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說什麼?」我聲音很輕很輕……
「騙你的!」淳妃高興得大叫,「我要回家啦!」
我雙手捧住淳妃的臉,笑容發僵,她想掙脫,我突然用了力氣,迫使她看著我:「你再說一遍。」
她痛苦地皺起眉頭:「唔……不要!不要!回家!假死假死!回家回家!」
「你放開她!」慕瑾怒喝一聲,一掌拍在我後背,幸虧江漪及時趕到,攔了一手,將我拽走,才免於受傷。
淳妃接觸到慕瑾的那一刻,立刻黏住他大腿,親昵地蹭著他。
我怒火中燒,與端王同時開口:「放開她!」
慕瑾冷著臉,慢慢撫摸著淳妃的頭:「姐姐,別理他們。」
江漪擦掉臉上的血,問我:「受傷了嗎?」
我搖頭,語氣冰冷:「端王殿下,當日淳妃娘娘假死出宮,您幫她了吧。」
端王不語。
昔日儒雅風趣的他,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像個遲暮老人,兩眼定定望著瘋掉的淳妃。
我笑著,眼淚卻控制不住地流下來:「既然是幫她,為何變成這副模樣……」
慕瑾冷笑一聲:「與其回王庭受辱,不如留在我身邊,且她腹中已有慕家後代,諸位便是捅到我爹面前,倒霉的也隻是你們自己。當然,諸位該是走不出去了。」
四處墻頭突然出現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手執箭弩,齊刷刷對準我們三人。
慕瑾絲毫不拖泥帶水,招招手:「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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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秦姒!」江漪大喝一聲,抱住我,反手抽出長劍抵御暗箭。
端王自顧不暇,一邊躲閃一邊怒吼:「慕瑾!你該死!」
慕瑾愛憐地蹲在淳妃身邊,喃喃自語:「姐姐,他們死了,你就是我的人了……乖乖把孩子生下來……」
墻頭的暗箭一輪接一輪,無休無止,江漪武功再好,要顧及我,難免被人捉住空子,多處擦傷。
「抓緊了!」江漪攬緊我的後腰,悶哼一聲,沖破重圍躍上墻頭,將黑衣人一劍斃命,打開了缺口。
然而外圍卻是望不到頭的軍隊。
平北王府麾下列滿大街小巷,那面所向披靡的旗幟插在不遠處迎風飄揚。
江漪低低罵了一句:「平北王反了。」
端王此刻也出現在身側,神色大變。
本以為突破一層便能破開生路,誰知平北王更勝一籌,借機起事。
不過他們的注意力並不在我們身上,人群正中央,盛杭孤身一人,神態自若。
前有虎狼,後有追兵的情況下,我們似乎已經陷入絕境。
慕瑾手下的吶喊和破門聲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我們被帶到平北王面前。
平北王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對盛杭開口:「皇上,幾位娘娘身嬌體弱,不必回驛館了。臣府中寬敞,恭請聖駕。」
這哪裡是請,分明是軟禁。
我現下神志混亂,半句沒聽進去,稀裡糊塗被帶入平北王府。
椿嬤嬤憂心忡忡在房中等我,第一眼就哭出聲:「美人,你可曾嚇著?」
我捂住臉,沉默不語。
半晌,猛地沖出門,跪在樹下哇哇吐了……五臟六腑揪在一起,到最後什麼都不剩了,我伏在地上,渾身顫抖。
淳妃娘娘的模樣在我面前縈繞,為了復仇,我留在深宮,葬送了自己一輩子,淳妃卻將我們所有人蒙在鼓裡,假死出宮。
既然離開了,為何又活成那副惡心的模樣!
置我於何地?
我狠狠咬住手背,面目猙獰。
感覺到鮮血進入口腔,才讓我混沌的神思清醒一些。
椿嬤嬤不知何時從屋裡跑出來,抱著渾身泥濘的我,眼眶通紅。
積攢了許久的鬱氣終在此刻爆發,當晚我高燒不退,在平北王府為囚,自然無人替我找人醫治。
我仿佛回到了入宮那年的冬天,貴妃假意小產陷害淳妃,我為求自保,生生跪傷了一雙膝蓋,冬日蜷縮在寒冷的被衾下,盼著日子一天天熬下去,好早日出宮與家人團聚。
後來,陰差陽錯,我步入囹圄,被推著向前走。
現今才想明白,深宮的人,誰都沒有退路,隻有攀上高高的屋脊,站在權力之巔把別人踩在腳下,才能活出個人樣。
盛杭生性多疑,敢佯裝南下,反而千裡迢迢來到北地,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加之一路走來,兄長寄給我的家書越來越少,多半接了盛杭的指令,暗中調度兵馬。
因此,我並不擔心盛杭全軍覆沒,病勢兇猛,我持續數日高熱不退,一度以為自己挺不下去了,可嗓子眼始終吊著一口氣,想爭一把看看,硬生生熬過了北地的寒春。
再次醒來,天氣晴好。
我想動動手,發現手被人禁錮。伏在我床邊的人影驚醒,露出喜色:「阿姐!」
秦聲滿臉憔悴,眼神卻黑亮。
我有片刻恍惚,仿佛回到自己未出閣的時候。
直到江漪端著藥碗進來,才忽然回神,我們在平北王府。
隻是小弟如今出現在我房中……
秦聲咧嘴:「阿姐放心,這次我是跟大哥來的,一舉拿下逆賊,真是痛快極了!」
江漪背身聽著,用勺子攪了攪,端到我面前。
「起開,別碰我阿姐!我來喂!」秦聲撞開江漪,奪過碗來。
我蹙蹙眉,忍不住小聲苛責:「聲兒。」
秦聲渾不在意:「兄弟三個就留他在你身邊照料,還照顧成這樣,要他何用!」
我下意識去看江漪,發現他也在看我,臉上依舊是淡漠。
我忽然想起那日他帶我沖出重圍時受的傷,張張嘴,打住。
年輕人好面子,我和江漪的關系剛剛緩和,還是不要在秦聲面前揭人短處。
直到秦聲離開,江漪才端起冷透的碗:「喝了。」
我眼神閃躲:「涼涼再喝。」
室內出現短暫的沉默。
「砰!」
藥碗不輕不重落在旁邊的小凳,江漪腰間佩劍嘩啦一響,人已坐在床邊。
我莫名打了個寒戰,問:「你怎麼還不走?」
江漪不語,借著天光擦起佩劍。
這是要守著我?
「你傷怎麼樣了?」
江漪眼都不抬:「無礙。」
我習慣了他沉默寡言的腔調,揉揉眼。
「罷了,你愛看著就看著吧,我睡會兒。」
「等等,把藥喝了。」
那碗黑漆漆的藥靜靜躺在板凳上,一連喝了好幾日,我聞著味道便惡心,「不喝了。」
「那便找皇上來瞧著你喝。」
我臉色一僵,扭頭端起藥一飲而盡,語氣冷淡:「行了,出去。」
他直愣愣地看過我,半晌問:「你不想見他?」
是啊,不想見。
見我不說話,江漪了然:「是我會錯意了。你早些歇息。」
他悄然關上房門,留下我縮在溫暖的被褥裡,困意翻湧。
長久以來,我第一次沒有夢見淳妃,而是回到出閣前,夢見了娘親,夢見了及笄禮,還有為我議親的場景。
我曾經翹首以盼的未來,如今隻能出現在夢中,我穿著鳳冠霞帔,風光大嫁,被夫君牽著,拜堂入洞房。
我想看看他的臉,喜娘卻總也不讓,一直叫我忍到三更半夜。
平靜的心湖罕見地掀起波瀾,蓋頭掀起一角,一束光傾瀉,使我看清他的面孔。
我僵住了。
江漪的眼神溫柔繾綣。
喜娘說著女大三抱金磚,年紀小但會疼人之類的話,可我一句也聽不進去了。
我好像掉進了一個漩渦,恐懼像一張大網將我團團包裹。
為什麼會是他?
「小四……」
他開口喚我。
我捂住耳朵,喊他走開。
突然他抓住我的手腕,漸漸靠近:「小四,朕來看你了。」
這句話猛然將我拉回,我睜開眼,大汗淋漓地在黑暗中認出盛杭的臉。
「你又踢又鬧的,身子剛好,當心著涼。」他給我掖了掖被角,翻身上床將我抱緊,「剛才夢見什麼了?」
我閉著眼,一陣後怕。
不管是胡思亂想,還是動了別的不該有的心思,想活下去,這些都不能讓盛杭知道。
「皇上,我看見淳妃了。」
盛杭並不意外:「慕瑾帶著她逃到關外去了,此事端王難辭其咎,要重罰。」
他此舉既拿下了平北王,又攥住了端王的把柄,一連除掉兩個心腹大患,應該可以高枕無憂了。
隻是有一事我很想問問他。
「皇上,您不派人追回來嗎?」
盛杭抱著我,久久沒說話,窗外烏鴉嘲哳,暮色四合,我的思緒一直飛到了關外。
「小四,過不久就回京了,朕想帶你去渠凌河畔轉轉。朕小時候,喜歡沿河跑馬,河對面是柯蘭察,冬天河上結了冰,他們便騎著肥碩的馬來村裡搶些東西。興致起了,會搶幾個女人回去……」
他打開了話匣子:「朕的乳娘便被搶去了。等我帶兵打過去時,隻在水溝子撿到她的頭。小四,朕恨極了。若不是做了皇帝,如今駐扎在此地的,便是我。」
「所以您對淳妃娘娘……」
盛杭笑了:「朕恨柯蘭察部的一切。小四,你是個聰明的,易地而處,你未必會放過他們任何一個。」
是,我睚眥必報,心胸狹隘。
若別人犯我,我必報之以百倍。
盛杭翻了個身,拍拍我:「睡吧,冰要化了,柯蘭察的機會不多了。」
因為這一句話,我赫然瞪大了眼。
北地維持了數年的太平,就要打破了?
原來盛杭對淳妃的寵都是假象,將她高高捧起,又任由她逃出宮,回到柯蘭察部的王庭,我朝借此出兵北伐。
可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平北王出了岔子,王府子嗣與淳妃有了首尾,平北王反了,盛杭的計劃中斷,不得不啟用兄長他們平叛。
如果我所料不錯,下一步便是讓兄長他們出兵柯蘭察。
一步大棋,盛杭從多年前便開始籌謀。
他對宮中內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端王排兵布陣,將淳妃接出京城。
到最後,我們都是他的棋子。
他自始至終沒有輸過。
身側盛杭呼吸平穩,我卻冷汗涔涔。
一個隨時將刀懸在你頭頂的帝王,一個你永遠窺不破心機的九五之尊,卻能如凡夫俗子般與你風花雪月,推心置腹,何等可怕。
「小四,你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