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一被放出來，就趕上了皇帝的壽辰。
被關了這麼久，日日見不得陽光，貴妃的膚色卻被養得白裡透紅，煞是好看。
我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可這麼好的膚色，在皇帝眼裡卻是做給瞎子看。
他一看見貴妃，整個人的心聲就開始萬馬奔騰。
【完蛋完蛋完蛋，朕剛養了半年的身子啊！
【錦衣衛說貴妃的手銬小皮鞭一直沒扔啊媽蛋！總有女人對朕虎視眈眈！
【啊啊啊別用這種眼神看朕！朕很慌張！很恐懼！】
我一邊憋笑一邊抬眼，就看見貴妃看著皇帝的眼神中，流露出滿滿的激情與渴望。
絲毫不掩飾的那種。
果不其然，之後的幾個月，每次去過貴妃宮裡後，皇帝的臉色都是青白的。
胡太醫不得不加大了藥量。
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貴妃卻突然暴斃而亡了。
死因是突發疾病。
可錦衣衛查著查著，卻發現是中毒。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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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震怒。
據說，他在養心殿發了好大的火氣，杯子也摔碎了一個又一個。
御前伺候的宮人都嚇得瑟瑟發抖，不敢上前。
有機靈點的連忙跑到永壽宮把我找來，希望我能勸一勸皇帝。
我剛到養心殿門前，就聽見裡面傳來了痛心疾首的心聲：
【朕怎麼能摔茶杯呢？！
【這在幾百年後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古董啊！
【朕是不是在封建社會待久了，也被這種大地主階級思想侵蝕了嗚嗚嗚嗚……】
我剛抬起的腳步僵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和宮人們描述的，皇帝震怒的場景哪裡一樣了！
這還有閑心為茶杯擔心啊喂！
皇帝這樣的心聲著實是出乎我的意料。
這後宮中，不僅有母憑子貴，更有子憑母貴。
可如今的後宮中，中宮無子。
高位妃嬪中，隻有貴妃生下了皇長子。
雖然皇長子年紀尚輕，可一直以來，朝野上下都默認皇長子會在未來繼任大統。
可現如今，貴妃突然離世，朝局必然混亂。
而在後宮的這些妃嬪中，誰來撫養皇長子，現在也是個疑團。
「妹妹倒是來得早。」
一道溫婉端莊的聲音在我之後響起。
我回頭，認清來人後連忙行禮：
「嬪妾參見皇後娘娘。」
「快起來快起來。」
皇後拉起我的手。
這初夏時分，空氣中還有點暑熱，可她的手卻是冰涼的。
感受著指尖冰寒刺骨的溫度，不知為何，我竟然心尖一顫。
皇後看著我，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和藹大氣。
「陛下這次發了大火，妹妹怕是被嚇著了。
「趕快回宮去吧，本宮去裡面陪著皇上。」
雖然她的語調溫婉，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
我暈暈忽忽地回到了永壽宮，躺在榻上，思緒混亂繁雜。
直到宮人提醒我該給皇帝熬藥，我才恍恍惚惚地起身。
皇後身份貴重，又膝下無子。
皇長子理應交給皇後撫養。
可是……
可是什麼？
沒有可是！
我剛熬好藥，皇帝就來了。
他掀起簾子帶進一陣涼風。
我呆呆地看著他，甚至都忘了起身請安。
幸好皇帝也未曾怪罪。
「慧嬪，」他的語氣和眼神都很認真，「朕決定要讓你來撫養皇長子。」
他是發現了什麼？
我呼吸一滯。
可緊接著，奔騰而來的心聲又在我耳邊響起：
【這孩子肯定要放在朕的身邊養啊！歷史上這娃驕奢淫逸，就是個純純敗家子啊！
【朕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別百年之後被這熊孩子揮霍一空了媽蛋！
【永壽宮就挺好的，離朕很近。
【慧嬪小姑娘也靠譜，母家又是菜雞，不會作妖。
【皇後想要把這娃養在景仁宮是怎麼想的啊！
【她知不知道朕暈轎啊！】
11
皇長子年歲尚輕，記憶還不真切。
來到永壽宮後，他一天天長大。
除了皇帝讓他讀書很痛苦之外，其餘時間都很快樂。
我撫養皇長子兩年後，皇帝又一次升了我的位分。
我從慧嬪，變成了慧妃。
升為慧妃後，要做的事情一下子變多了。
在外人眼裡我是寵妃，總有人想要攀附巴結。
這些人中，有些可以拒絕，有些卻拒絕不得。
於是，我每日接拜帖、交際誥命夫人不說，還要協助皇後管理六宮，教養皇子。
一連串的事務下來，我整日忙得腳不沾地。
皇帝見我忙得面容憔悴，又趕上盛夏暑熱，於是善心大發，準備帶我去郊外的皇家園林小住。
【哎，周扒皮也沒有這麼兇殘的。
【小姑娘在我這打工這麼久，是該放放年假了。】
年假……是假期嗎！
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做嗎！
我忍不住期待起來。
皇家園林建於京郊，依山傍水，裡面還有獵場。
除了我之外，皇帝又點了幾個隨行的妃子，帶著大皇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住了進去。
而皇後娘娘自請留宮，照顧剩下的妃嬪和皇子公主。
之後的半個月裡，我整日帶著皇長子騎馬遊玩，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假期。
我放假了，皇帝卻沒有。
皇家園林的書房裡，來往的大臣絡繹不絕。
我隻是路過，都能聽見皇帝那崩潰的心聲：
【為什麼江南又鬧起來了啊你告訴我！你們可是全國最有錢的地方啊！你們究竟有什麼不滿足啊！
【這年代就有洋人不遠萬裡來這傳教了嗎？！你們宗教的魅力可真大啊！朕不理解！
【拿走拿走！朕不吃榴蓮！】
書房旁邊的池塘裡，我一邊帶著大皇子撈魚，一邊聽著耳邊崩潰的吐槽，忍不住輕笑。
「慧母妃，」大皇子扯了扯我的衣角，「父皇怎麼不和我們一起玩？他很忙嗎？」
我彎下身子，扯了扯他的臉蛋。
「是呀，他很忙。
「為了你我，也為了天下萬民。」
12
或許是這樣的日子太平靜了。
直到刺客的劍花刺穿窗紙的聲音響起，我才自夢中驚醒。
睡在我身邊的大皇子也被嚇醒了。
他剛想尖叫，就被我死死捂住了嘴巴。
我拖著他來到床下，剛藏好身形，門就被一腳踢開。
來人隔著被子一通亂刺，才發現床榻早就空了。
「跑了？
「快出去找！」
夜已深，光線昏暗。來人又匆忙，竟然沒有想到要彎腰查看一下床底，倒是讓我們躲過一劫。
我懷裡抱著大皇子，感受著他的身子不住顫抖，腦內卻出奇地冷靜。
刺客是沖我來的？還是沖大皇子來的？
莫非是沖皇上來的？！
若是皇帝遇刺……
我心下一沉，不願意再想那後果。
外面響起一陣陣嘈雜的喊殺聲，似乎是這刺客已經引起了行宮侍衛的注意。
我的懷中，大皇子顫抖得更厲害了。
他還隻是個孩子，哪裡見得了這種大場面。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打殺聲終於漸歇。
我謹慎地沒有立刻出去，依然帶著大皇子躲在床下。
直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慧妃小姑娘人呢人呢！還有朕的封建社會接班人！
【他們可千萬別有事啊！】
剛剛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瞬間湧出。
我從床底探出身子，正好對上那個熟悉的、明黃色的身影。
「陛下！」我哭著撲進他的懷裡。
「別哭，朕在。」
他把我擁在懷中，安撫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表面看起來沉穩，心裡卻依舊吐槽不止。
【朕這麼英明神武的皇帝，竟然還有人想來刺殺朕？！
【媽蛋！朕要誅你十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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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並不僅僅是沖著皇帝來的。
他們的目標有我，順帶著還有大皇子。
任務失敗後，所有刺客原地自盡，沒留一個活口。
皇帝震怒，下令錦衣衛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徹查到底。
查到最後，這場案子牽連了很多人。
有被皇帝侵害了利益的貴族、豪紳，也有敵國勢力參與其中。
可最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這事查來查去，最後竟然查到了皇後頭上。
那些來殺我和大皇子的刺客，就是皇後派來的。
我心中似乎早有預料，倒是沒多大震驚感。
可皇帝驚了。
在我耳邊，他的心聲奔騰得像是街口唱快板的。
【臥槽臥槽臥槽皇後你究竟在作什麼妖——
【你可是中宮皇後啊搞這些爛事做什麼——
【咱們老夫老妻了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啊啊啊啊啊！
【中宮不穩動搖國本啊！
【還是你是個天生卷王，皇後當得不滿足，一定要當太後才滿意啊！】
最後那句嘶吼震耳欲聾。
我忍不住晃了晃頭。
耳朵好癢。
皇帝把皇後召進了養心殿，要私下詢問。
我站在殿外，聽不清楚裡面的對話。
可耳邊，皇帝的心聲卻清晰地傳進了我的耳朵裡。
【什麼叫真心愛朕所以容不下其他女人和孩子啊？你是皇後啊大姐！
【搞這種言情小說的劇情你當年進宮幹什麼啊？隨便找個人嫁了好不好啊！
【為啥你害人性命還能做出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啊？朕才委屈好不好啊！
【朕的後勤部長給朕瘋狂背刺啊！
【痛！太痛了！ყz
【朕偏寵慧妃一定會遭報應？？朕什麼時候偏寵慧妃了啊！
【小姑娘給朕熬藥熬得勤勤懇懇啊！】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然後又連忙把笑容憋了回去。
發現周圍人俱是戰戰兢兢的，沒有人注意我的失態才放心。
可我心下，不知為何卻在微微嘆息。
果然，對於陛下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始終是這個國家。
14
皇後被廢了。
皇帝念著與她多年的情分，並沒有對她下死手。
就算是這樣的謀反大罪，也並沒有禍及皇後的家人。
她移居到一處偏遠的宮殿裡，宮人精簡，一應三餐也未曾苛待。
可皇後卻不覺得這是一種優待。
移居到冷宮三日後，她自盡了。
宮人來報時，皇帝正在永壽宮吃早飯。
聽到這個消息，他眉眼微垂，一言不發。
而難得的，我竟然也沒有聽見他的心聲。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我的讀心術就要失效時，我才聽見一聲長嘆。
【哎。】
皇帝在心中深深地嘆了口氣。
像是遺憾，又像是釋然。
15
貴妃去世，皇後被廢。
剩下四妃中，兩位潛心禮佛，不問世事。
一位體弱多病，每日都靠天材地寶吊著一條命。
剩下就是我。
似乎也隻有我。
晉升的旨意很快就下來了。
我被封為慧貴妃，掌協理六宮之權。
冊封大典當晚，皇帝來了永壽宮。
我們兩個換了裡衣躺在床上，一人一個被子，躺好。
像是曾經多少個重復的日日夜夜那般。
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一隻火熱的大手伸進了我的被子裡。
然後，準確無誤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臟頓時怦怦直跳。
一下、兩下……
像是在林間飛奔的小鹿，慌亂而不知歸處。
但就在這時，那隻大手猛然松開、撤回。
在我的身邊，皇帝翻了個身，背對著我。
他一動不動，似乎準備睡去。
可此時此刻，他的心聲復雜，悵然若失。
【罷了、罷了。
【女人滿大街都是，好員工卻難尋。
【就這樣一輩子，也挺好的。】
聽著這些話，我的心跳漸漸回籠。
慢慢地，又恢復到了平時的頻率。
是呀。
人一旦得到了一些，就會開始期待更多。
那些得不到的怨氣積在心中，會幻化成傷人的利劍，最終害人害己。
如果一定會有那麼一天，不如一開始就遏制住自己的期待。
然後平淡如水地，一天接著一天地，就這麼過下去。
16
大概又過了二三十年吧。
皇帝已經白發蒼蒼了。
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可這個龐大的帝國卻在他的手中，愈發繁榮昌盛。
東邊的倭寇在精銳部隊的清掃下，已經全面歸屬。
糧食的產量不斷突破，再也沒有人會餓肚子、流離失所。
太醫院組建了高精尖的醫療班子，派出一部分人手全國教學，各地百姓的死亡率大大降低。
義務教育普及到了全國各地，所有的孩子都有書讀、有學上。
……
還有很多很多。
但就在這繁華盛世中，皇帝病了。
某日早朝上,他吐了血。
太醫給他聽診診脈,可最後，卻都無力地搖了搖頭。
「臣等，無能為力。」
現有的醫療技術還沒有辦法治療皇帝的病。
皇帝要死了。
這個盛世王朝的一手締造者,就要死了。
他駕崩的那一天晚上，萬民悲泣。
宮內,所有人都跪在養心殿內，我的耳邊到處是無助的哭泣聲。
皇帝睜開無神的雙眼。
好半天,這眼神才聚焦，最後集中到我的身上。
「……貴妃……」
「臣妾在！」
我連忙走過去，紅著眼睛握住他的手。
皇帝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麼。
可那些想說的話,最終卻變成了他喉嚨裡沙沙的低喘。
皇帝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可他的心聲卻清晰地傳進了我的耳朵。
【北邊的蠻人不安分,必須一支派精銳部隊駐守著，不然早晚會釀成大禍。
【朕打壓了宗室外戚,清掃了宗族。可朕死後,這些東西隨時都會卷土重來。
【一定要大力發展科學，科學才是唯一生產力,我們不能再次落後挨打！
【我們這個民族，不站在世界頂端，就會被踩在腳下！】
……
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字字珠璣。
有此皇帝,是國之幸,是天下百姓之幸。
看著他這副樣子,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臣妾明白,臣妾一直都明白。」
眼淚順著我的臉頰落下,然後滴落在皇帝的手心。
「你想說的所有話，臣妾都聽得見。」
皇帝驚異地微微睜大眼睛。
但是很快,他的意識又一次陷入混亂。
皇帝的眼睛慢慢閉上,呼吸聲也逐漸減輕。
【我想回家。
【還在放暑假呢,我想待在家裡吹空調打遊戲。
【網好卡,Wi-Fi是不是得換了……】
他說的話讓我越來越聽不懂了。
可慢慢地,就連這些讓我聽不懂的話也沒有了。
他安靜地躺在那裡,像是睡著了一般。
隻是,再沒了呼吸。
也沒有了那幾十年連綿不斷的心聲。
17
皇帝生前立了大皇子為太子。
他死後，大皇子按部就班地登基，封我為皇太後。
我離開了永壽宮,搬進了太後該居住的慈寧宮。
大皇子孝順，請安日日不斷。
我卻深知做皇帝的辛苦，借口禮佛,免了他日日的請安。
看著原本乖巧伶俐的孩子眼神日漸凌厲，我心中疼惜的同時,也止不住欣慰。
他是皇帝,就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直到某天,我和新帝用午膳時，耳邊突然響起了一串奇怪的聲音：
【素質教育搞到這種程度，朕是不是能開始發展研究院了啊！
【東邊北邊都打完了,大航海時代馬上開啟，得大力發展船舶業了！】
看著眼前默不作聲喝湯的新帝，我微微瞪大雙眼。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