,隻需要在這任何一個環節中做手腳,這場本就艱險的仗,就會變得更加艱險。
孟歡看著手裡這方小小的地圖。
他作為一個穿書的笨蛋,能控制的東西真有限。
前方的黑暗森林裡全是豺狼虎豹,可這一切仍然要藺泊舟單槍匹馬去面對,自己能給到他的可靠支持隻有一點點。
孟歡心情有點兒沮喪。
可他再想想,隻幫上忙,給他減少一些負擔,自己已經做的很好了吧!
就算做的不是很好,但也是孟歡能做到的最好。
這麼想了想以後,孟歡收起地圖,躺到了床鋪,被子裡清涼柔軟。
藺泊舟議事還沒回來,他身為主將太過忙碌,也許熬到半夜三更甚至不回來也有可能,但孟歡總算能好好地睡一覺了。
孟歡猜的沒錯。
兩天後,中軍帳內吵得死去活來,終於在幾座城池中敲定了引誘朱裡真人前來進攻的城池,坼州。
坼州地勢險峻,多狹窄的山谷,又夾雜著河道和蒼翠的草木,很容易給馬蹄造成負擔,讓馬匹不能快速奔跑,失去騎兵壓迫性的天然優勢。
至於如何引誘朱裡真人進攻坼州,有一個豐厚的用品
安垂的人頭。
天空隱約像是要下雪了,孟歡背著包袱,牽緊了馬匹,撐著馬硬邦邦的頭顱翻身爬上去。
噢喲。孟歡喘了口氣,這馬好高啊。
背後,祝東也艱難上馬:走吧,好兄弟,咱倆馳騁關外,浪跡天涯的生活又開始了。
孟歡回眸看他,嘿嘿嘿笑,明眸皓齒,臉蛋紅潤,耳頸白皙幹淨,真不愧是個清爽幹淨俊美無雙的少年郎。
他低頭收著身上的東西。
我呢,祝東懶洋洋說,本來想在王爺身旁當謀士,但現在淪為了你的跟班小弟,實在是造化弄人。不辛苦,命苦。
孟歡哼了聲,心說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等這一仗打完,他回去跟夫君表奏功勞,祝東直接變身人上人。
不過孟歡也不好透露太多,淡淡道:放心吧,跟著我,保證你以後發達。
祝東拱手:好嘞,哥。
樂了沒幾句,前方聲音傳來:聒噪。
孤僻的一句話,把出門的熱鬧氣氛打散了。
孟歡住嘴,看向坐在前頭的李副郎。
他之前以為李副郎的壞臉色是傲嬌。
後來發現,李副郎就是單純的看不起他這種沒讀過書的人。
孟歡:TvT
痛,太痛了。
不過,知道他不喜自己,孟歡也不想在他面前晃,自己端正了馬匹的韁繩。
他們此行,正是去藺泊舟敲定的坼州查看地形,隨行的還有兵部職方司的人,要打探坼州周圍地形,確定全是險峻谷勢,沒有敵軍可以高歌猛進的平原。
坼州在長城沿線,但不過是座極小的城池,城外一直有朱裡真人活動的跡象,隨著此次建州起兵,一些闲散的部族試圖侵擾過城池,現在,城池凋敝,有錢的人家都搬走了,剩下一些無處可逃的貧民。
他們趕到城樓下時,天上下著暴雨,行色疲憊地叫門,守將以為是朱裡真的人混入,遲遲不肯開門。
暴雨沿著頭發往下淋,衣衫沉重地黏著皮肉,祝東怒砸城門:趕了這麼遠的路,餓都要餓死了,快開門!我們是王爺從錦州派來的人,有公文在身!你們再不開門,誤了王爺的事,十個腦袋都擔不起!
城門總算開了,走出一個畏畏縮縮的官員,是這座城池的守備,姓孫,有些上了年紀,眉眼衰老。
孫守備迎接一行人去府衙,並叫人上酒菜:對不起諸位,這段時間老有朱裡真人來侵擾,頭幾天險些把城門撞破,我們不敢開門了,城裡還有老百姓這麼多條人命,怕得很。
怕什麼?出了事有王爺擔著,王爺在錦州牽制了朱裡真大批兵馬,你們這些地方躲在王爺的羽翼下,貪生怕死,有什麼好怕的?兵部員外郎喝茶怒斥,邊心疼自己這身打湿的官服。
氣氛有些悶熱。
孟歡拿帕子擦拭頭臉的雨汗,坐在一旁看雨。
守備挨了一通罵,走起流程:請諸位歇息吧,明天天放晴了,帶諸位去城外認路。
話說到這裡,大家隻好各自回了廂房休息。
孟歡一身的衣裳都被雨淋湿透了,頭發也湿,回房後索性洗了個頭,用帕子將頭發擦得半幹,松垮地垂在耳畔,便把地圖翻出來看。
進入坼州地界後孟歡就在認真查看,一路的山勢,和地圖沒有太大差別。
他對比著今天的記憶,畫著一副更加詳盡的輿圖,燭火沒熄滅,李副郎翻了翻身:刺眼睛,燈熄了。
孟歡攏著火轉過身,背對他:我要再看會兒,李副郎自己睡吧。
李副郎語氣不悅:一路走來的地形和輿圖中記載並無不同,有什麼好看的。
孟歡垂下眼皮,煩躁地扯了一下唇。
這群人都以為現在的地形和兩百年前的輿圖一模一樣,坼州定為藺泊舟此次誘軍的城池已是板上釘釘,一路十分疏懶,摸魚劃水,就等著走一趟回去給藺泊舟交差。
孟歡社恐沒好意思糾正,怎麼他們不認真還不讓自己認真了?
不想跟他說話,孟歡咬著尺子當聾子,指尖重新動作。
李副郎開始翻來覆去發出動靜,時不時沉重地嘆氣,表達自己被孟歡的燈光弄的很不愉快。
一會兒,祝東爆炸似的吭了聲:李副郎,能不能小聲點兒,我睡一覺都被您吵醒了!
李副郎本來生氣,結果還被指責,氣得呼吸變得急促不平。祝東撐起身,衝孟歡抬了抬下巴,發笑。
他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