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得到了答案,我轉身要走,侍衛追問:「姑娘你到底叫什麼?」
「我叫玉妍。」
離開時,我看到那侍衛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嘴巴裏可以塞進一隻雞蛋。
可惜,宮裏的奴才吃不到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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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來了一個老太監,說調我去二皇子宮中當差。
嬤嬤一臉「賭對了」的表情。
我表面上雖然還是波瀾不驚,內心卻極為興奮。
我終於可以先別這個皇宮角落的大通鋪,去到幹凈敞亮的二皇子宮中。
二皇子那兒全是太監,沒幾個宮女,住處想來十分寬敞。
說不定能有自己一張單鋪。
走之前我問嬤嬤:「二皇子到底為何是冷灶?」
嬤嬤深深望我一眼:「既然選擇了冷灶,就不要問他為何冷。免得讓人懷疑你想燒熱他。」
我心中一震,覺得嬤嬤擁有著迷人的智慧。
連她的冷酷心狠都有了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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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沒王妃、沒侍妾、也沒事幹。
我走進殿內行禮時,他寬袖大袍,倚在榻上看書,像出塵的神仙。
他瞥我一眼:「願意來本王這兒當差嗎?說實話。」
「願意。」我回答得極快,「請問二皇子,想好給奴婢賜什麼名了嗎?」
二皇子皺起眉頭:「你也配讓本王起名字,想得真美。」
「怕二皇子想到奴婢的名字又會生氣。」
二皇子將書扔在榻上,起身走到我跟前,衣袂飄飄的,和平常不大一樣。
「本王很好奇,你才十四歲,哪來這些拙劣的手段?為何要引起本王的注意?」
我笑道:「您知道奴婢十四歲?」
二皇子微怔,方知自己著了痕跡。
他揚眉凝視我,低聲道:「想出人頭地?你找錯人了,本王活不過二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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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冷灶。
這是廢灶。
怪不得嬤嬤會勸我換個灶,倒是存了好意。
二皇子見我出神,以為我後悔,便是一聲冷笑:「要是後悔了,我可以將你退回去。」
我搖搖頭:「奴婢不後悔。奴婢是在想,主子您今年幾歲?」
二皇子凝視我,眼神中有困惑。
處心積慮向上爬的野心小宮女,竟然沒提前打聽二皇子多少歲。
橫豎看不上「冒牌玉妍」的尊貴皇子,倒對冒牌貨的年齡清清楚楚。
到底誰更在乎誰?
雖然我贏了,但我臉上沒有一丁點的得意,反而悲憫地望著他,仿佛他的年齡是個脆弱的工藝品,是易碎的琉璃,是易散的彩雲。
二皇子聲音嘶啞:「剛過二十……」
比我大六歲。
我望著他,心中著實惋惜。這麼好看的男人,竟然隻能再活兩年。
我心裏這樣想的,嘴上卻不是這樣說的。
「還有整整兩年呢,兩年可以發生很多事。」
我語氣歡快,完全聽不出半絲惋惜。
二皇子又瞥我一眼。
大概覺得我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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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通文墨,被留在二皇子書房裏當差。
這麼快就實現了單人單鋪的夢想,我心情大好。哪怕在二皇子跟前,我也常常不由流露出微笑。
二皇子好幾次不滿地瞥我。
嬤嬤對我隱瞞了很多二皇子的情況。
但她是對的。
比如我叫玉妍;
比如我不知二皇子的死期;
比如我竟然在二皇子跟前面帶微笑……
二皇子禁忌很多,我卻一無所知。
終於有一天,二皇子忍不住:「喂,你整天堆著一張笑臉,笑什麼?」
他從不喊我名字,隻喊我「喂」。
我並不在意:「能在您跟前,我就開心。」
然後笑得更甜。
據我觀察,二皇子不近女色。是身體原因嗎?我不得而知。
但——不管身體如何,男人總會喜歡少女嬌媚的笑容吧。
我錯了,二皇子不喜歡。
他眉頭擰得像是打了死結:「比本王活得長的人,都不配笑。」
哦,我不配叫玉妍,我也不配笑。
「奴婢可以給您陪葬,奴婢不想活得比您更長。」
二皇子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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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本王宮中,到底圖什麼?難道圖跟本王一起死?」
二皇子不能理解。
感謝嬤嬤,讓我犯了那麼多禁忌之後,終於讓二皇子動搖了。他終於開始相信我並非心懷叵測。
「本想來過好日子,然後發現隻能過兩年好日子……」
「後悔了?」
我搖頭,這是他第二次問我是不是後悔,看得出他很在意。
「不後悔,跟您過兩年好日子,也好過在別處受苦一輩子。」
聽到我說不後悔,二皇子的臉色終於稍稍舒展,有了些許初見時的模樣。
「本王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好日子。」
二皇子的話難辨真假,但我都當真的聽。
我開心到兩眼放光:「真的嗎?您沒騙奴婢吧!大人不可以騙小孩哦。」
二皇子神情有些古怪。
好像在看一條歡樂的小狗,而他不願意打破小狗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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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看起來很健康,完全不似有疾;
他人前也很和煦,全然不似在宮中那般陰鬱。
他分裂得厲害。
或許因為他的陰鬱,整個酈安宮的人都很壓抑,不敢在二皇子跟前露出一絲快活。隻有我可以想笑就笑,因為我打算跟他一起死。
其實二皇子還是被我蒙蔽了,哪有正要盛開的花骨朵就想死的?當然想活得更長,所以我得搞清楚他為何隻能活到二十二歲。
酈安宮並不奢華,我早先跟隨嬤嬤去過些後宮主子們的宮殿,酈安宮遠不能與它們相比。
據說也來過幾個年輕的宮女,皆不被待見,安排得遠遠的。
我是唯一近身伺候的。
盯那幾個年輕的,很快就會有答案。
有一天,我聽到墻角邊有不忿的嘀咕:「不就因為名字得了便宜嗎?主子忘不掉玉妍小姐。」
另一個聲音說:「她才多大呢,等不到那一天,終究還是一場空。」
如此替我操心,自然要當面「感謝」。
我笑語盈盈,大聲道:「我十四啊,年輕著呢,我等得起。」
墻角那邊一陣慌亂,出來兩個二十來歲的宮女。
其中一個瞧著我冷笑:「你在等什麼呢?」
我無邪:「等我長大了,或者能當二皇子的王妃?」
那兩宮女噗嗤就笑了,笑聲中全是輕蔑。
我早就料到,卻裝作未察,還是笑盈盈望著她們:「兩位姐姐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多大臉啊。」
「真是異想天開。」
兩宮女上下打量著我,目光停留在我的胸部與腰肢。
我十四歲,將將發育,臉龐已然嬌艷嫵媚,身形尚未飽滿。
本朝皇家規矩,女子年滿十六方可為妃,我知道自己還不入她們的眼。我隻是想要聽一些宮闈秘辛,無處入門罷了。
果然一宮女道:「你十六,二皇子都不在了。」
「你胡說!」我假作憤怒,「二皇子能去哪裡!」
「哈哈。」另一宮女像是在看怪物,「二皇子六歲時被選為聖子,二十二歲那年要為我朝犧牲,去祭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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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親情,一文不值。
我以為殉葬已是殘忍,卻原來親子亦可祭天。
據說這是我朝祖制,要想讓皇室福祚綿長、千秋萬代,就要在每一代皇室子弟中甄選一位血統最純正的皇子獻祭給上天。
二皇子就是這位倒楣蛋。
他聰慧,他俊秀,他生母出身名門。
而這名門偏偏是隻有名,卻無相權無兵權那種。
這種無須顧忌的頂級資質,便是他的原罪。
所以名望和「美麗」一樣,沒有地位的名望,也是會被「判刑」的。
我對二皇子談不上同情。我同情他,誰又來同情我呢?
但,曾經相似的境遇,總會有些相惜。
在一個細雨綿綿的夜晚,二皇子在書房與先生對弈數盤,終於意興闌珊。
先生告辭後,我望見他修長的手指拈著一顆黑子,摩挲許久,不落棋盤,也不入棋罐。
我跪在棋榻邊半晌,終於忍不住:「拿黑子可不興如此猶豫。」
二皇子眉心一跳:「怎講?」
「黑子執先,您心中有渴望,卻躊躇不前,再多先機也是枉然。」
二皇子望著我,瞳仁如墨,深不見底。
「聽說你想當我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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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知道酈安宮沒有秘密,更何況是我要當王妃這種大言不慚的話。
所有人都覺得是天大的笑話,隻有兩個人當真。
我和二皇子。
「當真?」他問。
我點頭:「如果我能平安活到十六歲的話,我當你王妃。」
二皇子眼中有星芒閃過。
他聽懂了我的暗示。我的十六歲,是他的二十二歲,我們都要活著,我才有可能當他的王妃。
二皇子沉吟片刻,將指間黑子輕輕放回棋罐。抬眼望我,深深的。
「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會讓自己陷入困境。」
我想追問這是何意,二皇子卻推身而起,回寢殿休息去了。我隻在書房伺候筆墨,寢殿不是我當差之處,隻得作罷。
第二天一早,幾名精壯太監來到酈安宮,將那兩名與我說話的年輕宮女拖走,走時呼天搶地,被太監一拳一個,打得昏死了過去。
黃公公是酈安宮總管,也是當初領我過來的那位老太監。聽他說,這兩名宮女太多嘴,被二皇子嫌棄了。
我一驚,二皇子是個心狠的,也是個心細的。酈安宮的地盤上,他無所不知。
黃公公又說:「你也要管好嘴,小小年紀沒腦子,以後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裝作驚恐,顫抖地謝過,心裏卻舒一口氣。
大家都覺得我沒腦子,我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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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卻有不同的看法。
夜晚,一輪明月照入他的書房,他讓我把燈熄了,坐在窗口,專心欣賞著月色之美。
他白皙的皮膚被抹上一層玉色,俊美到讓仙人也思凡。
「知道你為什麼能留下?」二皇子聲音悠悠的,似月下輕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