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過畢竟在同一所學校裏,我還經常能跟他一起吃飯。
到了高三下學期,他終於出現在教室裏了。
坐在教室的後排,天天給我看題目。
是的,他會把我所有的作業和試卷重看一遍,然後在旁邊標一些他的理解和解題思路。
有時候觀摩觀摩他的思路,學到的還挺多的。
我們學校沒有住宿生,也不提供校舍。
所以如果中午不回家,就得在班級裏午休。
教室裏面沒有幾個人,還全是擺爛愛玩的,也沒老師看,又不知道是誰找了副牌。
後面就有人圍著打牌。
我本來想睡一會,但有聲音就睡不著了,回頭看,唐煜揚坐在位置上寫題。
撐著下巴,筆在紙上劃,午後的光半攏著他側臉。
他微瞇了瞇眼。
「唐煜揚,這題幫我看下。」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蹲在他的位子前。
他低著頭看我。
他腿長,有時候課桌放不下,就伸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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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發現我這位置有點奇怪。
結果他還伸手,揉了揉我的頭。
「.…..」
然後,那群打牌的,不知道是誰往我們這瞄了一眼。
瞬間響起極其劇烈的起哄聲。
跟準備放鞭炮似的。
「唐哥!大白天的,玩這麼大的嗎?」
「.…..」
我的臉瞬間爆紅,彈射起步般站起來。
唐煜揚就順手把我往他懷裡拉,懶洋洋地跟那群人對罵。
「.…..」
他甚至還能分出心問我哪題不會。
……
其實唐煜揚講題目大多沒什麼耐心。
我能聽懂,我覺得完全是出於我高超的領悟能力。
但有的時候,我是實在領悟不出來。
他講了半天,我也沒聽懂。
他就把筆甩桌子上,看我。
我垂著眼,辯解。
「我還是覺得你剛剛說的不太對,唐煜揚,老師上課沒講過你這種解法。」
「嗯。」他懶懶地應了聲。
「而且你這公式,真的能這麼用嗎?」
「嗯?」
「這個力畫在這我不是很理解……」
「嗯~」
「唐煜揚!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我瞪著面前無所事事地轉著筆的人。
他朝我瞇著眼笑,水筆又吧嗒從他指骨上掉落。
少年的聲線,蜷了股夏天特有的倦,含了些道不明的撩撥。
意味悠遠。
「沒事,其實我剛剛想了想……」
「一個家裏,也不用兩個人物理都好。」
「.…..」
17
百日誓師大會之後,我的成績突然倒退了幾十名。
因為我之前一直在進步,班主任對我的期待本來是越來越大的。
她甚至頭一次準備請我家長,結果發現我一個家長在國外,另一個怎麼也聯系不到。
辦公室裏,她掛了電話,皺著眉看我。
「吳優優,你知道你們現在處在一個多麼重要的時期嗎?」
「你看看黑板上的數字啊。這時候怎麼能鬆懈呢?」
「我知道,現在這個階段,很苦,很累。」
「但高考完了,不就可以玩了嗎……」
班主任反反復復說的,好像就隻有那麼幾句話。
我盯著窗外搖曳的樹影,法國梧桐生長進肆意的藍天裏。
其實我不是累,隻是突然覺得怎麼也做不對了。
題目一旦做不對,就會急躁;一急躁,犯的小錯誤就會更多。
後來看見題目,心裏就開始抵觸。
可無論哪個老師都在跟我說,你要多做題,多做題。
馬上高考就要到了,你怎麼辦呀。
就剩幾十天了,你不能在這時候落下步子啊。
是啊。
本來不就是這樣的嗎。
我隻得不停地接收一輪又一輪題目的轟炸,深夜時恍然抬頭盯著桌上淩晨三點的鬧鐘。
有一天下午,兩節課的課間,我太困了,趴在座位上睡覺。
突然有人輕敲我面前的桌子。
抬頭,光陰錯落,面前人的臉卻好看地恍若神祇。
「唐煜揚,我不想學啦。」
那天下午,其實我隻是無所事事地跟他抱怨而已。
可他真的朝我伸出了手。
唐煜揚,他對我說。
「那走啊,我帶你去玩。」
18
黃昏沉淪進街邊的小巷。
他拉著我的手,帶著我往前走。
「唐煜揚,我作業還沒做完,考試的試卷還沒訂正,我有很多事沒有幹。」
他不說話,晃晃悠悠的樹影落在面前人校服的白麵上。
那是夕陽極盛的時刻,街邊還沒什麼人。
我們站在公交車的站牌下,蟬鳴聲不知又自何處濺起。
就這麼從學校的圍欄那翻了出來。
我手心好像還殘留攥過那上面尖端的觸感。
身旁的人,懶懶散散地在那站著,夕陽將他的影子一股腦地拉長。
不知何而起傍晚的風,吹散一片雲海。
我跟他上了公交車,車慢悠悠地駛向終點站。
那是郊區的一個小古鎮,一個被過度開發,過度商業化的旅遊景點。
這時候正巧是旅遊淡季,還真沒什麼人。
唐煜揚說帶我出去玩,就真的是來玩。
我倆坐了大爺一下午都沒開張過的小竹排,穿過橋洞,有鬱鬱蔥蔥的綠植垂下。
去岸邊的糖水鋪子吃八塊錢一碗的冰粉,我感覺料給的還是不夠多。
夜幕朦朦朧朧地落下時,店家的小孩追逐吵鬧地踏過青石板。
於是兩岸有些霓虹的燈亮起,我和他站在橋上,朝那東流水望去。
感覺,自己失去了很多東西。
明明應該復習的,明明應該一遍又一遍地在教室裏做題目的。
可波光粼粼的流水,點上光影的萬家燈火,就這麼在自己的面前。
晚風揚起校服的衣擺,趴在石橋上,今晚的月亮,是一輪彎月。
人間十萬八千的夢,呼嘯到身邊。
浮浮沉沉,悠悠落落。
「吳優優,世界特別大,你知道嗎?」
身旁的人靠著欄桿看我,斑斕的光影落在他的瞳孔之中。
「所以高考是一件很小的事兒,特別小的事兒。」
「小到……我們家優優,不該為了它而不開心。」
鼻子被人輕捏了下。
我瞬間掙脫了他的桎梏。
耳根恍如被燒了起來。
不知是因為他突如其來親昵的舉動。
……還是他剛剛說的「我們家」。
「唐煜揚,你真狡猾。」
「你都保送清華了,當然怎麼說都可以……」
晚風翻飛進我的話語裏,他笑得縱容。
看我卻認真。
「那,你要是復讀,我就陪你復讀一年,好不好?」
「你……別!唐煜揚,別拿自己的人生……」
你別拿你的人生去陪我耗費我不值一提的努力和青春。
燈火落在水上,風揚起璀璨的粼粼波光。
他壓低了眼眸看我,暗沉而溫柔纏綣,
「浪費嗎?可我不覺得你能把我拉進多無底的深淵裏。」
「就算那樣又如何,我願意為你,付出我能付得起的代價。」
「.…..」
唐煜揚是第一個跟我說出那些話的人。
挺不成熟的,那個年紀,說誰為了誰付出什麼好像真挺不成熟的。
可夏天的晚風翻過流雲,石橋下汨汨的溪水如同昨日般去不可留。
所以,它告訴我看眼前就好。
往自己所能做的地方,勇敢地邁出那一步就好。
我輕聲喊他的名字,他低了點兒身,想聽我要跟他說些什麼。
於是我墊腳,親了親他的嘴角。
然後就看見一向遊刃有餘,慢條斯理的他,呆愣在那不動了一段時間。
玉白的臉龐,頭一次出現可疑的薄紅。
這人……也會害羞啊?
「咳咳,下,你下次親,親正式點。」
「親到嘴,好嗎?」
「.…..」
他怎麼都這種情況了還能堅持不懈地說騷話啊?
「.…..唐煜揚,反正,我不會讓你復讀的。」
我捏他的衣擺,狠狠地對他說。
「你等著看好了,我絕對能考到一個驚掉你下巴的好成績。」
他笑了兩聲,抬手揉我的頭。
「好啊。」
「畢竟你算我半個『得意門生』。」
「別丟為師的臉啊。」
「.…..」
19
我和唐煜揚那次逃學之後,其實就真的,離高考沒有多久了。
本來就隻有九模,結果學校為了湊到「十全十美」,又加了次模考。
最後一次考試,我發揮得還不錯。
所以心裏好歹也算有了點底。
高考前的三天學校會放假,讓學生在家自主復習。
當然如果有問題,學生隨時都可以去學校裏問老師。
我考前的倒數第二天問了道物理題,剛巧碰到幫老師佈置考場的唐煜揚。
保送生連高考都不用參加,準考證直接拿回去留作紀念了。
我和他坐在學校的臺階上,他手裏一根旺旺碎冰冰,掰了一半給我吃。
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見他,是他考試的時候坑我。
然後在這裏,哄哭得很傷心的我。
時間怎麼一下就過那麼快的。
「記得帶好準考證,身份證,2b 鉛筆,三角尺板……」
他清清郎朗的聲線,跟泡在橘子味汽水裏的冰塊一樣。
「這位考生,如果第一個沖出考場被採訪的話,麻煩跟記者說一下。」
「說自己好喜歡好喜歡唐煜揚。」
「.…..」
我就不該相信他嘴裏能說出什麼正經話來的。
他又伸手揉亂我的頭發。
「加油啊,小笨蛋,記得塗好答題卡。」
「.…..我知道。」
說真的,就現在,我不想看見這個保送的,不用高考人的臉。
他長多帥都沒用。
20
高考完之後,是無比漫長的暑假。
終於擺脫習題的束縛,所以我和唐煜揚玩得多少有點……放縱。
然後班裏在返校那天組織了次畢業聚會。
再見到好久不見的同學,發現多了不少花花綠綠的頭發顏色。
平時拘泥於校服的女孩化上妝穿上吊帶裙,好像就有了些成年的味道。
吃完飯一群人又去 KTV,學著大人的樣子推杯換盞,我沒喝過幾輪,就有點不太想喝了。
退到沙發那,發現唐煜揚正抱著臂看我。
「我可沒喝多少。」
我朝著他擺手。
「得嘞,小酒鬼。」
他伸手把我摟進懷裏。
「你昨晚明明就在家裏喝多了,哭著喊著叫我爸爸。」
「……」
KTV 裏晃悠的燈光時不時落人眼底,我有些煩,往他懷裏縮。
他手指勾了勾我裙擺的邊。
「是這件衣服啊。」
「什麼衣服?」
我一愣。
「高一的時候,文藝匯演,你穿過的。」
「.……」
「你的節目,排在我之後,我們在後臺見過。」
「你那時候裙子肩帶松了,在那急得快哭了。」
「我看著,就在想,怎麼有小姑娘,哭得那麼可愛。」
「.…..」
他熾熱的呼吸就噴在我耳骨,撩起一整麻癢。
「嗯?你不會還以為,高二是我們倆第一次見面?」
他腿頂了頂我膝蓋窩,語氣危險。
……我有些受不住了。
「唐,唐煜揚,我當然記得……哈哈哈。」
他嗤笑一聲,放開對我的桎梏。
「就你那傻兮兮的樣,記得我才怪。」
「算了,你記不住的。」
「我都會幫你記住。」
……
吵吵鬧鬧的人影那,又有人說,叫著我們快去拍張合影。
於是,就會發現,自己的高中生活,真的結束了。
無數遍想要掙脫的地方,無數次想要擺脫的作業和試卷。
再也不會有早課間趴著睡覺還吵吵鬧鬧地班級,再也不會有黃昏時讓你看窗外夕陽的同學。
突然想起。
那天,唐煜揚揍完張帆宇,終於被老班從辦公室裏放回了班級。
他沒事兒人一樣坐我位置前,抬手要摸我的頭。
還被我躲過去了。
他愣了下,然後繼續對我笑。
「哥幫你報仇了。」
真的,我那時候不知道。
唐煜揚受了處分,如果學校堅持,他是有可能被取消保送資格的。
可他從來沒對我說過。
他總是對我笑。
像是我黑夜裏一顆極其絢爛的星。
他太亮太亮了。
所以,他已經讓我的黑夜過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