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逃出去找母親。
逃跑那天,他做夠了萬全的準備,終於如願溜出了家門。
可年紀尚小的謝懷宴,並不知道這座繁復的囚籠有多大。
他在層層疊疊的大宅裡迷了路,最後還是被僕人發現,拽了回去。
事情發生後,陸家舉宅震怒。
夫人認為謝懷宴是不知好歹的賤種,應該放放血,把私生子的骯臟血液流幹凈。
於是,謝懷宴開始被各種凌虐,每天都傷痕累累。
但他從未放棄。
逃一次、抓一次、再加強監管和懲罰力度……
不知循環了幾次,謝懷宴終於順利逃了出去。
他懷著雀躍又忐忑的心,一瘸一拐地回到家裡。
可迎接他的,卻是早已破敗沾灰的家具,以及鄰居一句可惜的喟嘆。
「這女人可憐吶,明明才三十出頭,居然早早就病逝了……」
從此,謝懷宴徹底黑化。
系統講到這裡,我徹底聽不下去了,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系統果然貼心地停下了。
Advertisement
我閉了閉眼睛,想要緩緩胸口那過於酸澀的情緒。
然而卻一點也壓不住。
混亂中,思緒忽然回到了謝懷宴陪我玩密室逃脫的那天晚上——
我奔走在深宅大院裡整整半小時,到最後還沒看見出口,身體就先累倒了。
那時的我沒想到,謝懷宴竟也曾和我一樣。
拖著重傷而幼小的身軀,一次次踏上這逃出囚籠的路。
又一次次找不到盡頭。
不過,我和他又是截然不同的。
我逃不出去沒關系,會有愛人來接我回去,並為我披上溫暖的大衣。
可十二歲的謝懷宴逃不出去,留給他的,就隻有冰冷的虐待怒罵。
以及下一次的絕望,周而復始。
13
剩餘的故事就很簡單了。
得知母親去世後,謝懷宴就以驚人的速度成長了起來。
他手段狠戾果決、行事雷厲風行,在陸家迅速站穩了腳跟。
終於,在父親生日這天,他拎著一把槍,走進了陸宅的主臥。
父親和夫人看到槍直接就嚇癱了,尖叫著跑去拍門。
可門卻早被反鎖了。
謝懷宴一步步向他們走去,笑容溫潤如玉。
「你們之前不是這麼對我母親的嗎,怎麼輪到自己就怕了?」
從此陸家易主,改姓為謝。
……
講完故事後,我們都沉默了一陣。
半晌,系統才唏噓道:
「以前隻是大概過了一遍劇情。今天認認真真看了一遍這段經歷,才發現這個反派,好像真的有點慘……」
能讓見多識廣的系統發出這種感慨,也算是不容易了。
於是,我更加疑惑了:
「所以謝懷宴為什麼是反派?」
「童年悽慘、為母復仇這種美強慘的設定,怎麼看都不像是惡人吧?」
系統思索片刻:
「嗯……大概是因為後面發生的事吧。」
「謝懷宴在 A 城最亂的地方發展了自己的勢力。表面上看是野心勃勃,但實際上,隻是為了幫助在那邊生活艱難的普通人。」
「為了減少那些遊手好閑的亡命之徒來找事,他就對外宣傳出了自己兇狠殘暴的名聲,嚇走了一大堆心思不正的人。」
「然後也被儀器檢測定位為反派了。」
我:……
也就是說,謝懷宴根本沒做過什麼壞事,隻是因為裝得兇,就被當成反派了。
這人還真是,書裡書外都那麼慘啊。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下意識覺得——
謝懷宴應該並不會在意這些的。
對他來說,隻要能夠護住自己想守護的事物,無論被別人怎麼誤解都沒關系。
畢竟,他就是這樣堅定而強大的人。
「寶寶。」
就在這時,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
我回頭看去。
隻見謝懷宴一身寬闊挺拔的風衣,站在燈下,就像一棵泠然淡漠的雪松。
可在和我對視後,他唇角揚起了溫柔的微笑。
一瞬間,冰消雪融。
我的心臟頓時怦怦亂跳,但語氣還是盡量裝得平穩:
「你怎麼來啦,不是說讓保鏢來給我拎東西嗎?」
謝懷宴穩步走到我身邊,他單手接過了我的包,微微挑眉。
「難道我不能來給你拎東西嗎?」
「上車吧。」
我跟著謝懷宴鉆進了副駕駛。
然後在他要開車前,先攥住了他的手。
謝懷宴一愣:「怎麼了?」
我搖搖頭,「沒怎麼,就是眼睛有點疼,好像是進什麼東西了,能給我吹吹嗎?」
聞言,謝懷宴果然俯身湊近了我。
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極其清亮,泛著柔和的光。
好看到讓人想要沉溺其中。
他皺了皺眉,低聲道:「眼睛確實紅紅的,別動,我來幫你吹吹。」
可我沒聽他的話。
我趁他靠近的時候,揚起下巴,輕輕貼了上去。
謝懷宴毫無防備地被我偷襲了一口,當即怔住了。
我忍不住笑道:「你怎麼那麼好騙呀,我是想親你才這麼說的。」
可下一刻,謝懷宴就不甘示弱地追吻了回來。
滿世界頓時隻剩下彼此的氣味。
這個吻並不如同往常一般熱烈,兩個人都在認真吻著對方,黏膩又安靜。
實在是太過安心美好了。
我覺得自己就在此刻死去,恐怕也是幸福的了。
謝懷宴在交吻的間隙處,輕聲笑道:
「其實我也騙了你。」
「來找你不是為了拎東西,而是因為我很想你。」
14
我並不懂愛是什麼。
七歲那年,媽媽告訴我愛我,可轉頭就跑了。
八歲那年,爸爸告訴我愛我,可轉頭就和別人結婚生子了。
十四歲那年,我在學校裡獨來獨往,有個小男孩紅著臉上前說,我喜歡你,請跟我在一起吧。
可在我面無表情地拒絕了後,他哭著跑了。
邊跑邊喊我就是個沒感情的怪物,活該被人孤立。
再長大一些後,我學會了人情世故,也學會了察言觀色。
所有人都誇我開朗又體貼。
可隻有我知道,我的外表和內心是割裂的。
無論表現得有多麼熱情,內心永遠都是一潭死水。
直到系統找到了我,說我的性格很適合去完成任務。
陰差陽錯中,我恰巧遇到了謝懷宴。
從此,這潭死水開始泛起了波瀾。
謝懷宴明明從小比我更不幸,可他卻像他母親一樣,依舊擁有愛人的能力。
我生命中來來往往那麼多人。
隻有他會用行動告訴我,這世界上是存在愛的。
它毫無理由又至死不渝。
……
回到家後,謝懷宴去沖澡了。
我坐在床上思考良久,終於敲了敲系統。
「系統,我想說件事。」
「怎麼了?」
我緩緩抬起頭,眼神堅定。
「我想放棄原本的穿書任務了。」
畢竟,謝懷宴對我真摯赤誠,而我卻是因為任務才接近他的。
總感覺對他很不公平。
系統震驚了:「宿主你認真的嗎!」
它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放棄這個任務,積分獎勵一億塊就沒了!」
我:「……我現在看起來很缺錢嗎?」
「開個玩笑,」系統悻悻道:「你是我宿主,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放棄任務的代價是什麼。」
我確實知道。
放棄任務就代表違背了命定的情節,代價是再也回不去原來的世界,隻能被困在這裡。
一般人肯定難以接受。
可我不同。
「回去其實也沒什麼好的。我在那裡又沒有親人朋友,也沒有什麼特別留戀的事物。」
說到這裡,我抬起頭輕笑一聲:
「但在這裡,有我的愛人。」
所以拿不到系統獎勵也沒關系。
因為我最大的獎勵,早就已經出現在我身邊了。
話音未落,我忽然僵住了。
一條線條流暢的小臂緊緊錮住了我的腰。
男人略帶沙啞的嗓音從身後傳來,貼得極近。
「寶寶,謝謝你。」
我的手瞬間攥緊。
腦袋緊張到一片空白:「……你都知道了?」
謝懷宴埋頭在我脖頸間,悶聲道:「早就知道了。」
「從聽到那個破系統攛掇你逃跑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
居然這麼早!
我震驚了。
虧我當時還集中生智地編出了什麼密室逃脫的謊言,自以為瞞過了對方。
可沒想到他竟早就知道了,隻是不願意揭穿而已。
我困惑地轉過身和他對視:
「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在騙你,為什麼不說?」
「為什麼要說,」謝懷宴反問道:「你樂在其中,我也樂在其中,你情我願的事有什麼拆穿的必要?」
我:……
我的嗓音逐漸低落了下去,愧疚感油然而生。
「可是我一直在欺騙你,很惡劣……」
下一刻,嘴唇就傳來溫熱的觸感。
原來是謝懷宴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抵在了我的唇上,打斷了我。
「你一點也不惡劣。穿過來這麼久,即使有了財富和地位,也從來沒有害過任何人,還願意陪在我這種惡人身邊……」
他移開手指,在昏黃燈光下吻了上去。
聲音溫柔而虔誠。
「你是很好的人。」
「是我的愛人。」
心跳頓時為這兩句話失去了控制。
我忍不住摟住了謝懷宴的脖頸,主動又生澀地回吻了他。
我很小聲地說:「但我欺負過你很多次,還是有點愧疚,怎麼辦……」
下一刻,謝懷宴就摟著我的腰,支撐在了我身上。
曖昧的水汽撲面而來,惹得我臉頰滾燙,也將他的嗓音浸染得無比低啞。
「既然欺負我那麼多次,那也讓我欺負回來一次就好了。」
「別怕寶寶,就一晚。」
15
一晃眼冬天到了。
謝懷宴的生日也到了。
我牽著謝懷宴緩緩走著,一路千叮嚀萬囑咐:
「千萬別睜眼啊,很快就到了,睜眼就沒有驚喜了!」
謝懷宴則有些無奈地笑道:
「這是你第十次這麼說了。」
「我真沒睜眼,寶寶。」
這位外界聞之喪膽的反派, 此刻卻乖乖低著頭,一步步任我牽著走。
我看得心動, 忍不住笑道:「這麼聽話, 你就不怕我趁機把你賣了?」
「這麼絕情啊, 為什麼要賣我?」
「嗯……倒也不是非得賣,你求求我, 我就不賣。」
「好, 」謝懷宴的聲音染上一絲溫柔的笑意:「我求求你寶寶,別拋下我,別離開我, 好不好?」
這樣的謝懷宴是讓人無法拒絕的。
我頓時捂住了胸口, 發誓道:
「再缺錢也不會把你賣了的, 剛剛開個玩笑而已。」
「到了, 睜眼吧。」
謝懷宴淺笑著睜開了眼睛。
然而在看到周圍景象的一剎那,就這麼怔在了原地。
四周是明亮的色調。
偏橘色的燈光溫柔地包裹著家具,處處都透著熟悉的氣息。
這竟然是他和母親曾經的家……
在他十二歲生日那天, 這兒曾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再次回來時,已然變成了一塌糊塗、死氣沉沉的模樣。
一同到來的還有母親的死訊。
從此, 這裡就成了謝懷宴不願再踏足的噩夢。
可現在,他又恍若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些恐懼的陰影也開始一點一點被暖色光線代替。
……
我站在一旁, 看到謝懷宴許久沒動,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了起來。
這個生日禮物是我早就策劃好的。
畢竟,這座房子裡裝滿了謝懷宴童年最美好的回憶,卻就這樣廢棄了,實在可惜。
於是, 我請系統提供了這房子原來的照片。
又對著它,一點點清理幹凈了蛛網灰塵, 慢慢找人修復了破舊家具。
盡力復原這裡曾經的模樣。
但有些歲月的痕跡畢竟無法去除, 做不到百分比還原。
於是,我在這些地方又加了點自己喜歡的元素。
最後完工時,整座房子看起來既古樸溫馨,又有一絲現代的生機。
原本我是很滿意的,但是——
我看向身邊的謝懷宴, 越發緊張: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阿姨會不會介意……」
聞言,謝懷宴好像這才回過了神。
他回頭看向我, 沒開口說話, 而是伸出胳膊緊緊抱住了我。
我被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隻能拍拍他的肩:「你還沒回答我呢,這禮物怎麼樣呀?」
謝懷宴這才松開了點。
那雙深邃的瞳眸, 此刻被光線染成了一片漂亮的暖色。
「我很喜歡。」
明明說的是房子, 可他的視線卻一直停在我臉上。
下一刻,謝懷宴像是再也克制不住一般,在我唇上落下了輕柔的一吻。
一滴淚在脖頸處劃過。
「謝謝你,寶寶。」
曾經, 母親就是站在這裡,笑著對他說:小宴,歡迎回家。
而如今,是喜歡的人站在這裡, 眉眼間笑意盈盈地說道——
謝懷宴,歡迎回家。
於是,他終於又有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