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但因為金額非常少,最後常常導致大部分青年精英型律師不願意浪費時間接這樣的工作,或者就算接了,就掛個名,平時隨便派個什麼也不懂的實習律師過來裝裝樣子晃一圈拍幾張照片,上律所官網發個通稿,然後就走人,形式大於實質……
傅崢說的寧婉不會不明白,她正確的做法,應該利用在社區駐扎的時機,盡可能挖掘社區裡代理費高的糾紛,諸如帶房產分割的婚姻糾紛、遺產糾紛等等,如果能做出亮眼的創收成績,自然更容易回到總部,甚至沒準能被要進個不錯的團隊。隻是……
“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我要不給他們代理,他們還能找誰啊?”寧婉嘆了口氣,“社區這樣的基層有很多收入一般的群體,這些人法制觀念淡薄,更是沒什麼錢支付昂貴的法律服務,可難道人家就不配得到法律援助嗎?”
“當然了,你可能會覺得,現代商業社會,沒那個錢就不要找律師了,這話聽起來好像是沒錯,可深想下,內裡的邏輯不就和網上叫囂的‘窮還生孩子’一樣嗎?很多貧困家庭,生了孩子遭遇了困難向社會求助求捐款,結果還可能被網友品頭論足:都這麼窮呢,兩個人打打工都快養不起自己了,怎麼還好意思要孩子?”
“崇尚仰慕強者是正常的,這才能讓社會進步,但對弱者的真實生存狀態和微弱吶喊完全視而不見,何不食肉糜地批判弱者,也不見得多對啊。畢竟要按照有錢才能做什麼事才配得到什麼服務的邏輯,這些窮人一輩子不可能達到所謂能生孩子的條件,那就不配生,讓人家就地滅絕嗎?陸峰這案子是沒錢還麻煩,但也就因為他沒錢,就讓他真的遭遇這種事,讓他好不容易想要在容市安家的計劃全部泡湯,被迫逃跑……”
寧婉深吸了一口氣:“要是我不知道這事也就算了,但既然知道了,總不能視而不見,總不能真的變成社會達爾文主義者,窮的就讓人家自生自滅吧?畢竟這個理論下,如果一開始決定讓窮的人滅絕,那再之後就是老弱,然後病殘,沒準什麼時候炮火都瞄準自己了。”
寧婉一想起這,就有些苦巴巴的:“畢竟說實話,我也真的挺窮的,可能也在需要滅絕的邊緣了。”
她至今在正元所裡沒有跟團隊,除了少的可憐的底薪,就靠自己單打獨鬥創收的分成過日子,可大半時間都耗費在社區裡了,接的都是援助價的案子,窮確實是很窮……
“據我所知,每個所駐派社區的律師應該是輪換的,為什麼一直是你在這裡?”
“好問題。”傅崢這個問題又讓寧婉傷神了,“社區律師就是窮忙,越忙越窮,越窮越忙,所裡一開始確實說是輪換的,我一周來兩天就行,可最後,另外那三天該別人來的時候,他們都不來,就給社區裡負責檢查的人多送點小禮就行了,節省下來的時間辦別的案子賺多了,回頭隻要臨到年底社區要考核的時候,回來補咨詢記錄就行了,別看這個咨詢記錄我和你天天認認真真記,但對別人而言都是形式,一天之內就給你補出全本來,案子全是假的,隨便編的,交到社區,再向所裡提交一份,要是造假的案子數量不夠,還能退回來讓你補……”
寧婉無奈道:“你看就安排這種人和我輪崗,我能不來嗎?我要不來,這一周裡剩下的三天,社區裡的法律咨詢就沒人幹,我看不下去,所以最後就變成一周五天都是我來了。”
她想了想,精神勝利道:“不過律師工作本來也有點自由職業的味道,寫法律文書材料在哪兒都行,空起來社區也沒什麼事,完全可以做所裡接來的別的案子,其實就是換個地方辦公而已,也沒什麼影響,但我沒什麼大案,所以還是穩定的窮……”
自己給傅崢科普了一頓內情,結果傅崢皺了皺眉,問的問題很另闢蹊徑: “另外三天輪流的是誰?”
寧婉有些意外:“我說了這麼多,你就對這個感興趣啊?”
傅崢很堅持:“哪幾個人,名字。”
寧婉想了想,覺得告訴他也沒事:“就李悅和胡康啊,本來李悅負責兩天,胡康負責一天的,結果就開始出現了下,後面直接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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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直屬老板不管嗎?”
“不管。”
寧婉沒想到傅崢還打破砂鍋問到底了:“為什麼會不管?”
“他倆是一個團隊的,跟的是個中級合伙人沈玉婷,女老板,他倆呢,都是男的,還挺年輕,長得還行,嘴巴又甜,把沈玉婷哄得高高興興的,外加又會來事兒又能拉幫結派打擊異己,把社區這邊另一個主任都搞定了,季主任也不好說什麼,而他們不用分心來社區,這樣節省下來的時間還能幫著處理自己老板安排的來錢的活,沈玉婷心裡知道,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樂不為呢?”
寧婉頓了頓:“何況沈玉婷本身自己路子就很野,好幾個案子,她都偷偷轉走私賬了。”
傅崢皺了皺眉:“轉走私賬?這什麼意思?”
“就我們所正常接客戶,都有一個所裡的收費標準,所裡也要抽成的對吧?像沈玉婷這種接私活走私賬呢,就會在所裡收費標準和正常自己走律所到手的錢裡選一個中間值,這樣對客戶來說,出的錢比走律所少,而對沈玉婷來說,拿到的錢又比被律所抽成多,對他們而言是雙贏,何況不少審合同出合同之類的活兒,走個人對個人的私賬,都不用繳稅……”
“但這是違規的,走律所雖然收費對客戶而言相對高,可都有非常完整的代理合同,一旦出現糾紛也有救濟方式,走私人賬,要是出了問題,私人客戶怎麼玩的過專業律師?”
寧婉嘆了口氣:“可私人客戶很多時候隻看錢啊,走私賬錢少,誰能想到後面還會有糾紛?不過可能沈玉婷私活做的都還行吧,我是不太清楚鬧出過什麼糾紛。”
寧婉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傅崢卻對這個話題非常在意:“沈玉婷的事,你向所裡舉報過嗎?”
“舉報?”寧婉瞥了傅崢一眼,“我說傅崢你是不是美國的大米吃多了,你以為什麼不公的事情都可以正常走舉報就搞定啊?拜託,沈玉婷好歹是個中介合伙人,有固定團隊有固定創收,想要撼動她最起碼也要有兩個以上高伙徹查,可我隻是個在社區蹲著的基層律師,何況她這些事,雖然知道她就是這麼搞的,但我也沒有物證,怎麼坐實?舉報這事情,可能出師未捷救身先死了,而且就算舉報到高伙了,人家也估計為掂量得失視而不見的……”
寧婉嘆了口氣:“職場哪有你想的這麼非黑即白啊。”
寧婉確實是真心實意好心才提點傅崢的,他看起來秉承了樸素的正義觀,覺得做錯事就該受到處罰,是個真正的傻白甜,然而職場哪裡是這樣的啊,寧婉覺得自己要不多提點提點他,他遲早要在工作裡碰壁到懷疑人生。
然而傻白甜本人對寧婉的好言相勸卻一點get不到,他抿了抿唇:“你都沒試過舉報,怎麼知道所有高伙不會處理?怎麼就預設了結局?”
“你以為我以前見到所裡不公平的事沒反饋過嗎?”
“那為什麼不再試一次?”傅崢看向她,“這次肯定會成功的,我可以保證。”
得了,還保證呢,生活又不是靠相信努力會有回報、相信社會真善美這樣的雞湯就可以繼續過下去的,寧婉對這個話題有些抵觸也有些疲乏。
見傅崢還想問,她趕緊打斷了他:“行了行了,到此為止,我告訴你這兩人名字和沈玉婷的事,是希望以後你要是回總所了,當心點這兩個人,別深交,都不踏實。很會忽悠,業務能力很一般,但勝在會拍馬屁,沈玉婷的團隊你也不要進,她也不是很專業,路子又野,喜歡嘴甜的員工多於幹實事的……好了,我們還是少聊八卦,專注業務,走了走了,去調查陸峰的事。”
傅崢抿了抿唇,像是用力記下了這幾個人的名字,然後終於被寧婉的話拽回了當下,他皺起眉看向寧婉:“可陸峰和王麗英的事,各執一詞,又沒有目擊證人,我們還能去哪裡調查?”
“當然不直接找兩個當事人調查!”寧婉笑笑,“目前的情況,我個人更傾向相信陸峰的版本,但老太太為什麼撒謊,我們去找老太太對峙,也是沒效果的,她既然選擇了這個路,就破釜沉舟心裡有計較了,那我們從她身邊入手就行了。”
“她連自己子女都不想見。”
寧婉打了個響指:“所以我們要接近她的閨蜜!”
“郭建紅說了,王阿姨化療前喜歡跳廣場舞,和領舞的肖阿姨關系很好,說實話,很多私人感情方面的事,父母未必好意思和子女說,但人嘛,總是需要有傾訴對象的嘛,不方便和子女講的話,沒準會和閨蜜說呢?”
*****
說幹就幹,寧婉和傅崢分頭行動各自打聽,然後碰頭交換了下信息,終於拼湊出了肖阿姨的大致情況。
肖阿姨全名肖美,退休前是一名舞蹈老師,如今也保養得當身姿綽約,幾年前老公去世了,至今都是喪偶獨居,唯一的兒子遠在美國定居,但肖阿姨也不寂寞,她如今是社區廣場舞隊的靈魂人物,小區裡喪偶獨居老頭的夢中情人,老年社交圈裡的知名交-際-花和社會活動家。
信息收集得七七八八,但新的問題來了……
肖阿姨活潑外向愛好社交,因此常年不著家,左鄰右舍都不知道她白天在哪兒活動,隻知道晚上七點半是一定會去空地領舞廣場舞的。
如此一來,就得加班了。
寧婉看了眼傅崢:“待會下班你就回家吧,晚上我來等,本來接近廣場舞老阿姨這種事,也是我這個女的比較合適。”寧婉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抱歉啊,本來想今晚請你去我家吃飯的,這下你這頓晚飯隻能自己解決了。時間有點緊,我來不及回家做好飯再趕回來了。”
傅崢一聽見寧婉說要請自己晚飯,一顆心都懸了起來,聽到她說讓自己解決,一顆心才終於放了回去。
他用很乖巧的模樣笑了一下:“沒關系,今晚那辛苦你了,我自己解決晚飯就行。”
昨晚陪著寧婉去生日宴因為全場海鮮都不夠新鮮,幾乎沒怎麼吃,之後又被拉去大排檔,也還是沒怎麼吃,如今傅崢松了口氣,今晚總算可以吃頓好的了。
寧婉不知他心裡所想,滿臉寫著愧疚:“不過沒關系,明晚開始你都到我家來吃飯就行了。”
“……”
寧婉朝傅崢笑道:“為了報答你生日宴上幫我,我決定做飯報答你,本來隻想管你一周晚飯的,現在我宣布,你這半年的晚飯,我都承包了!”
“……”
“…………”
“………………”
傅崢覺得這一秒自己即將窒息:“你太客氣了吧……半年真的太久了,太麻煩辛苦你了……”
寧婉的飯真的不算特別好吃……自己還是吃酒店的西餐比較習慣……
可惜寧婉壓根不懂傅崢的內心,她大度道:“沒事啦!我又不是買多貴的食材,也就家常菜很普通的啦,你好好幹,就當我這是投資你半年了,半年後你可要飛黃騰達啊!”寧婉說到這裡,調皮地朝傅崢擠了擠眼睛,“以後要是有案源,一定要帶我!”
“……”
大概是見傅崢沉默,寧婉忍不住開起了玩笑:“怎麼啦?你還不答應呀?”
傅崢掙扎了一下,最終放棄了抵抗,幹巴巴地吐出個“好”字。
寧婉得到了滿意的回答,興高採烈地朝傅崢揮揮手,然後走了,隻留下傅崢一個人站在原地懷疑人生。