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撐起王府的人,絕對不會是個瞎子。
後來眼疾痊愈,卻時時復發,讓他一直生活在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之中,總覺得也許哪次天再變黑就再也亮不起來,從此,陷入永遠永遠永遠的黑暗。
藺泊舟眼睫微微翕動,視線漠然,望著正前方。
孟歡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眼皮:既然眼睛已經不好了,王爺先別寫字,停下來吧?
碰完,他意識到,藺泊舟眼中的光變暗。
藺泊舟的聲音平靜:歡歡,去吃飯,為夫很快過來。
孟歡怔了一下,點頭,走到了放著菜的桌子旁。
陳安拿出藥瓶,再往他手裡倒了幾粒,藺泊舟端起茶杯的動作匆忙,仰頭吞咽下去後,茶水濺在他青筋微微浮起的清瘦指背。
他臉上的表情一動不動,閉眼,似乎要休息。
書房內死寂。
孟歡剛想站起身,遊錦輕輕拉住他的袖子,手放在唇邊:王爺剛用了藥,準備眯一會兒,王妃別去,讓王爺靜靜地歇一歇吧。
不知道為什麼,孟歡感覺整座寢殿內的氣氛堆積,變得僵滯不堪,所有人本來插科打诨,突然開始繃緊了神經,甚至開始擔心頸項上這顆頭顱。
讓他休息一下嗎?
也好。
孟歡起身,走到了寢殿外。
遊錦像是怕孟歡多心,忙說:王妃還捉螢火蟲嗎?老奴陪王妃去,經過了一天,老奴的手法大有長進,今天一定可以捉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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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沒有心情。
孟歡在王府裡闲逛,走到王府門口,發現外面掛上了許多新的燈籠,各種造型和色彩的混在一起,由一根繩子牽著,沿著街頭蔓延到了街道的尾巴。
孟歡仰臉:這是什麼?
盛夏,遊錦笑著說,燈會要開始了。
京城,燈會,最繁華熱鬧的夏夜,即將拉開序幕。
孟歡點了點頭往回走,卻看見王府內,下人踩在高架上,一盞一盞,沉默地將漂亮明亮的燈籠從檐角取下來。
一盞一盞的燈火熄滅,王府籠入了可怖的黑暗之中。
藺泊舟,眼疾復發了。
第40章
遊錦額頭直冒汗:王妃, 要是這段時間王爺衝你發脾氣千萬不要往心裡去,王爺平時不這樣的。
他們這些近臣,被藺泊舟失明時的暴戾波及, 早就有了心得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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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歡:這麼嚇人?
也不能說嚇人,遊錦斟酌著,但還是心裡有個底好,王爺復發眼疾時情緒不佳,容易被觸怒
他是奴才,不敢說主子的壞話,可又想提醒孟歡,一時著急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氣氛稍微有些焦灼。
安靜了一會兒,孟歡說:王爺心裡也不好過吧?
遊錦張嘴,突然愣了一下:是,他心裡當然不好過。
孟歡:我知道了。
孟歡對藺泊舟失明時的失控和易怒有些印象,也後背發涼,書裡,藺泊舟第一次害死的人命,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藺成煦。
藺泊舟身為中王府嫡長子,母妃是寬厚溫雅的王妃,識大體但不得寵,而那藺成煦的母親則是秦樓楚館的花魁,憑借嬌美晉了側妃,在王府佔盡風光。
藺鸞對寬厚溫雅的王妃冷落再三,王妃的心思便在唯一的孩兒身上,護著藺泊舟,一手拉扯,精心培養,要他將來繼承王位。
而側妃在府中雖然備受寵愛,也知道王妃有嫡子,不至於囂張跋扈。
直到藺泊舟的眼睛出了問題。
大宗國策:無論繼承皇位還是王位,身有殘廢者,不得為之。
藺鸞害得藺泊舟幼年殘廢,思慮再三後,決定廢除藺泊舟的世子之位,改立藺成煦。母憑子貴,側妃在王府中日益驕橫,欺凌到了正妃和藺泊舟的頭上。
藺泊舟在世子位即將更改的前幾天,請藺成煦到河邊下棋,他雙目失明,用黑紗覆住雙眼,和他打賭:他要是贏了,藺成煦下河遊幾個來回,輸了,自己跳入湖中遊幾個來回。
藺成煦欺負他眼瞎,身旁還有清客,真不信藺泊舟能下得過自己,以為藺泊舟必死無疑,便應允。沒想到真輸了棋,想反悔,被藺泊舟一腳踹入河中,不諳水性,就此溺死。
對此,藺泊舟隻有一句話:如果自己輸了,也會跳河赴死。
那個時候他的心理已經開始扭曲了,過強的勝負欲,過強的佔有欲,性格爭強鬥狠,尤其在他失明時,沒有安全感,整個人會變得尖銳無比。
夏夜的風燥熱,吹過長廊。
遊錦提議:不然,王妃回正宮就此歇息?
這是個不錯的提議,以免直面藺泊舟的創傷。
孟歡想了一會兒,我還是去看看他吧。
哎,王爺這時候心情不好,不說打罵下人,亂砸東西也是有的,就怕東西飛濺,王爺傷到王妃就不好了。
孟歡也多少有點兒害怕。
要是藺泊舟抽出刀,一刀捅了他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跟曹操差不多,沒有安全感導致疑心病重,好夢中殺人。
孟歡猶豫了會兒,啟唇。
畢竟是夫妻了,孟歡說:那等王爺睡了,我偷偷去看。
遊錦隻好點頭:是。
藺泊舟現在犯了眼病,不再處理公事,睡覺時間比以前早。孟歡在外面轉了一圈兒,小太監躡手躡腳跑來,說:王爺睡啦。
可以進去看看他了。
孟歡嗯了一聲,脫掉了鞋子,這樣動靜會比較輕。他悄悄進殿門,東西沒有亂砸,但一線薄燈之下,桌面上的紙頁被揉成團,窄窄細細的裂縫,隱約能一窺某人壓抑的陰火。
孟歡腳步放得很輕,走到了床邊。
床上隆起一塊綿延的山丘,藺泊舟側躺在床,像是睡著了。
他烏黑的頭發遮住了耳頸,隻露出帶點兒蒼白的下颌。
孟歡探身,看了看他,確定他睡著。
嗯嗯,那就好。
孟歡準備離開,再看到了掉落一半的被子。
他腦子裡抽了一下,接著,條件反射將被子牽起。
下一刻,床上的身影有了動靜。
藺泊舟醒了,可他沒說話,似乎在等著來的人說話。
他眼睛看不見,不知道是誰,可也非常別扭的,不想問。
孟歡小聲說:王爺,是我。我來看你睡了沒有。
藺泊舟微微坐起了身。他雙眼已經纏上了白紗,手背放在身側,蒼白色中浮出青筋,神色似乎有點兒疲態。
他說:王妃。
孟歡心裡緊了一下。
這還是他第一次沒喊他歡歡,而是喊王妃。
孟歡膝蓋墊著床,微微傾身:我給你拉拉被角,你自己乖乖睡覺哦。
他沒有問藺泊舟的眼睛。
迎接他的,也不是一聲答應的嗯,而是,剛才去哪兒了,為什麼現在才來看本王?
空氣中陷入了安靜。
孟歡捏著被角,意識到,藺泊舟的聲音有些冷。
是在發脾氣嗎?
難道他覺得,自己嫌棄他眼睛瞎,故意不來看他?
思來想去,孟歡決定說實話:我聽說你心情不好,怕你打罵我,就想等你睡了再來看你。
藺泊舟咀嚼似的重復:打罵。
孟歡:呃。
他們告訴你的吧?藺泊舟嗤了聲,嗓音低而空蕩,原來本王犯病時,在他們眼中,如此不堪。
孟歡意識到話題有點兒不對,藺泊舟現在心情不好,再說些話,他肯定更難受了。孟歡換了話題,沒有,是我自己想多了。
安靜。
藺泊舟背對著他,一動不動。
孟歡輕聲喊:王爺?
沒有回答。
孟歡撐著床,身體稍稍往前傾,聲調微微抬高,王爺?
你想走就走吧。藺泊舟聲音嘶啞。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句話裡平平淡淡,卻好像有什麼復雜的情緒。
好像,所有人都嫌棄他。
好像,他被拋下了一樣。
孟歡呆了一下,坐在床鋪,望著空蕩蕩的大殿。
藺泊舟什麼都看不見,又是自己一個人,會不會感到漆黑一片,非常孤獨呢?
孟歡心裡莫名湧起一種感覺,他蹙起眉頭,最討厭這種心口皺巴巴的感覺。
孟歡坐著,沒動。
半晌,他再俯身,對著藺泊舟輕聲說:王爺,我可以留下來陪你嗎?
他說話很輕很輕,氣息呼出來,落到耳畔。
暖暖的,像羽毛落到耳背。
可藺泊舟還是沒說話。
好叭。
孟歡轉著眸子,小聲說:我就在你旁邊睡,我不佔地,也很安靜,不會打擾到你。
他隱約能感覺到,藺泊舟現在自閉,厭世,不想活,更不想開口。
孟歡便靜靜地等,等了半分鍾後,宣布:我上來啦。
他磨磨蹭蹭上床,盡量放輕動作,免得搞得藺泊舟眼疾未愈心火又起,但一屁股坐下去時,觸到硬硬的東西,好像是藺泊舟瘦削的手背。
救命。
好尷尬。
孟歡連忙爬起身,將藺泊舟的手撈出來。他的手白皙小巧,兩隻手才能將他的大手抓起,但隻能攥著一兩根手指。
孟歡摸摸,認真說:對不起啊。
藺泊舟還是沒說話,那種自閉厭世,已經到了你就當我死了吧的程度。
孟歡輕輕吹吹他的手,心說不疼不疼,再放回原來的地方,拿被褥蓋好。
孟歡躺進被子裡,但藺泊舟還是背對著他。
為什麼一直背對著呢?
藺泊舟平時睡覺好像都平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