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藺泊舟神色自若,恢復了他平日的沉穩,聽見這句話,唇角扯出了一抹笑:不愧是握過兵權的鎮關侯,下手幹脆,這樣本王就沒法再追究了。
孟歡突然明白了。
心裡哦了一聲,原來是為了平息藺泊舟的怒火,以免得罪他。
權謀文裡的狠人誠不欺我。
要讓鎮關侯進來嗎?山行問。
藺泊舟嗯了聲:本王不方便起床,讓他過來吧。
聽到這句話孟歡知道該走了。藺泊舟和人談事情,他一向非常有自覺,不等人提醒就會自己走。
沒想到背後,藺泊舟卻叫住了他:鎮關侯此行是來致歉的,歡歡怎麼不留下來?
孟歡其實覺得被打斷腿已經夠了,也不想和審時度勢的狠人父親多交流:許若林腿斷了就算道歉了吧。其他的我不想聽了。
說完,孟歡走出了寢殿。
他的背影纖瘦,影子拖得很長。
大殿內安靜了會兒,山行說:王妃好像不太喜歡心狠手辣的人。
藺泊舟手指敲打著床沿,問起:本王心狠手辣嗎?
山行:
他沉默了會兒:王爺,小的也不敢說啊。
藺泊舟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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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了閉眼:讓鎮關侯進來。
一個牛高馬大,氣勢雄壯,體格魁梧的中年男人從殿門匆匆進去。
和孟歡正好錯過時,他看了看對方,猜到這是許若林的父親。
許若林是鎮關侯最寵愛的夫人所生,那夫人生的嬌妍柔弱,兒子也像娘親一樣俊秀纖弱,個性驕縱。
孟歡圍著寢殿來回走了幾圈,忍不住,走向了許若林癱著的擔架。
讓幾個下人守著,他趴在擔架上,雙腿軟綿無力地放著,頭發蓬亂,半身微微撐起來盯著孟歡,眼睛通紅。
你開心了嗎?他問。
孟歡知道要面對他的敵意,一般。
許若林嗤笑:你別高興得太早了,我爹可是大將軍,他知道怎麼打斷我的腿,也知道怎麼讓我腿長好。
孟歡在他旁邊坐下,沉默不語。
一個人的身體壞了,可以再長,可一個人的志氣壞了,這個人就廢了。許若林依然自言自語。
孟歡:你是內涵我嗎?
對!許若林說,我本以為你進了王府會成為義士,可你卻成了一個貪生怕死的小人!
孟歡轉過了臉:我已經反駁過你這個雙標狗了。你給我下藥,不是君子所為,所以你指責我也站不住腳。
呸!你更站不住!你從男妾混成了王妃,孟歡,你到底有多少諂媚藺泊舟的嘴臉是我不知道的!許若林喃喃說,你背叛我們了。
孟歡本來對他的指責沒什麼想法,可聽到背叛這兩個字卻湧起波瀾。
他有點兒擔心沒能完成原主受的抱負,畢竟佔著這個身體,如果完全和他背道而馳,好像確實是一種背叛。
孟歡想了想: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說。
你為什麼執意殺藺泊舟?
你說呢?許若林像重復了無數遍那樣重復,皇帝被他操縱在手裡,朝政被他一個人把持,官員的任用和廢免全憑他個人的好惡,他一人把持全國財政,分錢用事全憑他的想法,他就是個權欲燻心之輩!
孟歡湧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
他也讀過書的,知道這是什麼。
權欲燻心的獨裁暴君,都是貶義詞,不是好人。
藺泊舟是臣子,位比皇帝,又亂了君臣之倫。
所以這麼多人辱罵藺泊舟,藺泊舟確實太集火了。
孟歡忍不住,有點迷惑:那他做了這些,是壞事嗎?
當然是壞事,他權傾朝野,我們的脖子都提在他頭上,他隨時能把我們殺了,我們活的很惶恐啊!
孟歡皺著眉頭,覺得很難受。
他指節抵住太陽穴,拼命地按了一下。
然後,他試探著問:那對老百姓,是好是壞呢?
許若林沉默了一會兒。
他看待孟歡的表情有些錯愕,好像在看神經病。
接著,他說:看什麼老百姓?我們是為皇帝辦事,要看看皇帝!藺泊舟一日不死,皇帝就永遠不會覺醒!皇帝被他騙了,辨認不出忠臣和奸臣,你怎麼也辨認不出了?
孟歡眉頭皺著,表情很痛苦。
不行啊,讀了這麼多年書,孟歡就記得為人民服務了,也隻能從這方面來判斷藺泊舟。
許若林嗤聲:你是被這王府的生活腐化了吧,你看,攝政王多麼有錢,多麼奢華,他還親自帶你去獵場打獵,好得寵啊。
說到這個,孟歡問:你那天為什麼出現在那座寺廟?
很奇怪啊,那是攝政王的私人田莊,那座寺廟也不是名勝古跡,為什麼那天就那麼湊巧,碰到了許若林?
許若林:你說呢,當然是為了踩點搞暗殺啊。他承認得痛快,承認完認真盯著孟歡的眼睛,我從來沒把你當過外人,這些事你要是告訴藺泊舟,我們就同歸於盡。
孟歡:知道。
許若林轉頭,望向另一邊:你也別太天真了。藺泊舟高興,賞你做兩天王妃,可到現在,他連你爹都沒從鳳翔接回來,這個王妃算什麼?
孟歡其實也並不是很在意王妃這個職位,可是聽許若林這麼一說,心裡頭好像又有些感觸。
對啊,他跟藺泊舟的感情基礎是什麼,他現在還沒想明白。
孟歡抱著膝蓋,撐著頭坐著,四望這座不屬於他的攝政王府。
他不打算跟許若林再扯白了,起身拍拍屁股要走,背後卻響起聲音。
至於你,能殺藺泊舟就殺,不能殺也趕緊想想自保之法吧,藺泊舟要是被扳倒,這王府一條活口留不下來。
我告訴你,藺泊舟必死無疑。
孟歡腳步一頓,回頭看他。
許若林再開口:皇帝十三歲,過了年就是十四,該親政了。明年初是京察,我們打算在這半年,無論如何要把藺泊舟拉下來。
孟歡不解抬頭:京察?
許若林滿臉驚訝,聲音陡然抬高:你在王府到底怎麼了?京察!六年一次的京察!涉及全體京官的任用和陟黜,這可是把藺黨拉下馬的大好機會!你忘了?!
孟歡左右望了望,確定沒有藺泊舟的人。
他眼前的許若林像一隻河馬張大嘴,噴著口水,正在對著自己狂飆垃圾話
這你都不懂?這你都不懂?這你都不懂?
孟歡被他吼得耳朵疼,低著頭,用力絞著手指。
他懂屁,懂。
無語死了。
一個正常十八歲男大學生會懂京察這兩個字嗎?
再說他看文又不帶腦子。
孟歡很慚愧。
許若林吼累了,重重一拳砸在地面,喃喃自語:藺泊舟,害我被父親打斷腿,我已經想好怎麼處理他的屍體了。
孟歡看他咬牙切齒的模樣。
等他被拖下馬,把他屍體剁碎,頭顱掛在城門口,肉拿去喂狗。許若林兩眼通紅,恨死我了。
孟歡搖頭,站了起身。
他心裡有句話沒說。
要是在藺泊舟和許若林中選一個勝利者,拿腳選,孟歡也選藺泊舟。
至於許若林,自求多福吧。
深夜,涼風拂過庭院,將花影打亂,照在了當中的石桌。
桌上擺了許多酒瓶,有的倒著,有的正著放。
孟歡趴在桌面,面色酡紅,手裡還拿著一隻酒瓶,眼皮醉的有些睜不開。
今天夜裡他沒什麼事情做,莫名開始反芻許若林說的那些話。
本來穿進書裡,孟歡心想擺爛保住自己的狗命就行了,可現在他真的有點兒憂慮,朝廷會有動蕩,藺泊舟的身份在轉變,自己的性命安危也在隨時波動。
他就有點兒惆悵,覺得自己什麼都看不懂,也不知道怎麼自救,更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
孟歡又往嘴裡倒了一口酒。
苦酒入喉心作痛。
喝著,喝著,孟歡額頭重重地抵在石桌面上,眼皮發燙,呼出了一口軟綿綿的酒氣。
嗚嗚嗚,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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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外,響起遊錦的聲音:王妃。
孟歡醉迷迷地看去:啊?
王妃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酒啊?遊錦有些不解。
一看到他,孟歡就猜測,是藺泊舟召見自己。
孟歡問:王爺找我嗎?
遊錦點頭:對,王爺頭疼,召王妃過去說說話,夜裡留宿。
難得第一次,孟歡搖了搖頭:我不想去了。
少年唇瓣往下重重一撇,開始犯倔:我心情不好,我要自由,今天我不伺候任何人。
第32章
涼風拂過亭子, 讓氣氛顯得尤為靜謐。
說這話時少年臉頰緋紅,語氣執著,好像以前受了什麼驚天大委屈, 今天要一次發泄個夠。
遊錦表情驚訝:王妃
孟歡暴風吸入一口氣:別叫我王妃,今天,用我的名字稱呼我。
話裡話外透露出對王妃二字的煩躁。
遊錦和侍女風枝紛紛對了對視線,沒有再勸阻,隻是遊錦悄悄地後退,走向了藺泊舟的寢殿。
孟歡心情不好的原因說不出上來。他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權謀世界,一直都是一個草率的闖入者,就像羊羔闖入狼群,而狼群中的每一個人都披著羊皮,讓他分不清誰是真正的伙伴,當他費盡心思地尋找時,所有人卸下面具,他突然發現原來都是狼。
孟歡一隻小羊孤零零,就容易升起迷茫感。
他要是在古代小門小戶,靠著自己的努力勉強能活,而一穿來就是宮廷侯爵,他不得不和左右這世界發展的人產生聯系,提著頭過日子,尤其在不斷地緊繃之後,疲憊感就來了。
孟歡額頭抵著冰涼的石壁, 眼皮似乎沾了酒。
他醉迷迷的,直到感覺有人將自己抬起,放到肩輿,再落到一個柔軟的被褥裡。
王爺。
打盆熱水, 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