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人們都去林中獵猛獸了。
而年紀小的皇子皇女,則與我們這些武將的兒女在一起。
我們隻是騎著小馬,隨便獵些溫順的小動物,當個添頭就好。
太子年少時病弱,不善齊射。
可他卻又因嫡子之名,被皇後娘娘教令著,樣樣都要爭尖冒頭。
十二歲的他,白白瘦瘦的。
他騎上了一匹性烈的貢馬。
那馬兒欺負傅淵弱小,沒過一會兒便把他半個身子都墜在馬下。
可爭強的他,卻還一聲不吭,死死咬牙,拽緊了韁繩,不肯放手。
我有經驗,知道一旦他被馬拖行,就會危及性命。
爹爹告訴過我。
將門一族,生來便要忠君、護君。
傅淵是太子。
——未來的君。
於是,我用了爹爹教我的馴馬術,在關鍵時刻救了他。
秋風颯颯,他的手上、臂上,都是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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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掏了一罐藥給他。
那是爹爹上戰場時才用的、極好的外傷藥。
可他居然藏了起來,沒捨得用……
從那開始,我便敏銳地察覺到,太子看我的目光不一樣了。
他開始學著別人一起,將清冷的聲音放軟,叫我「阿瑤」。
他會時常送我京中流行的釵環首飾、糕點酥餅。
他在宮裏,見我一面很難,可每次我進宮裏玩,總能撞見他。
他看我時,帶著期待,眼裏有光,像是在看月亮。
「阿瑤,你長大以後,想當太子妃嗎?」
——他曾這樣問過我。
那時的太子站在高高的城樓上,背後是瑰麗的宮墻和遙遠的落日。
他看起來總是很孤單,仿佛有背不完的書、學不完的東西。
問我時,他聲音澀澀的,小心翼翼。
他似乎在求我——求我進到這座牢籠裏來,救救他,陪陪他。
可我卻看著西天那片絢麗的紅霞,想起了另一個張揚如烈焰的紅衣少年。
我笑著對太子開口,溫和卻決然:
「我不當太子妃。
「我以後是要嫁給謝玹的。
「謝玹會襲爵,我要當侯夫人。」
那一刻起,
傅淵眼裏的光滅了。
他開始變得更加孤冷,眼睛裏似乎總有一股化不開的陰鬱。
一直到後來——
我成了沈容容,從青樓被人買出,又以琴姬的身份,入了他的東宮。
表面上,我是清瑤郡主的替身。
實際上,我卻是在替身我自己。
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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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後悔救過傅淵。
但若再重來一次,我會乖乖地抱著我的兔子,等在一旁,不會再出手了。
那一年的秋獵圍場。
有專門負責保護他的皇宮侍衛們。
沒有我,他頂多受點罪,卻也不會死。
可就因為我出了手。
東宮裏便多了九個被圍困高墻的姑娘們——
她們隻因與他記憶裏的我,或多或少有幾分相似,便成了坐困皇城的籠中鳥雀。
每一世重生,我都想方設法地與她們交好。
我找盡理由,日日陪她們笙歌烹茶,打發光陰。
她們罵太子的白月光。
我便陪著她們一起罵,罵得比誰都兇。
隻可惜。
我不能重生回到那年的獵場。
每一個輪回,我都隻能在太子的床榻上,以沈睡睡的身份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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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如今。
我也大體摸清了郡主的招數。
她應是被逼急了。
才用出了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
她為了不做太子妃,便破釜沉舟,將「我才是真的蘇清瑤這件事」告訴了太子。
雖然不知道,這麼玄乎的事,她是怎麼解釋的。
但很顯然,太子還真的信了。
現在太子與她,反倒又成了盟友……
太子想把我搶回去。
而她,想借著太子的力,兵不血刃地把我從謝玹身邊剝離開。
直到現在,她想嫁給謝玹的心,都沒死幹凈呢。
果然——
郡主的目光掃過我,又掃過傅淵,莞爾笑問:
「太子哥哥,你要不要把沈姑娘接回去?」
傅淵沒有應她的聲。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我身前。
用那雙冷鬱的深眸凝視著我:
「阿瑤,跟孤回去,可好?」
他此時說話的語氣,像極了當年落日宮樓下,問我那一句——
「阿瑤,你長大以後,想當太子妃嗎?」
他的執念沒有變。
我的選擇也一如當年。
「殿下說笑了,我好不容易出來的,又怎會再回去?」
傅淵的臉上劃過一絲不甘的怒意,卻又很快平復。
他勾起一抹苦澀而自嘲的弧度:
「阿瑤,你一直不懂我。
「而我也始終不知道,到底該做些什麼才能真的討你喜歡。
「蘇將軍死後,我以為你入宮三年,終於肯叫我太子哥哥,肯對我笑了……
「可原來,那都不是你……」
我看了傅淵一眼,又將目光掃向似笑非笑的清瑤郡主。
——那當然都不是我。
那三年間,清瑤郡主佔用了我的身體。
她進了宮,在系統的指引下,模仿我的一舉一動,開始攻略宮裏每一個對她有利的人。
她利用了「白月光」這一身份優勢。
用我極其不齒的手段,勾吊著太子的胃口。
直到把太子的好感度,攻略完成。
到了後來,她甚至還用同樣的招數去攻略謝玹。
可謝小郎君那人吧。
不僅舌頭毒,眼睛也毒。
他看穿了她那套釣魚養魚的把戲。
並堅信,那不是我。
他開始尋我,為此不惜去查閱各種奇詭異事。
直到,我每一世以沈睡睡的身份,投入他懷。
沈睡睡、阿瑤、郡主……這些身份。
謝玹一一都分得清。
——可傅淵,卻沉睡在清瑤郡主為他織造的夢裏。
他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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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淡地笑著,開口問傅淵:
「殿下是真的非我不可嗎?
「那些東宮裏的替身,又做何意?
「殿下不妨捫心自問,喜歡的究竟是我?還是年少時那一道求而不得的影子?」
傅淵聞言愣住。
他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憶裏。
我便趁勢繼續攻陷:
「殿下可還記得,在七夕的前一日,你曾答應過我,會給我一道賞賜?
「請殿下放了東宮裏那些替身吧。」
傅淵直勾勾地盯著我。
須臾之後,他對著我,彎了彎唇角:
「孤說的是,若能娶到阿瑤,才會給沈容容賞賜。我可以把她們放了,可是阿瑤呢?會回來嗎?」
他臉色微微泛白,露出了那抹病態偏執的笑:
「影子是你,求而不得是你。孤的太子妃,也該是你。」
我默了默。
我不想再和他說下去了。
執念至此,他大約是沒救了。
但傅淵卻並沒有急著逼我跟他回東宮。
比起把我架回去,他似乎更想讓我自己看清事實,低頭妥協:
「阿瑤,你放棄吧。謝玹他不會再認得你了。」
縱使早有預料,甚至這一環早就在我的計劃當中——
可當傅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我還是心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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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瑤郡主湊到了我的耳邊。
她以勝利者的姿態輕聲笑問:
「你知道謝玹哥哥去哪兒了嗎?
「他去給我買糕點了。
「好不好奇,我是怎麼知道你是重生者的?
「因為我從謝玹手裏,得到了這個——」
她把那本《論怎麼在這蛋疼的世界裏活下去之第十八稿》拿到我眼前晃了晃:
「真是的,本以為隨便找個小世界,留下來養老就好了。
「要不是必須得到男主的好感度,我也懶得對付你。
「沒想到你和男主的攻略難度這麼高,你還能重生?」
我的指尖微微攏緊。
她隨手翻了幾頁:
「害我一次次失敗,不得不重啟了好幾次任務……
「系統天天跟我抱怨說快負荷不了了,不能再重啟了。
「算了,這一次我不殺你了,免得一殺了你,謝玹又發瘋。
「你就眼看著謝玹和我在一起吧,這樣也不錯。」
聽她這樣說,我便知道,我賭對了。
我的重生,與清瑤郡主重啟系統有關。
但她與我不同。
我會有每一世的記憶。
可她每一次重啟系統,或許是為了保證那所謂的「攻略難度」。
她的記憶也會重啟。
每一世,對她來說,都要從零起步,是一次嶄新的開局。
她以為,她看了我寫的重生記錄,就佔得了先機呢。
可是誰說,那書裏的內容,就全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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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怎麼在這蛋疼的世界裏活下去之第十八稿》。
這名字雖然沒變,但實際上,它不應該叫「第十八稿」。
它已經是「第十九稿」了。
我改過了。
那本書裏,有一部分,我是之前寫給謝玹看的。
可還有一部分——
卻是這幾天來,我和謝玹一起修改潤色,將計就計,故意寫給她看的。
為的,就是放鬆她的警惕。
尋機詐出她的話。
至於她的弱點。
我想,我已經找到了。
——系統負荷不堪。
——她無法再重啟。
那麼。
這就是我最後一次機會。
同樣,也是她的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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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佔用著我的身子,頂著我的臉,用我的嘴說出那些厚顏無恥的話。
我本來想嘲笑她癡心妄想的。
但我忍住了。
畢竟,按照情景設定,我這會兒應該是慌亂無措的。
於是我很配合地,露出了一臉心痛又絕望的表情:
「你到底把謝玹怎麼了?!」
清瑤郡主彎唇一笑,朝一個方向努了努嘴:
「你自己看呀。」
在她說話間——
一道熟悉的身影,由遠而近,緩緩走來。
謝玹回來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唇上也少了幾分血色。
那雙清冷妖孽的鳳眸中,昔日神採盡數不見。
他就像是一個被操控了意志的傀儡。
他面無表情地經過,卻在我身側,微微頓了一下。
謝玹轉過頭,看向我。
他的眸子動了動,眉心也蹙了一蹙。
仿佛是在吃力地回憶著什麼。
可沒過多久,他就撐住頭,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
我一時沒忍住,紅了眼眶,眼淚簌簌而下:
「謝玹,很疼吧?」
我揚起手,小心翼翼地摸向他的頭。
我知道,他可能已經不記得沈睡睡了。
但他在努力想起來。
他在試圖擺脫系統對他的操控。
他越掙扎,便越會頭痛欲裂。
盡管這一切都是我們提前預料到的。
可是謝玹此時此刻身上受著的苦,卻也是真的。
我心疼他,眼淚越流越多……
謝玹看到我的淚水,竟緩緩抬起了手。
我一怔。
「謝玹?」
他似乎想給我拭淚,可動作到一半便停住了。
他累極了似的,身體搖搖欲墜,無比吃力、無比僵硬地吐出了兩個字:
「哭、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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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劇顫!
誰說他不認得我的?
雖然我的謝小郎君,被那該死的系統變成了這麼一個二傻子。
但他還記得我!
我投入他懷裏,緊緊抱著他。
又哭又笑。
我也像個二傻子了。
……
可另一旁,清瑤郡主的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
她的聲音裏蘊了怒火,竟連我和太子也懶得避諱了。
她直接對著虛無的空氣嚷道:
「系統,怎麼搞的?
「繼續給我增加控制洗腦權限!
「折損他幾年壽命又怎樣?他不折,這次折的就是我了!
「負荷大?你嚷了多少年負荷大了,也沒見你真的掛過,加!」
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在賭坊裏一擲千金的豪客。
卻又像是一個失足溺水,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呼救者。
聲音裏充斥著緊張、暴怒、不甘、掙扎……還有害怕。
而下一刻。
她緩緩笑了。
謝玹卻忽然把我推開!
他別過頭,嘔出一大口血來。
緊接著,他的臉色迅速白了下去,像是一張脆弱的紙。
「謝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