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退役了,還沒有拿到他想要的獎杯,還沒有報上那屆 MSI 的仇。
退役了。
我感覺我的心臟有什麼在控制不住地跳動,踩了油門,調轉方向,然後往著比賽的場館開。
一遍一遍地想著,怎麼可能。
陸思淵是在總決賽前一天晚上都會跑出來 rank 的人,就算掉到二隊依舊沒日沒夜訓練的人,你說他不愛電子競技?
你說他會在遠沒有到退役年齡的時候退役?
我的腦子裏分叉出一個小人,然後在那說,這是夢吧?
可是,不是夢。
我停了車,場館的門口早圍了一圈媒體,幸好工作人員認識我,放我從後門進去了。
我邊走邊打陸思淵的電話,可他好長時間都沒接,正當我以為他不會接的時候,那裏卻突然傳來了清淡的人聲。
「喂?」
「陸思淵,你在哪?」
我問他,可他又不說話了,窗外的雲被夕陽染成了血紅,我抬頭,就看見了樓梯口站著的人。
他的眼睛,是我從未見過的陌生。
而他的聲音,一字一頓,透過話筒傳進了我的耳朵裏。
「顧澈,就是這樣的,我放棄我的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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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夕陽的昏黃將影子無限拉長,我一步步走上樓梯,乾脆把電話掛掉,問他。
「你說什麼?」
「你再說一遍?」
「你剛剛說……」
我想拉他的衣領,他走位了幾步,躲開了。
被光照成茶色的瞳孔淺淺地望著我,可我想不明白,他一天到晚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麼。
半晌,他慢條斯理地開口。
「江眠同意免掉我的違約金。」
「前提是,要我退役。」
「……並且,就算復出,也不能加入現 lpl 的任何一支隊伍。」
「……」
「你同意了?」
這麼不講理的要求,這麼不給人退路的理由,其實想想,還真像江眠的手段。
他點點頭,看不清表情。
「我不是讓你轉會去 RK 嗎?再不行,再不行,你的違約金我也能……」
「是我想。」
他打斷我。
「是我自己覺得江眠提出的條件我可以接受。」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與我擦肩而過。
「再來一年,從頭開始。」
他走到最下麵,而後轉頭看我,一字一頓。
「我耗得起。」
耗得起?可是,有幾個職業選手能耗得起那個一年又一年?
又有誰熬得住,要找隊伍,找隊友,找贊助,從城市賽開始打?
那年,陸思淵,是我看著一步步墜落的。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沒有我,他會不會早就觸摸到那座金色的獎杯了?
他是不是早就……贏了呢?
20
關於陸思淵退役的消息,鋪天蓋地地報道出來。
起初的兩三個月,熱度不減,超話爆滿,微博刷屏,那麼多的粉絲叫他不要走,問他為什麼,可是,自那次宣佈退役,再沒有他的消息。
屬於 storm 風雨的 id 再沒有亮起,他的 rank,永遠停留在了那年秋天。
秋天的風刮走落葉,再沒有人能記起一個名字。
第二年,陸思淵主動找到了我。
感覺他還是瘦了的,眼睛有點陌生,以前的他眼眸總是濕漉漉的,現在卻一片混沌。
他說,他想自己組一個隊伍。
他真的要從頭開始打,拉我給他贊助。
我沒辦法拒絕他,更沒辦法跟他說不行的。
從頭開始組建戰隊談何容易,先不說居住地,賽程,比賽環境,就是篩選有實力的隊友,都那麼難。
可他還是一步步做下去了。
找了隊友,都是十七八歲的大男孩,每天在網吧訓練,除了排位還是排位,其實他們的眼睛裏是有悅動的光的,就像每一個期待賽場的電競少年一樣。
那一年冬天,俱樂部基本安置好了,是個很年輕的電子競技俱樂部。
不大,但是他們終於有了自己打遊戲的位置。
那天陸思淵跟我一起出去,買最後購置的東西。
大雪如鵝毛般揚起,他圍著厚厚的圍巾,一聲不響地跟著我。
「拖鞋一定要記得穿。」
我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話,他應得散漫。
「也要記得開窗透風,你們那個房間,有的時候全是外賣的味道。」
「嗯。」
「不要練習的太晚,過多熬夜的 rank 就是無效 rank……」
他終於笑了聲,在我身後輕飄飄地講話。
「顧澈,你是不是挺愧疚的?」
我一下愣住了。
「是不是覺得,因為你,我才會變成這樣的?」
「……」
雪落在臉上,有點涼。
「總歸是有我的原因的。」
我輕輕地說。
他從我的身邊走過,漫不經心。
「我不後悔。」
「對於我來說,遇見你是件很高興的事。」
他一字一句講得很慢,站在雪地裏,是一望無際的白。
「我的生命中有兩樣東西很重要。」
「遊戲和你。」
雪總是沒有聲音的,可是他悄悄握住了我的手,我感受得那麼清晰。
21
來年的春天,storm 風雨復出。
想進 lpl,就要先打 ldl。
打 ldl 比想像中容易很多,城市賽,晉級賽,春季賽,夏季賽,最後總決賽,那支年輕的隊伍勢如破竹。
一時之間媒體報道,輿論造勢,他們都說,那個男人又回來了。
陸思淵在復出的第一年,重新打回了 lpl。
那大概是那五個男孩最快樂的時候。
我去基地,總是聽著他們漫無目的地暢想,他們的中單是個笑起來有小虎牙的男孩,id 叫兔子。
他那時候嚷嚷著說要去 s 賽。
陸思淵從後面踹他一腳。
「做夢呢你。」
「我不覺得做夢,我覺得我們能贏,你難道不想去 s 賽嗎,陸哥?」
他湊到陸思淵面前,眼裏閃著璀璨的光。
我想,我大概再也沒機會看到那雙發亮的眼睛了。
因為打入 lpl 的第一年,那場春季賽,陸思淵他們連輸了六場。
我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更無法想像他們是頂著怎樣的壓力坐在賽場上,一把又一把,被對手追著打。
陸思淵操縱的英雄也許可以大殺四方,可是一回頭,他的隊友都沒有了。
第六把打完,陸思淵他們走向後臺,我看見那個中單在哭。
氣氛就是那樣的,兔子哭了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他的影響,我的眼淚也止不住了。
陸思淵一直低著頭,不說話,後來他看見了我,俯著身拿袖口蹭掉了我的眼淚。
「你哭什麼?」
「我都沒哭呢,你哭什麼啊?」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甚至還能笑得出來。
好像是那一年,我才發現,陸思淵長大了。
一個人的成長真的很奇妙,他不會把自己的情緒都擺在臉上,不會任性地在打的不好的時候給自己連灌啤酒。他也能一字一句地認真說話,給隊友們分析所有的失誤和問題。
後來,兔子走了。
因為撐不住,壓力太大,越打心態越出問題,他走的時候,是響徹著蟬鳴的夏天。
「陸哥,我有可能,真的不適合打比賽吧。」
「但是,我還是想求你,如果有一天你還能打進季後賽,你能不能……連帶著我的一起打回去?」
兔子有著笑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陸思淵沉默著,可他到最後,都沒有應下那句話。
22
夏季賽打得依舊不好,陸思淵明明曾經是離總冠軍那麼近的人啊……
可現在,連踏上那條路都這麼難。
有天我參加酒局,碰見了江眠。
我和他本來是沒有什麼話可說的,可他一直跟著我到了陽臺外面。
「您有事?」
「我之前跟陸思淵說什麼他復出不給進 lpl 的隊伍,他還真就自己組了個隊伍從 ldl 打上來了。」
他趴在欄桿上,樓下的噴泉變換著曲調。
「不過,我放過他了,他現在想去哪個俱樂部都隨意。」
「你讓他趕緊放棄他現在這個隊伍吧,他個人能力有,可隊友確實是一群菜鳥。」
「打不贏的,這樣下去,他職業生涯就永遠荒廢在這吧。」
江眠說的……是實話。
沒錢挖選手,贏不了比賽,拉不了贊助,沒錢,這樣,就形成了個惡性循環。
陸思淵想要跳脫出來,就得轉會去大的俱樂部。
可這麼做,就等於完全葬送了自己現在的隊伍。
又好像,那個春天,那個冬天,基地剛剛成立,拿到第一個 ldl 的冠軍,都沒有意義了。
我覺得煩躁,朝他點點頭想要轉身,被他握住了手腕。
「阿澈……」
他的嗓音低得我都快聽不清。
「我之所以讓步,隻是不想……你為了他跑東跑西,拉贊助,搞宣發。」
「說實話……我嫉妒得要死。」
23
隊伍轉來了新的中單,又好像有了點起色。
似乎是適應了版本,或者隊友的磨合總算完成,夏季賽終於沒有春季賽摔得那麼慘。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林堯是陸思淵的哥哥。
就是那個 RK 的老闆。
是陸思淵同父異母的親哥。
怪不得他死也不去 RK。
陸思淵依舊打得很漂亮,依舊保持著很高強度的 rank,依舊……不服輸。
他打比賽也帶著那個小熊的橡皮筋,松松地套在他的手腕上,明明那麼可愛,卻被他戴出了一股子禁欲感。
被一票女粉討論到底是誰送他的。
夏季賽落幕那晚,陸思淵給我打了個電話。
他說他贏了,最後一場,他們打進了季後賽。
「我都輸麻了。」
他叨叨地對我說,呼吸那麼清晰。
「可這把贏得太爽了,我就感覺全都回來了。」
「都回來了。」
星星落在大地,遠方的天光乍現。
雖然那一年他們依舊無緣 s 賽,可是那支年輕的隊伍,就是在此刻蛻變的。
24
場館外是排山倒海的歡呼聲。
我俯著身望去,低下觀眾席幾乎坐滿,有人拉著橫幅,上面是他們隊伍的標志。
「我真的沒想到他們可以走到這裏。」
副教練走到我旁邊,點了一支煙,煙霧散開,我恍惚了一下。
是啊,誰能想到呢。
今年陸思淵還真的就帶著他那支隊伍來到了 s 賽,在那之前,沒有人會看好這支老帶新,甚至有人說,風雨的時代早就落幕了。
他的 id 再次出現在微博頭條,時隔四年。
「你不去看比賽沒關系嗎?」
今天是半決賽,陸思淵要對陣當年 msi 將他斬落神壇的老對手。
還挺有戲劇性的。
「別,我現在拿煙的手都在抖,我緩緩,先讓老範盯著。」
比賽已經開始,副教練抽完一根煙就回去了,我一個人趴在欄桿上,聽著嘈雜的呼喊,解說的聲音離得那麼遠。
其實,這大概是陸思淵觸摸冠軍獎杯最後的機會了。
想想看,曾經天才 AD 如今成了老將,lpl 也成了世界第一賽區。
過了那麼久,春去秋來,一代又一代的人前僕後繼。
我看不見賽場的大螢幕,卻聽得到現場的吶喊聲,回到休息室,正巧爆發了一波團戰。
這場團戰險勝,打了一波 5 換 3,最後中單和 ad 借著兵線拔掉了門牙塔。
後面的形勢就明朗了。
過了一會,陸思淵他們陸陸續續地回到了休息室。
與當年 msi 不同,陸思淵的表情還算輕松。
至少坐著還能轉椅子玩,一直瞅著手上的橡皮筋,就像能把它看出花來一樣。
教練在說他們這局對局中的問題,講到最後團戰的時候,我沒忍住附和了一句。
他就抬頭看我,彎了彎眼。
「顧澈,你都這麼懂了。」
他這樣說,我才愣住。
是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個遊戲的機制,英雄的操作,我都瞭若指掌了。
一開始是因為愧疚,後來是想看他贏。
因為輸了太多,想看他贏一次。
想看那個曾經肆意的風雨回來。
那個在瑞典星慕之下迷茫彷徨的少年,他等了太久,太久了。
25
總決賽的前一天晚上,我毫不意外地在陽臺上找到了陸思淵。
他手上的打火機剛擦出微弱的火苗,見到我,就猛地關上了。
「又睡不著?」我走到他身邊。
「嗯。」他眉眼低低的,玩著自己手上的打火機。
「陳桑傑一直在那翻身,煩。」
皺著眉,心情看起來很不好。
「那要不現在開機子再 rank 幾把?」
他就抬頭,看我,半笑不笑的樣子。
「姐姐,你能不能心疼心疼我?」
「你不是睡不著……」
「過度熬夜的 rank 就是無效 rank。」他起身,一步步走向我,我隻得往後退,他好像很滿意我退無可退的樣子。
歪了歪頭,很無辜。
「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