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慶妹妹也有十七了,哪兒還小。」洛答應心直口快,最不怵宸妃,「您啊,也就是自己想打,沒人敢搶您的位置。」
宸妃的眼梢瞬間揚起,把洛答應瞪到,若是她手裡有根棍子早就抽在洛答應身上了,但到底宮裡待了這麼多年,再嶙峋的性子也被磨得圓滑了些,所以她隻能用細長的指甲在洛答應的額角戳出個圓點。
「本宮想玩?本宮想玩還湊不齊這一桌人,用得著跟橘丫頭爭?」
洛答應笑著討饒,黏糊糊的:「好姐姐,妹妹嘴快瞎說的,您哪兒稀罕這些,也就我心裡當成寶貝,跟秦姐姐鉆研學問似的鉆研半天。」
她又是倒水,又是喂糕點,扮了回伏低做小的醜角,才把宸妃的笑臉給擰回來。
而我跟秦常在坐在一起,就看她們鬧,我倆是本家,她性子恬靜,我們親厚些。
這場牌還沒打,因為皇後被選秀的事絆住腳,還在前廳處理。
午間窗外是蟬鳴,屋內宮女輕柔地扇著冰,果香氤氳在空氣裡,女兒家的嬌俏笑聲,桌椅的碰撞聲......
一切都是那麼地舒服安靜,讓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小縣城書房裡的一個午後。
我和母親說,若是有許多姐妹相伴,熱熱鬧鬧地每天打鬧就好了。
一語成讖,如今這日子,好得讓我感覺不真實,好得像易碎的琉璃,想到這,一時間我眼眶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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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哪兒不舒服嗎?」
我的一點點異樣逃不過秦常在的眼睛,她湊到我耳邊,小聲關切著。
「你若是想打,我......」
正在這時,她順著我的視線望向窗外,是禮部派來的太監在風風火火地走動,她頓時沉默了,顯然會錯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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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常在像過來人般,老氣縱橫地拍拍我:「男子三妻四妾已是常事,何況皇帝呢,我看皇上太後都是看重你的,你也不必太過傷心。」
想來,我善妒的名聲在宮裡傳得很是響亮。
不枉李君闊說的那句話:「小橘兒小小的人養了顆小小的心。」
我也沒解釋,解釋不清這突如其來的傷感,我便將錯就錯,笑著擺擺手:「眼睛睜久了,刮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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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知道了,你去讓人告訴母親,看好那丫頭,不許......」
過了很久,皇後才走進來,還在和身邊的宮女叮囑什麼,神色嚴厲還有點無奈。
皇後見我坐在邊上,又眼巴巴的樣子,招招手讓我坐上她的位置,自己坐在邊上看我打。
「本宮沒玩過,看著你們玩就好。」
她淡淡道,輕飄飄地對我說:「玩吧,輸了算本宮的。」
「!!!」
我兩眼放光,那我可大膽玩花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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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下午就荒廢在打牌九上了。
皇帝來時,我正財迷般數金葉子,下座的三個姐姐,臉都輸綠了,而皇後早就支著腦袋在軟榻上瞇了幾覺。
她夜裡總是睡不著,眼底的烏青若沒有遮掩,濃重得嚇人,可一到早上就容光煥發,井井有條地開始處理後宮中事,似乎不需要休息。
如今睡這幾刻,仿佛偷來的光陰。
李君闊拂過我的後腦勺,見我坐皇後的位置,批評中帶點寵溺:「沒規矩。」
他來並不是為找我,而是與皇後有事商談,他讓我在外面等著,晚上陪我用晚膳。
我等著,總覺得心口突突轉動。
等他與皇後一齊出來時,皇後帶著一絲愧疚地覷了我一眼。
我有點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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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瑾給我帶了兩個消息。
各家秀女一日前已入住儲秀閣,今年的秀女裡最受矚目的便是皇後的嫡親妹妹,安慶郡主葉易微。
葉家三代官拜丞相,世襲定國公的爵位,其祖父迎娶了先帝長姐,夫妻和睦但子嗣稀薄,一脈單傳,公主萬分寵愛,每次進宮都帶著,先帝與定國公一同長大,情同兄弟,加之先帝幼年體弱,藥石難醫,請民間一巫醫醫治,說要親人之血為藥引,定國公主動請願,做了先帝十餘年的血引子,先帝深受感動,葉家更是榮寵不斷,可謂是當今第一大家族。
但定國公膝下無子,縱使得子也未有活過兩歲的,傳聞是因為定國公做了藥引,壞了自身運勢,用葉家的命給先帝續命,先帝感動之餘深感愧疚,葉家兩位嫡女出生時便破格封為郡主,常伴君側,千嬌百寵,風光無限,就是先帝自己的公主也比不過的。
皇後葉易情的姻緣從她出生開始就被指定為當朝太子,無論誰是太子,她都是皇後,因此自幼就是按照皇後的禮儀規矩教導的。
而安慶郡主葉易微則自由慣了,視皇宮如自家後院,來去自如,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貴女。
如今葉家兩個女兒都進了天子後院。
溫瑾說,葉易微進宮時便浩浩蕩蕩,帶了四個婢女,未進儲秀閣而是直接住進了太後宮中,下午便破格進了御書房。
皇後並未管教。
我聽罷,臉上出現了沒見識的驚詫,原來還有人可以這樣進宮?
但更讓我詫異的是,李君闊怎麼會讓她隨便進入御書房?
他在御書房批奏折時最不愛別人打擾,即便是我,也是在他通傳召見時才會去,平日裡貿然不會去。
或許是我有一瞬間的失落寫在了臉上,溫瑾俯身拍拍我的後背,安慰道:「畢竟是從小到大的情誼。」
我勉強笑了笑。
還好,第二個消息是個好消息。
父母兄長進京了,二哥參加武舉,一身蠻力總算有了發泄的地方。
而李君闊上午接到消息後,不僅給家裡撥了賞賜,更給大哥安排了官職。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如今宮裡舊人裡我最風光,新人裡......無限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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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多僧少。
偌大的後宮,妃嬪都四散住著,沒有皇帝光臨的深宮,少了肢體的相擁,琳瑯滿屋也顯得冷清。
如果李君闊沒有來找我,我便會在宮裡到處逛,去各宮串門。
以前不敢,現在寵壯慫人膽,加上父母都來到了身邊,更驟覺圓滿,走哪兒都腰板挺直。
人家也說,寵妃就是不一樣啊,你看慶貴人就步步生風,不然怎麼說龍氣養人呢。
我聽了後面紅耳赤,臊得慌。
這事兒我後來跟李君闊說,躺在他懷裡,掛在他脖子上,說完在他胸口不輕不重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粉紅的牙印,兩顆虎牙的小尖尖格外明顯。
李君闊看著金貴,實則皮糙肉厚的,哼都不哼一聲,還捏著我下巴,用拇指玩我的虎牙,好像在逗狗,企圖把我虎牙磨平了。
我被迫昂著頭,一臉嗔怪。
「幹什麼呀。」我說話含糊不清。
他仔細瞧我,笑說:「看看龍氣有多養人,把人養得伶牙俐齒。」
總是打趣我,把我當成個傻子。
「太後說,你昨兒去請安時冒冒失失地走路,把宸妃都撞了,要不是宸妃扶住你,你要整個人磕到門框上?」李君闊終於不再玩那顆千瘡百孔的牙,轉而把我按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聲,十分有力,「這可不是走路帶風?那些小宮女說錯了?」
我哼哧哼哧地不說話。
「小心點,真摔著可怎麼辦。」李君闊話裡倒沒有責怪,隻是有點悵然,「兩日後大選,宮裡必然會多些新人,撞了宸妃她會扶你,若是撞了不扶你的人,該如何?若是她們不扶你,還要推你一把,又該如何?」
「為什麼要推我?」
「因為龍氣養你,就沒法均沾地養他們。」
這話說得,我舔舔唇,吃力地仰頭也隻能看到他的喉結,感受到李君闊摟住我的胳膊愈發用力,以至於失去了耳鬢廝磨的溫柔。
他好像很害怕失去我。
「朕想看到你好好長大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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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長大。
長大與好好長大是不同的,隻要活著,人就會長大,但是好好長大是如何地長大?
我不懂,但也沒問,像過往一樣一股腦傻笑著答應,重重地點頭,鼻尖蹭過他腰腹上的溝壑。
李君闊呼出一口氣,說癢。
那天是火熱的,收不住頭一般,我們都有點後怕。
其實我應該是理解的,因為李君闊是皇帝,皇帝掌管天下事就會顧不到我,他若是全心顧我,那就要對天下做出舍棄。
這後宮之中,能保護我的也隻有我自己。
他想要我好好長大,不想我摸爬滾打地長大,最後長成一個讓他陌生讓我自己都陌生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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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他的心意,我說不感動也很假。
跟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兩日後我佯裝不在意地路過了儲秀宮。
秀女們正魚貫而出,在姑姑的帶領下去面聖,我隻是個嬪,沒法參與大選。
看著眼前的小姐們,面容比花嬌嫩,或嬌笑自信,或惴惴不安地捏著衣角,各色的新衣裳垂掛在身上,遮住玲瓏身材,沒有人敢對今日不上心,穿戴出最好的服飾,塗抹最精致的妝容,拿出最得體的姿態,等待檢閱與挑選。
我遙遙望向她們,她們也偷偷覦向我。
今日太陽毒辣,我站在屋檐下,身後跟著長長的宮人儀仗隊,溫瑾為我撐傘,小宮女在一旁輕柔地用團扇扇風,宮制的服飾奢華卻不繁瑣,與那群曬紅了臉的秀女相比,我實在好整以暇。
她們看向我,眼神中有清晰可見的艷羨,又好像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我與她們之間隔了一層厚厚的,比時間還厚的屏障。
我驀然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三年過去了啊......
進宮以來我覺得自己毫無變化,但是......
原來我在好好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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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束束目光中,一個最扎人。
「最前面的那個秀女是誰?」我頷首。
「是安慶郡主。」怕我忘了,溫瑾補充,「她是定國公家的二小姐,皇後娘娘的親妹妹。」
我訥訥地哦了一聲。
似乎有人有意使然,這些天我從未在宮裡見過這位闔宮上下聞名的安慶郡主。
大隊人緩緩遠離我的視線,連同郡主火炬般灼人的目光。
「她好像很討厭我。」我低聲說,隻有溫瑾聽見,「和皇後娘娘很不一樣。」
「皇後娘娘自小在太後宮裡長大,安慶郡主在定國公府裡長大。」溫瑾解釋,「皇後娘娘與郡主並不算多熟稔。」
「不是說安慶郡主常常入宮......」我頓住,恍然大悟,「原來不是來見皇後娘娘的......」
那我似乎懂了她為何不待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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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隻有三名秀女成功入宮。
比起我那次十幾個入選的盛大場面,這次的選秀結果隻能用樸素來形容。
安慶郡主葉易微,入選自不用說,被封芳貴人,加上家世,比我尊貴不止一點點,現入主景仁宮,她踏入宮門的那一刻,禮物賞賜便像流水湧入,那些個金銀玉器琳瑯滿目,她不屑地瞥了一眼,連謝也謝得不誠心。
當然這是聽送禮的小宮女嚼舌根的。
畢竟所有人都禮數性地送禮,我不送,準是顯得小性子,小家子氣。
於是我把皇帝給的一塊玉珊瑚加上些布料首飾,一股腦都託人送去。
反正我也用不著。
「芳貴人好大的排場,說了句放那兒吧,給咱們指了個角落,眼都沒抬,出門時奴婢還聽到她嫌棄咱們的玉珊瑚俗氣,嫌咱們衣料子過時。」
這宮女嘴快又碎,我平時不管束她們,兼我自己年紀小,她們並不怵我,口無遮攔慣了。
今時不同往日,我看向溫瑾,溫瑾輕輕瞥了那宮女一眼。
「人後莫弄是非。」她不鹹不淡道,把人打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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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易微珠玉在前,剩餘兩位進宮的秀女,就難免被忽視些。
一位舒答應,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女,年十七,小家碧玉,有一對梨渦,笑起來很甜,聽說他庶兄從商,富得流油,別人進宮帶貼身物什,她帶了成箱的金子,別人要討賞賜,她給各宮的妃嬪送金子,誰看了不說聲大氣。
可惜,她所住的翊坤宮主位是宸妃,是個直爽率性之人,不愛財,反而討厭這種一見面就送錢討好的行為行當,算是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一位劉侍選,這位就有的說頭了。
「劉侍選不僅眼睛像您,就連出身也與您相似。」
一個知道內情的小太監偷摸告訴我,當時大選,他在邊上當差,好多八卦都是她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